五味堂主 发表于 2006/7/26 10:00:59

十、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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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众安桥旁,好大一座高楼,便是城中最大的百年老药号众安堂总店。

  刘寄奴此刻正在柜台上配药。莫轻看这伙计营生,众安堂的伙计却非人人做得,不单求又快又准,其中自有许多诀窍。亏得刘寄奴在二花堂也多少做得一些,这方能领悟得快,不由感慨二花堂的招数在此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总店的伙计更加不同,做得三年五载,调往分店,至少便是个主事。若非因了云娘是此间少夫人的关系,再加刘寄奴自己机灵,是断得不着这份好营生。

  柜上主事也格外器重这位少夫人的同门师兄,言传身教,俨然视作心腹,平日里到了人后便是大哥了。

  这日刘寄奴正配一味天麻,伸手到格子中一抓,便觉手感有异。

  此刻店中主顾甚多,刘寄奴不便声张,只悄悄拣取好的配伍。

  待到收工,刘寄奴悄悄将主事拉去一旁道:“大哥,这天麻有些蹊跷,与我原先二花堂所收的似乎一致。”

  主事笑道:“刘兄弟,今日不谈此事,有人做东,邀我到西湖小酌,正巧同去。”

  刘寄奴道:“小弟怎去得?”

  主事笑道:“去得,去得。”

  西湖风景如画,暖风如醉。画舫中绫罗垂挂,歌女如玉。

  刘寄奴何曾消受过这等滋味,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同座是众安堂总店的柜台药库账房三位主事,刘寄奴更是受宠若惊。

  酒过三巡,柜台王主事笑道:“刘兄弟,这西湖滋味如何?”

  刘寄奴道:“三位大哥抬爱了,小弟见所未见,不对,是想都想不到。”

  三位主事哈哈笑道:“这算什么?”

  刘寄奴道:“这等开销一定不菲了。”

  柜台主事伸出五指,笑道:“不过五两。”

  刘寄奴道:“五两这等消受,却也不能言贵。”

  药库主事哈哈笑道:“他讲五两,便是五十两银子。”

  刘寄奴眼珠子便要掉出来:“五十两?”他一月的工钱尚不足一两,已经是难得的好营生了,忙打个躬:“不知是那位大哥破费?”

  柜台主事与药库主事皆笑而摇头。

  刘寄奴道:“原来是谢大哥。”便是账房主事了,这账房主事工钱再高,如何能这等破费,莫非竟是贪占店中的钱?这么一来自己不就是上了贼船?刘寄奴脸都吓白了。

  柜台主事笑道:“刘兄弟莫怕,大哥还能害你不成?今日是一位老朋友做东,正要与兄弟见见。”

  幔帐挑开,走出一人笑道:“刘兄弟别来无恙。”

  刘寄奴转头一看,登时跳将起来,怒道:“好你个贼子,与我见官去。”那人正是将假天麻售与二花堂的赵五。

  三位主事笑着拦开,柜台主事笑道:“刘兄弟莫恼,有甚事看在我面上不妨坐下来谈,如果真是赵兄不对,要打要罚要见官,任凭刘兄弟发落如何?”

  上司开口,平素对自己亲厚,刘寄奴不得不给面子,气愤坐下道:“他害我师叔。此仇不能不报。”

  柜台主事笑道:“刘兄弟错怪赵兄了,此事他亦是受害者,他一般吃人暗算,过后多日才晓得。”

  赵五一脸委曲道:“刘兄弟啊,怪只怪赵某学艺不精,看走了眼,自己倾家荡产不打紧,却累死了花老板。哎,不管怎样讲,终究是赵某有错,刘兄弟怎生处置赵某毫无怨言。”

  柜台主事道:“这事怪不得赵兄,连花老板这等精明的人都走眼,李兄一样是事后方知。”指的便是药库主事。

  那主事也摇头惭愧。

  刘寄奴心道:“他们这样讲,谁知真假?我总不能揍他一顿,那犯事的却是我了。这种事情又抓不到证据,要想报仇,便要虚与委蛇,把他那些个伎俩全学足,才能以牙还牙,报他个十足十。”当下定下心来,叹道:“也是我师叔命乖。”

  赵五道:“只怪那制假者做得太象了,竟瞒得这许多行家。”

  三位主事笑道:“可不,这害人精,难为他做得如此象。真正要遭报应。”

  赵五笑道:“不谈此事,四位今日赏光,定要一醉方休,刘兄弟,你我可是头回饮酒,更要多多亲近。”

  刘寄奴作笑道:“小弟不胜酒力,今后还要赵大哥多多照应,不吝赐教。”

  赵五笑道:“好,刘兄弟果然意气中人。愚兄便先传你一句,若要出人头地,四通八达,这酒量是万万少不得的。”

五味堂主 发表于 2006/7/26 10:02:56

十一、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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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花堂外门可罗雀,二花堂中李路正在琢磨柳泌留在山洞中的药方,尤其对以毒攻毒之方倍感兴致。

  莫谷陪着狄大进门,笑道:“你再迟些日子来,这李路便可更名毒郎中了。”

  银娘道:“听闻狄大已成家。”

  狄大自豪道:“小儿业已周岁。”

  李路嘿嘿笑道:“果然大有佛性。”

  狄大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也。岳丈现为成德军司药,现需药草一批。”取出药单,李路看时骂道:“你个假居士,也不怕得罪你家佛祖。我原以为此等促狭的东西只有我李路想得出。”

  莫谷与银娘看去,见那药单上常用药物业已勾去,只余葛藤与石斛,居然是各要五十株全根全土,还要带着原土。

  莫谷道:“这事却难办。石斛生在绝崖石缝间,取土艰难,你又非不知,葛藤庞大更加不易,再说百株何等艰难。”

  狄大笑道:“不然怎会劳动二位。”

  李路啐道:“葛藤何处没有,如何偏来消遣我等。”

  狄大却不动怒,道:“天台的葛藤石斛与众不同,因此才欲移栽到成德。这主意却还是我所提,价钱从优,一株二两银子,专为照顾三位生意,还不多谢我。”伸出大掌。

  李路反身便是一个蝎子腿:“好馊的主意,这药材讲的便是地道,移了去便算勉强活的,也不地道了。”

  狄大早有预防,一巴掌扇将去,李路便收腿。狄大道:“地道不地道,便无需你我操心,只需活着到的成德便成。”

  莫谷道:“以我二人自然不成,需要佣工,也须一月左右,你等得么。”

  狄大笑道:“百草门现成几名师弟,你等会不用么?我先回成德,一月后等货送到。”留下五十两银子做定金。

  莫谷望向李路:“接不接?”

  银娘道:“二花堂久无生意,还是接了吧。莫谷来相帮近一年了,未尝拿的一钱,这怎过意得去。此次得些利钱正好与了莫谷。”

  莫谷笑道:“你我本同门,将来又是我李家嫂子,何必客气。既如此,我等便接了,这真定我便去一趟,也好出外见识见识。”

  狄大叮嘱道:“水路安全。”

  李路笑道:“谁会抢夺这些物事?”心道凭此事大造声势,说不得二花堂能声威重振。

  一月之后,果然莫谷租船到往成德,这水路缓慢,又是上水,路上却又用去一月。莫谷日日精心照料,依旧死得两成,心下烦恼。

  好容易找到狄大,交货完毕,这才长出一口气,与狄大同去营中取款。

  狄大先入营内,不久转将回来,脸色难看之极道:“主事因为死去两成,扣去这部分不说,又道余下的不知能不能活,只肯先付半。如此算来,除去定金,便只剩三十两银了,我好话说尽,这才肯付六十两。”

  莫谷道:“主事不是你岳丈么?”

  狄大道:“我岳丈还是他上司,无奈军使正在营中,此乃他的意思。多付三十两已是看我岳丈薄面了。”

  莫谷无奈道:“也只好如此了。”佣工采栽再加租船用度,总计使费六十多两,自己回程节俭些,还有得三十几两利头,也算能与李路与银娘有些交待。

  到了帐台,哪知付来的却是绢帛。那帐台人犹道:“这还是当年皇帝为我成德军昭雪时所赐,与你近百缗,造化你了。”

  莫谷只得再使五两人事,看那货色实在不佳,年岁也十年朝上。江南丝织如今已超过河北,拿这等物事回江南怎生脱手,虽说官价一缗便等同一两,谁不晓得在民间只算得八钱已是最高。

  莫谷心中烦恼,彻夜难眠,次日动身前却想出一个主意。既到了成德,不如换些北货回去,说不得还有些利。

  成德藩镇,全民皆兵,耕田的都是妇人,何处能找得市集?

  转来转去,还是只有与军营交易。好在买货不比卖货,有狄大帮助,便用那些绢帛换取了一包太行人参和一匹军马,格外的顺利。回程骑马,携带亦少,便会快捷许多,也省得许多开销,莫谷心道这却是桩不错的买卖。

  更不料才出真定,便有几名军士来截夺,原来成德军的买卖是这般做的。

  莫谷自然不能乖乖交货,动起手来。

  那些军士却也不曾料莫谷会武功,来人不多,被莫谷打翻在地。

  统共五名军士,看模样五十岁朝上者却有两人,这偌大年纪还需来服兵役,莫谷都不好意思下重手。

五味堂主 发表于 2006/7/26 10:03:37

十二、献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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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寄奴时常得与赵五及三位主事出玩,自知四人是拿自己取乐,便暗自用心,更加曲意应承,渐渐学得不少药行的门窍。

  这日在柜台上照方抓药,乃是一副大补阴汤,黄柏知母熟地猪脊髓配好,中有龟板,较为贵重,手不由自己便取向了水龟板。

  刘寄奴便是自己也愣得一下,这龟板历来正品乃是旱龟,水龟板虽道功用相同,效力终究有差,所以便宜。

  当初在二花堂,花老板亦使些小手段,不过分两差得一点,却断不肯用赝品,此也是花老板叮咛刘寄奴的原则。

  刘寄奴便要缩手,却见王主事照他点点头。刘寄奴心道:“既然是主事的意思,便不干我事了。再道水龟板力道稍弱,我分量与他抓足,与正品量少又有甚么区别?”便伸手抓了配好。

  那主顾却还谢一声,这猪脊髓却难寻,杭州城里还只有这众安堂总店有货。

  刘寄奴更觉心安。

  这日赵五要向汴州贩药,刘寄奴前去相送,见杭州城中数家药堂医馆皆来相送,赵五个个是称兄道弟,刘寄奴心道原来赵五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厉害。

  大包小包药材搬向货船,刘寄奴细心观看,向赵五搭话道:“赵大哥此次备货,不像往常。”

  赵五眼角一扫,嘿嘿笑道:“何以见得?”

  刘寄奴道:“往常自然是北货调来,南货调去,今日却是南北混杂,似乎专为配方采办。”

  赵五正眼相看道:“刘兄弟好眼力,愚兄早看出你非池中之物。”

  刘寄奴道:“此货多是补益之物,再加有丹砂、雄黄、铅汞,八成是炼金丹所用。”

  赵五惊道:“莫非贤弟能炼金丹?”

  刘寄奴笑道:“略知一二,只是看这些药物,似乎此人未得臻要。”

  赵五赶忙询问,刘寄奴道:“金丹最忌土气相冲,这配药便要讲五行相生相克,要以火炼金,以金生水。选材更是要紧,人参非紫团不取,茯苓非太白不收,水须甘露之水,火须桑柴之火,还须选地利天时,水火既济,方能成功。”

  刘寄奴讲一句,赵五便点一下头,头是越点越低,末了再求教一句:“贤弟讲须用桑柴火,却是为何?”

  刘寄奴道:“桑乃箕星之精,能助药力,桑木利关节,养津液,燃烧则拔引毒气,祛逐风寒,能去腐生新。千年老龟非桑火不烂,其他灵药亦是如此。”

  赵五已是五体投地,拉了刘寄奴便上船道:“贤弟,大丈夫怀璧,为的是待价而沽,如今天时已到,一桩富贵就在眼前,你且与我同去。”

  刘寄奴道:“怎生说去便去?”

  赵五道:“区区杭州,岂是贤弟曲身之所?此去飞黄腾达,不可限量。”

  刘寄奴为他说动,竟便登船而去。

  到得汴梁,却是汴州司马府。刘寄奴便合他炼丹,那司马试服,果有奇效,只觉精神长足,飘然忘物,唯只易口渴而已,刘寄奴便使他以甘露水服下。

  那司马将金丹献与宣武军节度使,大得欢心,自此那司马更将刘寄奴视作奇货。

  不单司马有此眼光,他家中小女见刘寄奴俊俏风逸,情难自已,竟非此君不嫁。

  那司马便找来刘寄奴道:“小女中意刘郎,望勿推却。”

  刘寄奴道:“山野草民,怎敢高攀大家。”

  那司马道:“刘郎勿谦,你天资聪慧,更难得性情通达干练,正适宜行走仕途,只须安心读书,三年二载,取个明经明算及第,有老夫在,谋得一官半职又有何难。”

  刘寄奴见他安排妥当,自无异议,道:“长官垂怜,更有何言。只是四书五经读得少,考武举或许还有些指望。”

  那司马乐道:“刘郎可还习武?却为老夫试来。”

  刘寄奴便在内宅院中展开拳脚,他所学驳杂,国老拳、五花拳、大戟拳、红花拳,端得有刚有柔,花团锦簇,满院生风,庄丁护院皆近不得身。

  内宅家人看得没口子叫好,那小姐自不必说,暗里得意得遇良人。

  赵五自然更加用心结交,心道这小子果真不是常人,原本欲传他的出人头地第二招攀龙附凤,他居然无师自通。

  刘寄奴偶尔有心向赵五寻隙报仇,却又念及赵五乃与岳丈交好,自己又羽翼未丰,急不得也。

五味堂主 发表于 2006/7/26 10:06:26

十三、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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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谷在成德险些遭劫,这一惊非同小可,方晓得河北藩镇的厉害,从前只是听闻,如今见面更胜闻名。
  来时经运河北上,在魏博境内曾被两道关卡征税,如今更不敢向南进魏博镇的地盘,马不停蹄向东出了成德。

  过得德州,此地藩镇为朝廷任命,境内尚算安定,莫谷这才敢歇脚住店,依旧不敢大意。

  行进一片树林,却见前面一队车马阻在道中。一棵碗口粗树木横倒在道中,树前一二尺深的大坑,十数名乡民或站或坐,手边镐镢锹绳筐一应俱全,便是不动手。

  那队车马也是商贾,正与那领头的乡民讨价还价。

  那乡民道:“大爷,你看这一阵龙卷风,刮倒树不谈,这家男人也死了,留下孤儿寡妇,怎生过日?大爷行个好,赏个二两银子。”

  莫谷从马上直起身来,这方望见还有身着丧服的妇孺正在呜呜咽咽,不禁心下发酸。

  那商贾道:“我等走南闯北,见得多了,也不消多言,三十钱。”

  那乡民道:“大爷,你看你这却有四五辆车马,至少一两。”

  那商贾却只肯出到五十钱,那乡民一让再让,最后非百钱不可,二者僵持不下。

  莫谷心道:“怪道人讲无奸不商,这趟货物价值不菲,利钱不差,却为区区五十钱计较。人家家遭不幸,怎生一些同情心也无?”心下不平,带马过来道:“大家何必争执不下,我出五十钱补足。”取了五十钱交与乡民道:“杯水车薪,救不得急,只算一点心意,拿去与那妇孺吧。”

  那商贾看他一眼,嘴角一咧:“我无异议。”也取出五十钱抛与乡民。

  那乡民呼喝人手,转眼间将树移开,将坑填平,放车马过去。

  莫谷行出半箭之地,正要打马快行,见那商贾盯着他看,眼露嘲弄,不觉愤慨。

  那商贾嘿嘿一笑,用手向后指去。莫谷回头一望,张大口半晌合不拢,只见那些乡民快手快脚,已将大树重新横放路中,大坑重新挖开。

  莫谷遭受欺弄,便想回头算账,又见那些乡民衣衫褴褛,叹口气作罢。

  那商贾笑道:“小兄弟可是初次出门。”

  莫谷点头。

  那商贾道:“听你口音便是浙东人氏,唐某本苏州人,讲起来皆是吴越人家,与你小兄弟提个醒。这河北地界可不同江南,小心行事。”

  莫谷道声谢,与那商队同行,听那唐某讲些行商见闻。

  那唐某却也是爱讲话的,天南地北海聊,讲起这截道讨赏的便五花八门,甚么地方修庙、红白喜事、停尸当道、挖坑陷马、追踪失物、过桥收税,诸如此类。莫谷大长见闻。

  正午间行至一处茶棚,那商队歇脚喝茶,唐某便邀莫谷同座。

  谈话间茶水上来,莫谷方欲饮时,感觉有些异状,仔细看过,轻声对唐某道:“喝不得。”

  唐某便有些狐疑,总之小心无大错,便忍着干渴海聊,引得那小二过来劝饮了三次,唐某更不敢喝,只装作口中无闲。

  莫谷也只是举碗做个样子。

  不多时果然咕咚咚倒下商队的伙计,店中出来四五人,拿刀绳来绑人。

  唐某见护车的壮丁皆倒了,心道完了,只道这黑店下下药罢了,见不是路便会跑人,哪知大白日的竟敢明抢。

  莫谷便与他们斗将起来,怎奈人家拿着兵刃,还是会家子,比那成德镇的兵士强许多,莫谷只有靠着“飞天蘑菇转”四处逃跑。

  也算他机灵,看见一棵大树,三下两下爬了上去,心道:“甚么江湖一流,在百草堂关起门来自吹自擂,还以为了不起,连几个小蟊贼也对付不了。”

  那些蟊贼哈哈大笑:“小子,看你能耗到几时?”

  莫谷咋着胆子呼道:“耗便耗,不多时乡捕都官便来也。”

  那些蟊贼大笑道:“乡捕,乡捕早已来也,老子便是乡捕。”指指另一人:“这便是闾正。”

  怪道这些人敢白日行事,原是黑白一体,那唐某只得自认倒霉。

  莫谷也无奈何,挂在树上终不是路,低头想起怀中却有一样好物事。当日出门前,李路定要塞与他一包蝎子草粉,莫谷笑着却不过,便留下了。

  莫谷跳下树来,洒出药粉,果然那些蟊贼如遭蝎蜇,挠脸挠手,哀号不已。

  莫谷与众人解了蒙汗药性,急急赶路,心道:“亏得李路这包物事,看来这毒物也有好处。”

五味堂主 发表于 2006/7/26 10:07:15

十四、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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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花堂生意渐有起色。
  德福堂掌柜过于精明,老主顾们用下来,还觉当初二花堂配的药好使些,便有些开始怀念花老板了。自打佣工上山采办石斛与葛藤,镇上人见二花堂生意已做到河北,纷纷羡慕,主顾们便渐次回头。

  李路将柳泌的药方做些许改动,制成膏剂,凡见人有疮毒的,先免费施用,效果却还不错。慢慢的李路胆气渐壮,内科病症也看得一些,声名鹊起,镇上人开始呼李郎中了。

  这日沙仁却来得二花堂。

  李路历来对他不亲厚,嘿嘿笑道:“沙师弟不好好的准备做掌柜的侄女婿,来此作甚。”

  沙仁笑道:“来此望望莫师兄回来否。”嚅呐半晌,方道:“李师兄,你这二花堂生意愈来愈火,是否缺了人手?师弟来此帮忙可好?”

  李路道:“德福堂的墙脚尽是石头砌的,我哪里能挖得动。”

  沙仁道:“是师弟不想做了。”

  李路早听多话的主顾们讲,德福堂的那丫头又和了个外村的后生,这沙仁定是女婿做不成,才想着来二花堂。李路嘿嘿笑道:“沙师弟,却不凑巧,金娘病情大有起色,不但银娘无需照顾她,便她自己也能做一些轻活了。你莫师兄回来,只怕人手还多。”

  沙仁暗里咬一咬牙,道声扰,出来后恨道:“你不仁,我不义。”回到德福堂撺掇掌柜道:“二花堂抢了这里生意,多半是因李路自己配制药物,主顾们得了些小甜头,我店也须有些手段。”

  掌柜点头道:“只是我等不会配药。”

  沙仁道:“杭州众安堂所出的清毒膏一般对疮毒有效,另制有多样膏丹,虽然价格不菲,却是百年老店声名在外。我店若专卖此货,不怕主顾们不来。”

  掌柜道声妙也,众安堂常有人来天台收购药材,自也是相识的,便相托采办些药物,计谋停当,这日打出招牌来“百年老店杭州众安堂名药展销”“三日八折”。

  那镇子才有多大,统共不过几百户两千来人口,半日便传遍了,呼啦啦差些将德福堂门槛挤破。

  这第一日却是看得多,买得少,主顾现下未生病,却也不买。

  次日便有些人来详细问询,内外妇幼各科皆有,掌柜却答不上来。这医药虽不分家,总是各有专攻。

  沙仁又献一计,将镇上最好的郎中请来,果然临场号脉,做得几宗生意。

  然而未过三日,冷清依旧。众安堂药既贵,郎中的医术又早为镇上人识得,对那膏丹配伍又不甚晓得,除了大家晓得的清毒膏、六味丸等,哪个敢买?

  这下掌柜与沙仁皆没了招数,沙仁反被掌柜骂个狗血喷头。

  还是众安堂的采办见多识广,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位白须飘飘的郎中,宣称杭州名医,众安堂请来义诊。

  镇上人大多僻居在此,最多去过绍兴,哪里见过杭州人,何况名医?当即趋之如鹜,有病的没病的皆来排队,名医讲甚么便是甚么。掌柜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李路这是真的犯难了,镇上人早已忘记了还有个二花堂。便是挂了招牌出去,先治好再收钱,也无人问津,人家可是“杭州名医”,他这个半路出家的郎中自然靠边。

  银娘见李路悄悄出去两回便蒙头大睡,十分担心,一怕他想不出主意给闷坏了,更怕他想出匪夷所思的东西来闯祸。

  两日后李路爬起来,嘿嘿笑道:“有了。”

  银娘忙道:“可别出损招。”

  李路笑道:“放心,二花堂这等重责,我能胡来么?论医术名气,自然不是众安堂的对手。”

  银娘道:“是啊,我等也无法再降价了。”

  李路道:“自然不能降价,我这两日终于找到他们的弱点。成方虽好,但人体各异,所以用药时要因各人病症加减其间成分的剂量。这德福堂所推的不论老幼男女,所推成方一致,这便是弱点。”

  银娘道:“话虽如此,但那老郎中在堂,不会再另外加减一二?”

  李路道:“这个我自然要考虑,所以我要以新取胜,所用的药物必是二日之内的,再因人定量,不信胜不得德福堂。”

  银娘心疼道:“这每日又坐堂又要上山,你怎经得住?”

  李路笑道:“不妨,久未进山,我却还觉得身上不爽。再道莫谷也快要回来了。”

  银娘道:“早知如此,当初我便应也学些武功。”

  李路道:“如今也不晚。”当即写出告示。

  没过三日,德福堂掌柜便生了十根白发。

五味堂主 发表于 2006/7/26 10:07:55

十五、卖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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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城外寒山寺,运河枫桥,秋意萧瑟,莫谷与客商唐某话别。

  唐某道:“多仗小兄弟才避过一劫,本欲请小兄弟到寒舍小住,怎奈你赶路心切。今后到苏州城找阊门里宝通行唐某便是。”

  莫谷道:“此一路多得唐掌柜指点,感激不尽。在下就此别过。”

  唐某忽道:“小兄弟且慢,唐某欲向你买些货。”

  莫谷心道:“我一路上只字未提所带货物,大家又从未相互间问及出身住址,莫非他竟看破?总之自己行事不老,被人看破也是寻常。”别人既然相告了家门,莫谷便也须以诚相待,便道:“在下身旁只有些太行人参。”将包裹打开。

  唐某道:“小兄弟果然是做药行的,怪道能解得蒙汗药,不过唐某要买的不是此物。”

  莫谷将自己上下打量,此外身无长物:“莫非唐掌柜要买马?”

  唐某哈哈笑道:“那日小兄弟用来对付蟊贼的药粉,不知可否割爱,价钱好议。”

  莫谷那日情急之下,一包蝎子草粉尽送与了蟊贼的手和脸,如今却是无货,何况心道这种物事怎能做货换人家的银子,当下实情相告。

  唐某道:“唐某见那药粉确是防身佳物,既然没货,也便罢了。今后小兄弟有生意到苏州,却勿忘带些与唐某。我看这人参尚佳,唐某多要不得,选两枝孝敬高堂。”所付的价格却高出市价,原来他一路上见莫谷十分节俭,知他手头拮据。

  莫谷知他是欲答谢相救之德,坚不肯受,终按市价成交。

  成德军营原以为这人参只是在莫谷处过过手,是以价钱格外优惠,满拟抢回来几人好分得多些,哪知一去不回。

  莫谷却因祸得福,十多枝人参价值百两以上,只是二花堂一年也难卖得出两枝。卖与唐某两枝,却提醒了莫谷,不如到杭州药店再变卖几枝,余下三四枝回去便成,说不得还可抵得此去河北的损失。云娘既在众安堂,以众安堂的实力,自然购几枝人参不在话下。

  云娘偏巧外出,不知在哪家分店,莫谷便寻到药库。

  那李主事看过货道:“这等货色怎能入得众安堂。”所出价格仅柜台市价十分之二。

  莫谷道:“此物便在产地也不止此价。”

  那李主事冷笑道:“你无能耐,因而购价过高,何必欺哄行家。某在赵五处所购便是此价。”人参以株论价,重一分价高二分,重一倍价高数倍,等差极多,压得一等便是厚利。

  莫谷心思却不在人参上了:“便是将天麻售与二花堂的汴梁赵五?”

  那李主事道:“如何不是。某看你与少夫人同门,方才接待你,不然某与赵五多年生意,何必向你进货。”

  莫谷又道:“那赵五贩卖假货,主事怎还信他。”

  那李主事作色道:“你这小哥,真正少年无忌。赵五何等样人,怎会贩卖假货。同样出身百草门,怎的如此不同,少夫人自不必说,你看那刘寄奴何等通达,如今却好,随赵五到汴梁,娶了汴州司马之女,眼见得了富贵。像你却这般愚鲁。”

  莫谷听闻,怒不打一处来,忿忿然离了众安堂。当街叫卖人参,却无人问津,谁人敢花老大银子在游商手里。

  莫谷也知不是法子,行在道上,见有一处药店永福堂,便进去货参。

  那掌柜却和气,价钱也公道,也便柜台半价。莫谷见他对主顾也还算实诚,便更让了一分利。

  天色近晚,那掌柜留膳,对莫谷河北之行却感兴趣,道:“杭州的北货,大多从赵五处购进,价格实在过高,偏的他人不是货次,便是品类不全。”

  莫谷提及赵五便怒,歇下气来也只得道:“河北藩镇委实厉害,采办不易。”

  那掌柜道:“这也无法,今后小兄弟不妨与我供些地产,天台可是仙药之乡。”

  莫谷道:“这却无妨,不过旅途用度不菲,只怕抬高了药价。”

  那掌柜道:“我便联合数家药号,虽说比及众安堂是不如,终究价格公道些。”

  莫谷亦且欢欣。赶回二花堂,见金娘病情初稳,不敢提及赵五与刘寄奴。

  德福堂掌柜本已烦恼。如今莫谷远赴河北做了生意回来,又张罗为杭州收购地产,不但镇上两日传遍,周边数十里的里闾也是旬日便知,二花堂声威重振,更超过了花老板当日。德福堂掌柜心灰意懒,老郎中也辞了,镇日对着众安堂的膏丹发愁。

  沙仁更是少不得挨骂,心道:“你个没出息的老家伙,就知道向大爷撒气。沙参回国清寺却还做个膳食主事,我倒好,里外不是人。”

  然则,回国清寺做和尚,吃斋念佛拜菩萨,沙仁是万万不肯了。

五味堂主 发表于 2006/7/26 10:08:28

十六、求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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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兴越王台下老药房,店面虽说不大,人来人往却格外热闹,沙仁忙前忙后,喜不自胜。原本在德福堂整日吃骂,度日如年,未想喜从天降。

  那老郎中得着坐堂的甜头,再也不愿东游西奔的作那游方郎中,便合众安堂那人合计,天台事不成,为着当地地产丰富,不如转向绍兴。此处虽靠近会稽山,却地产药物不多,况且交通便利,人口众多且又富裕,乃是大郡。二人更索性拉了沙仁帮忙,打出“天台仙药、杭州名医”的旗号,果然顺风顺水,生意兴隆。

  众安堂那人见此招甚是行得通,干脆回得杭州,自行招募了数名郎中,在众安堂各分店专销天台原药,做起了东家,人称小张老板。绍兴便留与沙仁打理,也算做了小掌柜。

  赵五见状,也不甘示弱,从汴州等地募得郎中,在杭州城中稍大些的药铺皆开起了北货柜。

  一日某店来得一新主顾,小张老板雇的郎中抢先招呼坐下,号脉望舌之后道:“你面色发红,脉弦数,舌质红,分明得了风温之症,邪入营分,当用清营汤加减。”

  赵五雇的郎中冷笑道:“邪在营分,人已神志昏迷,妄语或不语,还能走着进来?”

  那主顾便有些狐疑,走来让他看脉,那郎中道:“我看你行路不稳,舌红但非无苔,当是肝阳上升之象,可有眩晕之状?”

  那主顾点头称是。

  那郎中道:“可有四肢麻木之状?”

  那主顾拜服道:“神医。”

  那郎中道:“如此当用天麻钩藤饮,待得诸症减轻,便服些杞菊地黄丸,每日二次,每次三钱可也。”

  那主顾称谢购药,临去时犹向小张老板雇的郎中怒道:“庸医,差些误我性命。”

  这日赵五却在各药店贴出告示,高价求购整架上好鹿茸、麋茸若干。

  小张老板与赵五早已暗下勾心斗角,有心坏他之事,便也秘密雇人前去猎麋。他本众安堂采办,熟知这江南地产,晓得这鹿处处山林皆有,麋却只在海陵间,虽成百上千结群,却雌多雄少,冬至脱角,茸最难得。

  此时方是秋日,小张老板便吩咐猎得雄麋有赏、雌麋则无赏,却叫赵五求茸不着。

  绍兴一带便是沙仁负责,亲自带人前去狩猎。大家埋坑设网,弓箭火弩齐上,煞是费事,那物警觉,奔跑迅捷,费了多日,只捕杀得一只雄麋,雌麋却杀伤无数。

  对于小张老板已经足够,那麋经此惊吓,已远远躲进沼泽,见人便奔,想那赵五是无能为力了。

  果然赵五收得数副鹿茸,麋茸却一无所获,回得汴州。

  刘寄奴正在司马府练习弓马举石等武举科目,见赵五只带回鹿茸,面色不豫道:“鹿茸补阳,麋茸补阴,如今只得鹿茸,如何炼丹?这等小事却难倒了赵兄。”

  赵五陪笑道:“刘贤弟莫怪,只是这麋茸委实难求。不过既然是刘贤弟需求,便是踏破铁鞋,愚兄也一定为贤弟求到。”心道这小子真正不得了,这“过河拆桥”一招用的得心应手,将来只怕自己万万不是对手。

  赵五再到杭州,这下不敢大意,打听明白小张老板猎麋,不动声色。

  过得几日,众安堂各店纷纷婉转传话,要小张老板从店中退出。小张老板猝不及防,忙忙请了各店掌柜到聚仙楼共饮。

  众人既曾是同事,话便讲得通透些,异口同声责备小张老板无端坏人家赵老板的事情,委实不该。

  小张老板忙道:“此事确是张某理屈,怎生却向赵老板赔罪。”

  众人道:“正是此话。”

  赵五自然是早已来到,也便现身道:“身在江湖,难免有些误会,却不可伤了和气。阁下经营天台地产,在下却是经营北货,原无甚利害,只是下面郎中不晓事,闹些摩擦,何须如此?”

  小张老板便作个长揖道:“原是小弟的不是,大哥恕罪则个。”

  众人笑道:“如此可不是甚好么。”

  觥筹相错间,赵五提及刘寄奴炼丹乃是为献与宣武军节度使,说不得还会进贡皇上,因而须用麋茸,兹事体大。

  小张老板自然是个明白人,便道:“小弟现下却求得两枝,便献与赵兄以作赔罪。”

  赵五道:“哪里话,适才误会业已揭过,何况叨扰饭局。赵某既然张榜求茸,怎好言而无信?”便以所许价格议交,众人纷纷赞誉。

  是夜尽欢而散。

五味堂主 发表于 2006/7/26 10:09:10

十七、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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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谷隔得不久,便出山往杭州永福堂送些地产,虽说舟车劳顿,却也安生。

  刘寄奴求茸之事,杭州药行里自然人人皆知。莫谷却也只有三缄其口,眼见金娘一日一日好得起来。

  每得莫谷回到二花堂,金娘便来问询:“你常到杭州,可晓得刘郎踪迹?”

  莫谷见她痴心,怎敢实言相告,便道:“刘寄奴初到杭州,寻见云娘,暂在众安堂栖身,如今听闻北去了,却不知何往?”

  金娘便泣道:“刘郎定是往京城去也,着实难为他也。”

  回回皆是如此。莫谷怕的漏了消息,竟也只得瞒着李路与银娘。

  未病之前,金娘与其父一般看不得李路。如今金娘病大好些,念及自己方是老大,这二花堂总不能成了姓李的,便要来主事。

  银娘自不能合她计较,便由她主着,好在金娘本也是个惜钱的主。

  眼见莫谷往杭州多次,却带不来刘寄奴消息,分明是不肯尽心。金娘心中记恨莫谷,便有意克他路费,莫谷往来辛劳不提,十回有九回却要自己贴补。

  莫谷见不是路,便想离开二花堂,只没个合适的去处。

  这日再送货至永福堂,掌柜面有难色道:“只怕今后不能再与小哥交易了。那小张老板在众安堂各店大张旗鼓推出天台仙药,价钱又便宜,我这里争他不过。”

  莫谷道:“如今天台地产,我这里收得十之七八,他何来许多天台仙药?”

  掌柜道:“便是从别处收来,谁家晓得?价钱却低,却叫我等地道货争他不过。”

  莫谷道:“原想离开二花堂,却怕耽搁了掌柜生意。如此也正好。”

  那掌柜道:“小哥可有去处?你百草堂弟子终究不愁得好去处。”

  莫谷苦笑道:“至今尚无去处。”

  掌柜便道:“不知肯否屈就小店?”莫谷一拍即合,便即辞了二花堂。

  百草门外,李路送别莫谷,道:“一年来实在累了你,却让你空手离开。”

  莫谷道:“哪里话。”

  李路道:“休的瞒我,刘寄奴之事云娘已书信告知师父,我也早知多日。为着金娘,如今却对你不起。”

  莫谷道:“小心照应金娘便是。待得银娘满服,便即成婚,休耽搁人家。”

  李路点头道:“你到杭州,小心照应自己。莫轻去招惹赵五,如今我等尚非其对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莫谷称道晓得。出山到的永福堂,司药不久,掌柜见他与人配药分量十足,又捡取好货与人,不禁犯愁,便对莫谷道:“我店生意不振,用度本已拮据,小哥此般抓药却是不成。此处不比天台,诸多药草上山便摘,须知药材有损耗,这最后留下次货碎屑却与谁去?”

  莫谷道:“在下想法却与掌柜略有不同,正因店小,便要做出些信誉来,才好招揽主顾。”

  掌柜道:“话虽不错,只咱们不同众安堂地当闹市,左右几个老主顾,多抓也是三个,少抓也是三个。”

  莫谷道:“如此讲来,则本店要务便在人气。”

  掌柜道:“如何不是。则本街冷清,如之奈何?”

  莫谷道:“此街不长,纵横也有百户人家。”

  掌柜道:“大户人家皆有常用的名医,便配药也往众安堂去。”

  莫谷道:“照也,则不在人气,反在名气了。”

  那掌柜道:“名气如何来?”

  莫谷道:“众口相传,便有名气。”

  那掌柜抱头道:“照也,则又在人气。”

  如此往复,掌柜莫知奈何,便遣莫谷外出众安桥,见有人自众安堂购药便上前打问,吃的许多白眼。人家购药本就是救急,哪里肯来理你?

  莫谷灵机一动,买得几串糖葫芦,再来打问,有的糖葫芦吃,果然人便不急。

  一仆人道:“老爷吩咐买的。”一串糖葫芦去了。

  一男子道:“自小便在众安堂买的。”又一串糖葫芦去也。

  一女子看得莫谷两眼,羞道:“奴家自然要看名医也。”第三串糖葫芦亦去了。

  眼见三串糖葫芦换得三句话,莫谷却有些着急。

  这来拦住一壮硕男子,边吃边怒:“路过此门,被那郎中拉进去也,吃他不消,买些石斛。”

  莫谷道:“如何便认那石斛便是天台所产?”那人道:“我只认这百年老店。”

  莫谷道:“既如此,兄台因何发怒?”

  那人悄声道:“郎中道我肾阴有虚,出门方才省悟岂有此症,分明诈我。”

  莫谷道:“怎不去退药?”

  那人怒道:“闹起来岂非人人知我肾虚。”忿忿去也。

  再拦得一老者,那老者道:“老夫双眼迷瞪,只有此间有得复明膏。”

  莫谷点头,扶那老者一程。

五味堂主 发表于 2006/7/26 10:09:56

十八、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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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台风光好个绝美。

  沙仁如今才有兴致看山。在绍兴做得顺利,不到一年光景,便在绍兴置得一处房屋,荷包渐鼓,胆气愈壮,人称小沙掌柜。

  既然是卖天台仙药,这天台山多少是要去的。

  至于真正进深山,却也罢了,只在镇上,免得遇见国清寺的和尚。

  这到镇上便落脚德福堂,掌柜的还仗他调些北货进来,分外亲近,究竟也是德福堂出去的人物。

  只那掌柜侄女此番不知吃的甚么定性药,竟一心对着那外村后生,见了沙仁如今风光,送的物事么收下,依旧的不待见。

  不想掌柜的兄长得了狼疮顽疾,天台的郎中请遍了却无起色。

  掌柜的娘子曾道:“听人家皆讲二花堂的李郎中治得好疮毒。”

  掌柜骂道:“妇人家好不晓事,那小子半路出家,怎能唤得郎中?再道将他请来,岂非叫镇上人人看不起我德福堂,砸了吃饭的家伙什,你且吃风喝烟去。”

  可好沙仁前来,掌柜道:“不若便请小沙掌柜到绍兴寻个名医。”

  沙仁满口应承。

  果然沙仁不久便带得位郎中前来诊脉,三剂服下,颇有效用。掌柜少不得在兄长面前邀功。

  怎奈郎中去后,病情反而见重,家人出门,街坊四邻皆远远躲避。

  掌柜便也不许侄女回家,偶尔只买些柴米放在门口。

  这日沙仁又来,却向掌柜提亲。掌柜道:“此事我管不得。”

  那女子不愿,沙仁竟挟带了去。

  留下几剂药,那掌柜兄长用了却又见效,这日挣扎起得身,赶来德福堂数落兄弟:“你怎能趁我生病,自作主张,便将你侄女虏去。”

  掌柜笑道:“兄长怎生如此讲话,甚么虏去,那小沙掌柜人又体面,侄女跟着他着实享福了。”

  他兄长啐一口:“不媒不妁,没个名分,还能享福?你快去将我女儿找回。”

  掌柜道:“绍兴是人家地盘,找去又待怎的?小沙掌柜留得十两银子聘礼在此。”

  他兄长大怒道:“我女儿便只值得十两银子。”

  掌柜道:“兄长好不会算帐,你这病它去不得根,全仗小沙掌柜不绝送药,这怎不算得。”

  他兄长大骂而去。此后病情又反复,万般无奈,家中人便寻李路来相看。

  三剂下去竟断了根。

  掌柜自然少不得又遭一场大骂,没奈何找去绍兴,见侄女被沙仁看得却紧,肚腹见起。

  掌柜便回告兄长:“木已成炊,不若认得此份姻缘。那沙仁本是孤儿,自小为师父收留得,长在国清寺,不知自己出身,干脆着他改了姓,算作入赘,你也多一脉香火。”

  哪知沙仁却不肯,道:“只今人人知我小沙掌柜,如何改得姓?每遇战事,赘婿便须入伍,岂非害我。”

  掌柜两头不做好,干脆不再奔走,任它去休。

  沙仁待那女子却还算好,衣食用度不缺,只不许随意出门。

  这日门外却有和尚化缘。

  沙仁开门,好不尴尬。

  分明是沙参与国清寺的师父。沙参念个佛号道:“智远师弟,如今皇上重修佛寺,国清寺香火重盛,却还胜过往日,不如回寺。”

  沙仁摇头道:“我只今八戒尽破,哪里回得。”

  他师父尤道:“武宗灭法,乃佛门一劫。诸弟子万般无奈,破些戒律,佛祖不怪罪的。”

  沙仁便将那女子拖过来道:“我回寺且不打紧,这妻儿寺里作养?”

  他师父忙念声阿弥陀佛。

  沙参道:“既如此,也勉强不得,便将度牒还与寺中。”

  沙仁道:“度牒失落了。”

  其时天下赋税徭役颇重,有得僧道度牒便可免去,便有许多富户求取度牒,伪作居士,以此逃税。

  其后伪度者众,三分天下之财,佛有其二,武宗灭佛,亦与此有些关系。

  沙仁自然不愿交回。

  那女子道:“你这天杀的,昨日我洗衣尚见度牒,长老快快将其带回寺中。”

  沙仁将她拖回屋中。

  他师父怒道:“你个逆徒,如此作恶,岂不记得曾在佛前起誓,当心佛祖怪罪。”

  沙仁笑道:“方才师父已道佛祖不怪罪。我如今多添几分香火钱,便是十分功德。”

  沙参道:“种得恶因,便生恶果,岂是香火钱却换得来?”

  沙仁却不睬他,取五两银子交与师父道:“一两银子算作香火,余下便与师父做件袈裟。”

  他师父笑着接过:“有此徒儿,便是老衲作的善因,结得善果。”

  沙参目瞪口呆。

五味堂主 发表于 2006/7/26 10:10:32

十九、运筹

  永福堂后院,三分大的地方摆满器具。
  掌柜的自在前台招呼,便使莫谷在后院制药。

  莫谷切药,研磨,炮制,配伍,一人忙得团团转,也只将辛苦当作练功。

  旁坐着一位白衣文士,边饮茶边闭目吟诗。

  掌柜的得空来到后院,笑道:“孙先生,小店可是全仗你来运筹。”

  那文士微微睁眼道:“只要掌柜这消痛散确有疗效,还怕卖不出去?俗话道酒好不怕巷子深。”

  掌柜道:“这是我家几代相传的验方,百试不爽。”

  文士道:“如此便好。”

  掌柜自招呼前台去,那文士便合莫谷打话,问他年岁出身等。

  莫谷边忙边道:“听闻孙先生本是举人出身、私塾教授,却为何屈身从商,这士农工商,商本末流。”

  那孙先生道:“愚见,愚见。凡历朝开国,皆是初经战乱,生民凋零,此时要务便在生养休息,自然以重农抑商为国策。而今天下承平已久,国库充盈,百工发达,民间自然要互换有无,便要用得商人。再道范蠡连将相富贵皆弃得从商,这商人何卑之有?”

  莫谷道:“我店偏小,果然能得成功?”

  孙先生笑道:“这便是运筹之重要了。谋定而后动,事半而功倍。试举一二,金陵卢生家有琼崖产木棉花百担,当地人用以织布,卢生视为奇货,船载金陵,却无人识得,更无人会织得成布,便成死货,是不通地利也。”

  莫谷道:“此物确也不识,自然便是死货。”

  孙先生道:“不然,《尚书》便有所载,称作织贝,《后汉书》则称白叠,杜甫诗称“光明白叠布”,白居易的“木棉花冷得虚名”,便是此物,只是希物,人多不识。”

  莫谷道:“既如此,又如何?”

  孙先生得意道:“我便使卢生夹于衾被间,冬季货卖,便得大利。”

  莫谷道:“百担之多,何得尽卖?”

  孙先生道:“此物希贵,自然购者少。我便使他冬日储冰,木棉花包裹,至夏不化,夏日炎炎,货冰更得大利。”

  莫谷不由得停手叹服道:“先生更能用天时,真乃通神。先生何以知此储冰之法。”

  孙先生笑道:“四字真言:博闻广记。”

  莫谷若有所悟。

  孙先生道:“另有苏州胡某家有宝刀货卖,出价千两银子,无人问津。我使他献刀扬州节度使,便得千户之职,价值何啻千金。此乃求人和。”

  莫谷道:“人和又如何求取?”

  孙先生笑道:“通达世情。小郎欲将我胸中之物尽掏去乎?”

  莫谷忙道:“不敢。”

  孙先生大笑道:“孺子好学,当教诲之。”

  十数日后,消痛散配就。

  孙先生便书得旗幡,使莫谷至西湖边人多处,免费赠药。有游湖行路过急、进食生冷而至胃脘疼痛者,辄试之,无不灵效。

  如此间隔不定,便到湖边赠药。

  不久便有主顾到店中购买。掌柜更使莫谷以独活寄生汤方配制成丸,号为消痛丸,此方专为风寒腰痛,与消痛散名同实则大异。

  一月过后,店中主顾见多,掌柜便使莫谷留在柜上,每至莫谷须外出湖边,掌柜皆拖延犹疑,孙先生略有不悦。

  再过月余,掌柜道:“于今我店消痛散声名在外,已无需施赠。只主顾皆道远程而来,多有不便,不知孙先生有何善策?”

  孙先生因掌柜惜钱,不肯再施赠,心中有些恼怒,闭目不语。

  莫谷道:“不若将药置于众安堂诸店代卖。”

  孙先生微微点头道:“孺子可教。”

  掌柜却是不肯:“此一来主顾皆去也,利又去半,万万使不得。”

  孙先生道:“江淮名医黄某专治诸般不明痛症,此人与我交厚,可着重金请来。”

  掌柜更加摇头道:“此方是我所开,此病我便看不得?何须重金与了他人。”

  莫谷道:“这消痛丸只对症风寒腰痛,便是腰痛,也有湿阻淤血肾虚诸因,效用不显。”

  掌柜不悦道:“你只管制药,何来多语?风寒肋痛不可乎,腿痛不可乎?便是头痛也用得。便请孙先生书一‘医痛圣手’悬于堂内。”

  孙先生摇头道:“既然掌柜想特显医治疼痛之术,便将店名改做‘镇痛堂’却好。”

  掌柜欣然采纳。

  改做镇痛堂后,果见诸般痛症前来求药者见多,掌柜便在原方中加得红花没药元胡索等活血行气镇痛诸药,凡痛者悉与此药。

  莫谷却心中不安,萌生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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