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数论二十
予尝读<易>而闻诸夫子曰: 数往者顺, 知来者逆, 是故<易>, 逆数也。 由是默会其理, 而知天人之道得以无穷无息者, 无非赖此逆数耳。何也? 盖自太极初分, 两仪以判, 一动一静, 阴阳见矣。阴阳之体为乾坤, 阴阳之用为水火。乾坤定对待之交易, 故一在上而一在下; 水火荡流行之变易, 故一主降而一主升。夫如是, 斯得循环无已。总之而为天道, 散之而为人道, 而大<易>之义, 所以无微不在也。姑无论其它, 而但以性理明之, 则总由变易之数。夫变易之数, 即升降之数也。变易之所以无穷者, 降以升为主, 是即所谓逆数也。若无此逆, 则有降无升, 流而不返, 而大道如环, 何所赖乎? 由是逆顺交变, 则阳与阴对, 热与寒对, 升与降对, 进与退对, 成与败对, 勤与惰对, 劳与逸对, 善与恶对, 生与死对, 凡此一逆一顺, 其变无穷。惟从逆者, 从阳得生; 从顺者, 从阴得死。君如不信, 第详考伏羲卦气之圆图, 其义昭然可见也。观其阳盛之极, 自夏至一阴初姤, 由五, 六, 七, 八, 历巽, 坎, 艮, 坤, 天道从西右行, 则阳气日降, 万物日消者, 此皆顺数也。顺则气去, 即从阴得死之道也。幸而阴剥之极, 自冬至一阳得复, 由四, 三, 二, 一,历震, 离, 兑, 干, 天道从东左旋, 则阳气日升, 万物日盛者, 此皆逆数也。逆则气来, 即从阳得生之道也。此天道之微, 固如是也。若以人道言之, 则人道本乎天道, 天心即是人心。第天有阴霾, 能蒙日月, 人有愚昧, 能胜聪明。故每多从顺者, 喜其易也, 喜其逸也; 每多避逆者, 畏其难也, 畏其劳也。彼大人之见则不然, 如尊贵莫若帝王, 可以逸矣, 可以纵矣, 而尧舜之惟微惟危, 顾何必谆谆乎在念? 智慧莫若圣人, 可无劳矣, 可无畏矣, 而孔子之戒慎恐惧, 又何必卷卷乎在心? 此无他, 惟其代天功, 主人极, 总知夫顺不可从, 从顺则流, 逆不可舍, 舍逆则退也。由此观之, 乃知士而舍逆, 则有屈而无伸; 农而舍逆, 则有种而无获; 工而舍逆, 则有粗而无精; 商而舍逆, 则有散而无聚。再由此而推广之, 则凡曰修身齐家, 凡曰治国平天下, 进一步则日以就成, 退一步则日以就败, 有源有流, 其可任其长逝而不思砥柱之良图乎! 此人道之攸系, 又如是矣。 然言天言人, 总言夫生道也。而保生之道, 莫先于医, 医欲保生, 其堪违阳道乎? 其堪倍逆数乎? 然医贵圆通, 安容执滞, 非曰尽不从阴也, 从阴正以卫阳也; 非曰尽不用顺也, 用顺亦以成逆也, 性命玄关, 此为第一。独念有医名丕着之辈, 犹然昧此, 而妄言左道, 留传至今, 因致伤生遗害非浅者, 谓非轩岐之魔不可也。 嗟! 嗟! 有心哉其谁乎? 苟得其人, 可与谈还悟道矣, 傥亦以吾言为然不。反佐论二十一
用药处方有反佐之道者, 此轩岐之法旨, 治病之微权, 有不可不明者, 奈何后世医家, 每多假借以乱经常, 不惟悖理于前, 抑且遗害于后, 是不可不辨也。 观<内经>之论治曰: 奇之不去则偶之, 偶之不去则反佐以取之, 所谓寒热温凉, 反从其病也。此其义, 盖言病有微甚, 亦有真假, 先从奇偶以正治, 正治不愈, 然后用反佐以取之, 此不得不然而然也。又经曰: 微者逆之, 甚者从之。又曰: 逆者正治, 从者反治。此谓以寒治热, 以热治寒, 逆其病者, 谓之正治; 以寒治寒, 以热治热, 从其病者, 谓之反治。如以热治寒而寒拒热, 则反佐以寒而入之; 以寒治热而热拒寒, 则反佐以热而入之, 是皆反佐之义, 亦不得不然而然也。 又经曰: 热因寒用, 寒因热用。王太仆注曰: 热因寒用者, 如大寒内结, 当治以热, 然寒甚格热, 热不得前, 则以热药冷服, 下嗌之后, 冷体既消, 热性便发, 情且不违, 而致大益, 此热因寒用之法也。寒因热用者, 如大热在中, 以寒攻治则不入, 以热攻治则病增, 乃以寒药热服, 入腹之后, 热气既消, 寒性遂行, 情且协和, 而病以减, 此寒因热用之法也。凡此数者, 皆<内经>反佐之义。此外, 如仲景治少阴之利, 初用白通汤, 正治也, 继因有烦而用白通加猪胆汁汤, 反佐也。其治霍乱吐痢, 脉微欲绝者, 初用四逆汤, 正治也, 继因汗出小烦, 而用通脉四逆加猪胆汁汤, 反佐也。 又如薛立斋治韩州同之劳热, 余尝治王蓬雀之喉痹, 皆其法也。 若今诸家之所谓反佐者则不然, 姑实时尚者道其一二以见之。如近代之所宗所法者, 谓非丹溪之书乎? 观丹溪之治吞酸证, 必以炒黄连为君, 而以吴茱萸佐之; 其治心腹痛证, 谓宜倍加山栀子而以炒干姜佐之, 凡此之类, 余不解也。 夫既谓其热, 寒之可也, 而何以复用干姜, 茱萸? 既谓其寒, 热之可也, 而何以复用黄连, 栀子? 使其病轻而藉以行散, 即或见效, 岂曰尽无; 使其病重, 人则但见何以日甚, 而不知犯寒犯热, 自相矛盾, 一左一右, 动皆掣肘, 能无误乎? 矧作用如此, 则其效与不效, 必且莫知所因, 而宜热宜寒, 亦必从违奚辨, 此其见有不真, 故持两可, 最是医家大病, 所当自反而切戒也。或曰: 以热导寒, 以寒导热, 此正得<内经>反佐之法, 人服其善, 子言其非, 何其左也? 余曰: 此法最微, 此用最妙, 子亦愿闻其详乎? 当为再悉之。夫反佐之法, 即病治之权也。 儒者有经权, 医者亦有经权。经者, 日用之常经, 用经者, 理之正也; 权者, 制宜之权变, 用权者, 事之暂也。此经权之用, 各有所宜, 诚于理势有不得不然, 而难容假借者也。药中反佐之法, 其亦用权之道, 必于正经之外, 方有权宜, 亦因不得不然, 而但宜于暂耳, 岂果随病处方, 即宜用乎? 然则何者宜反? 何者不宜反? 盖正治不效者, 宜反也。病能格药者, 宜反也。火极似水者, 宜反也。 寒极反热者, 宜反也。真以应真, 假以应假, 正反之道, 妙用有如此也。 设无格拒假证, 自当正治, 何以反为? 不当权而用权, 则悖理反常, 不当反而佐反, 则致邪失正, 是乌可以混用耶? 常观轩岐之反佐, 为刱经权之道也; 后世之反佐, 徒开杂乱之门也。至其变也, 则泾渭不分者以之, 模糊疑似者以之, 寒热并用者以之, 攻补兼施者以之, 甚至广络妄投, 十寒一暴, 无所不谬, 皆相借口, 此而不辨, 医乎难矣。于戏! 斯道失真, 其来已久, 安得愿闻精一者, 与谈求本之道哉! 是不能无望于后人也, 因笔识其愚昧。 以上仲景治法载<伤寒论>。薛立斋治韩州同按在虚损门。余治王蓬雀按在喉痹门。升阳散火辨二十二
凡治火之法, 有曰升阳散火者, 有曰滋阴降火者。夫火一也, 而曰升曰降, 皆堪治火。然升则从阳, 降则从阴, 而升降混用, 能无悖乎? 抑何者宜升, 何者宜降, 而用有辨乎? 此千古之疑窦, 亦千古之两端, 而未闻有达之者。 夫火之为病, 有发于阴者, 有发于阳者。发于阴者, 火自内生者也; 发于阳者, 火自外致者也。自内生者, 为五内之火, 宜清宜降者也; 自外致者, 为风热之火, 宜散宜升者也。今人凡见火证, 无分表卅, 必曰木火同气, 动辄称为风热, 多用升阳散火之法。鸣呼! 此似近理, 孰得非之, 而不知至理所在, 无容混也。 夫风热之义, 其说有二: 有因风而生热者, 有因热而生风者。因风生热者, 以风寒外闭而火郁于中, 此外感阳分之火, 风为本而火为标也。因热生风者, 以热极伤阴而火达于外, 此内伤阴分之火, 火为本而风为标也。经曰治病必求其本。 可见外感之火, 当先治风, 风散而火自息, 宜升散不宜清降。内生之火, 当先治火, 火灭而风自清, 宜清降不宜升散。若反而为之, 则外感之邪得清降而闭固愈甚, 内生之火得升散而燔燎何当, 此其内因外因, 自有脉证可详辨也。余阅方书, 所见头目, 口齿, 咽喉, 脏腑阴火等证, 悉云风热, 多以升降并用, 从逆兼施, 独不虑升者碍降, 降者碍升乎? 从者忌逆, 逆者忌从乎? 经曰: 高者抑之, 下者举之, 寒者热之, 热者寒之。又曰: 病生于内者, 先治其阴, 后治其阳, 反者益甚。病生于阳者, 先治其外, 后治其内, 反者益甚。此自不易之正理。 故余之立方处治, 宜抑者则直从乎降, 宜举者则直从乎升, 所以见效速而绝无耽延之患, 亦不过见之真而取之捷耳。若今人之轻病致重, 重病致危, 而经年累月, 日深日甚, 以致不救者, 谓非两端之误之也乎? 明者于此, 最当辨也。夏月伏阴续论二十三
夏月伏阴在内, 此本天地间阴阳消长之正理, 顾丹溪特为此论而反乖其义, 因以致疑于人。其谓何也? 观其所论曰: 人与天地同一橐钥, 子月一阳生, 阳初动也; 寅月三阳生, 阳初出于地也, 此气之升也。巳月六阳生, 阳尽出于上矣, 此气之浮也。人之腹属地, 气于此时, 浮于肌表, 散于皮毛, 腹中虚矣。 世言夏月伏阴在内, 此阴字有虚之义, 若作阴凉看, 其误甚矣。且其时阳浮地上, 燔灼焚燎, 流金烁石, 何阴冷之有? 若于夏月火令之时妄投温热, 宁免实实虚虚之患乎! 此丹溪之言虚, 是固然矣。若以阴冷二字为误, 而夏月禁用温热, 此则余所不服也。何以见之? 夫天地之道, 惟此阴阳, 阴阳之变, 惟此消长, 故一来则一往, 一升则一降, 而造化之机, 正互藏为用者也。经曰: 阴主寒, 阳主热。又曰: 气实者热也, 气虚者寒也。此本阴阳之常性也。 今既云夏月之阳尽浮于外, 则阴伏于内矣, 阴盛则阳衰也, 非寒而何? 阳浮于外, 则气虚于中矣, 气虚即阳虚也, 非寒而何? 此固不易之理也。然而尤有显然者, 则在井泉之水, 当三冬之寒冽, 而井泉则温, 盛夏之炎蒸, 而泉源则冷, 此非外寒内热, 外热内寒之明验乎? 此又岁岁皆然, 主气之常候也。至若主气之外, 又有客气, 而天以五周, 地以六备, 寒暄递迁, 气更应异, 如伏明之纪, 寒清数举; 卑监之纪, 风寒并兴; 坚成之纪, 阳气随阴治化; 流衍之纪, 寒司物化, 天地严凝; 太阳司天, 寒气下临, 寒清时举; 太阴司天, 地乃藏阴, 大寒且至等义, 是无论冬夏, 皆有非时之气以动为民病者也, 又岂因夏月之火令, 遂可谓之无寒而禁用温热乎? 且伏阴之义, 本以阴阳对待, 寒热为言, 若但以阴字为虚, 则夏月伏阴, 宜多虚证, 冬月伏阳, 即无虚矣, 岂其然乎? 又若夏月宜禁温热, 则冬月宜禁寒凉, 无待言也。今见四时之病, 盛夏每多吐泻, 深冬偏见疮疹, 诸如此类, 岂非冬多内热, 夏多中寒乎? 总之, 夏有热证, 亦有寒证, 冬有实证, 亦有虚证, 虽从时从证, 贵乎因病制宜, 然夏月伏阴之义, 此实天人之同气, 疾病之玄机, 有必不可不察而忽之者也。今若丹溪之论, 则于理反悖, 而何切于用? 即无此论, 亦何不可? 近见徐东皋亦述丹溪之说云: 夏月无寒, 世人不察, 而用温热, 为世通弊。若谓夏月伏阴, 宜服温热, 则冬月伏阳, 宜服寒凉, 然则孟子冬日饮汤, 夏日饮水, 亦不足信欤? 噫, 此公都子之言也, 不过借喻内外, 原非用析阴阳, 而徐氏曲引为证, 独不思经文<易>义, 傥相背乎? <内经>曰: 阴中有阳, 阳中有阴。曰: 寒极生热, 热极生寒。曰: 重阴必阳, 重阳必阴。曰: 相火之下, 水气承之; 君火之下, 阴精承之。曰: 此皆阴阳表卅内外雌雄相输应也, 故以应天之阴阳也。 又如<周易>之两仪, 有阴必有阳也。两仪而四象, 阴阳之中复有阴阳也。 在泰之义, 则曰内阳而外阴, 君子道长, 小人道消也。在否之义, 则曰内阴而外阳, 小人道长, 君子道消也。由此观之, 则丹溪之论, 东皋之引证, 皆吾之所不信也, 故复为此续论。阳不足再辨二十四
原天地阴阳之化生, 实生民性命之根本, 善把握补救之妙用, 诚吾道代天之大权, 使我于此而见理不真, 则加冰用汤, 反成戕贼, 害有不可胜言者。予自初年, 尝读朱丹溪阳有余阴不足论, 未尝不服其高见, 自吾渐立以来, 则疑信相半矣。 又自不惑以来, 则始知其大谬矣。故予于<类经‧求正录>中, 附有大宝论一篇, 正所以救其谬也。然常恐见浅言偏, 遗殃后世, 每怀疑惧, 而望正高明者久矣。 不意付梓数载, 斧削无闻, 见信明贤, 庶窃自慰。兹于丙子之夏, 始得神交一友, 传训数言, 询其姓氏, 知为三吴之李氏也。诵其<指南>, 则曰: 阳常有余, 阴常不足, 此自丹溪之确论, 而兹张子乃反谓阳常不足, 阴常有余, 何至相反若此? 而自是其是, 岂矫强以自衒欤? 抑别有所本欤? 姑无劳口吻以辨其孰是孰非, 第以人事证之, 则是非立见矣。如人自有生以来, 男必十六而精始通, 女必十四而经始至; 及其衰也, 男精竭于八八, 女血净于七七, 凡精血既去而人犹赖以不死者, 惟此气耳。夫气为阳, 精血阴也, 精血之来, 既迟在气后, 精血之去, 又早在气先, 可见精已无而气犹在, 此非阴常不足, 阳常有余之明验乎? 以是知先贤之金石本非谬, 而后学之轻妄何容易也。予闻此说, 益增悲叹。悲之者, 悲此言之易动人听, 而无不击节称善也。紫可乱朱, 莫此为甚, 使不辨明, 将令人长梦不醒, 而性命所系非渺小, 是可悲也。悲已而喜, 喜之者, 喜至道之精微, 不经驳正, 终不昭明, 幸因其说, 得启此端而得解此惑, 是可喜也。 今即李子之言以辨之。如其以精为阴, 以气为阳, 本非诬也, 第其所觑在眉睫, 则未免错认面目, 而呼张作李矣。不知精即水也, 水即阳也。若以水火言, 则水诚阴也, 火诚阳也; 若以化生言, 则万物之生, 其初皆水, 先天后天, 皆本于是, 而水即阳之化也。何以见之? 如水在五行则生于一天, 水在六气, 则属乎太阳, 此水之为阴否? 又若精在人身, 精盛则阳强, 精衰则阳痿, 此精之为阴否? 再若养生家所重者惟曰纯阳, 纯阳之阳, 以精言也。精若渗漏, 何阳之有, 此又精之为阴否? 又丹书云: 分阳未尽则不死, 分阴未尽则不仙, 亦言仙必纯阳也。若据李子之说, 则但尽泄其精, 便成纯阳, 学仙之法岂不易乎, 诚可哂也! 盖李子之见, 但见阴阳之一窍, 未见阴阳之全体。夫阴阳之道, 以纲言之, 则位育天地; 以目言之, 则缕析秋毫, 至大至小, 无往而非其化也。 若以清浊对待言, 则气为阳, 精为阴, 此亦阴阳之一目也。若以死生聚散言, 则凡精血之生皆为阳, 气得阳则生, 失阳则死, 此实性命之化源, 阴阳之大纲也。 人之生也, 譬诸草木。草木之初, 其生苗也, 继而生枝叶, 再而生花实, 及其衰也, 花实落而枝叶存, 以渐而凋也。此草木之盛衰有时, 故曰生长化收藏, 而候有不同也。人之生也, 亦犹是耳, 初而生婴孩, 继而生精血, 再而生子女, 及其衰也, 精血去而形犹存, 以渐而终也。此人生之盛衰亦有其时, 故曰生长壮老已, 而年有不同也。然则自幼至老, 凡在生者, 无非生气为之主, 而一生之生气, 何莫非阳气为之主, 而但有初中之异耳。若以人之精至为阴至, 岂花果之成, 亦草木之阴至耶? 而枝叶未凋, 即草木之阳在耶? 且阳气在人, 即人人百岁, 亦不过得分内之天年, 而今见百人之中, 凡尽天年而终者果得其几? 此其夭而不及者, 皆非生气之不及耶, 而何以见阳之有余也? 观天年篇曰: 人生百岁, 于脏皆虚, 神气皆去, 形骸独居而终矣。夫形, 阴也; 神气, 阳也, 神气去而形犹存, 此正阳常不足之结局也, 而可谓阳常有余乎? 至若精气之阴阳, 有可分言者, 有不可分言者。可分者, 如前云清浊对待之谓也; 不可分者, 如修炼家以精气神为三宝。盖先天之气, 由神以化气化精, 后天之气, 由精以化气化神, 是三者之化生, 互以为根, 本同一气, 此所以为不可分也。 故有善治精者, 能使精中生气, 善治气者, 能使气中生精, 此自有可分不可分之妙用也。再若寒热之阴阳, 则不可不分。盖寒性如冰, 热性如炭, 冰炭不谋, 奚堪妄用? 予故曰: 精气之阴阳有不可离, 寒热之阴阳有不可混, 此医家最切之法言也。且精血之阴阳言禀赋之元气也; 寒热之阴阳, 言病治之药饵也。今欲以不足之元阳, 认作有余而云火, 则相习以苦寒之劣物, 用为补剂以滋阴, 嗟嗟! 牛山有限之生气, 果能堪此无穷之阴剥否? 哑子吃黄连, 无容伸诉者, 四百年于兹矣。 夫以有望之丹溪言且若此, 而矧其它乎。古人云: 非圣之书不可读, 此其尤甚者也。 然天地阴阳之道, 本自和平, 一有不平, 则灾害至矣。而余谓阳常不足, 岂亦非一偏之见乎? 盖以丹溪补阴之说谬, 故不得不为此反言, 以救万世之生气。 夫人之所重者, 惟此有生, 而何以能生, 惟此阳气, 无阳则无生矣。然则欲有生者, 可不以此阳气为宝, 即日虑其亏, 亦非过也。而余谓阳常不足者, 盖亦惜春之杞人耳。苟诚见左, 乃望明贤再驳。小儿补肾论二十五
观王节斋曰: 小儿无补肾法。盖小儿禀父精而生, 男至十六而肾始充满, 既满之后, 妄用亏损, 则可用药补之。若受胎之时, 禀之不足则无可补, 禀之原足, 又何待于补耶? 鸣呼, 此言之谬, 谬亦甚矣! 夫二五之精, 妙合而凝, 精合而形始成, 此形即精也, 精即形也, 治精即所以治形, 治形即所以治精也。 第时有初中, 则精有衰盛, 故小儿于初生之时, 形体虽成而精气未裕, 所以女必十四, 男必十六, 而后天癸至。天癸既至, 精之将盛也。天癸未至, 精之未盛也。兹以其未盛而遽谓其无精也可乎? 且精以至阴之液, 本于十二脏之生化, 不过藏之于肾, 原非独出于肾也。观上古天真论曰: 肾者主水, 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此精之所源, 其不止于肾也可知矣。 王节斋止知在肾而不知在五脏。若谓肾精未泄不必补肾, 则五脏之精, 其有禀赋之亏, 人事之伤者, 岂因其未泄而总皆不必补耶? 夫小儿之精气未盛, 后天之阴不足也; 父母之多欲水亏, 先天之阴不足也。阴虚不知治本, 又何藉于人为以调其元, 赞其化乎? 此本原之理, 有当深察者如此。 再以小儿之病气论之, 凡小儿之病最多者, 惟惊风之属。而惊风之作, 则必见反张戴眼, 斜视抽搐等证, 其为故, 总由筋急而然。盖血不养筋, 所似筋急, 真阴亏损, 所以血虚, 此非水衰之明验乎? 夫肾主五液, 而谓血不属肾, 吾不信也。 肝肾之病同一治, 今筋病如此, 而欲舍肾水以滋肝木, 吾亦不信也。且太阳, 少阴相为表卅, 其经行于脊背而为目之上网, 今以反折戴眼之证偏多见于小儿, 而谓非水脏阴虚之病, 吾更不信也。矧以阳邪亢极, 阴竭则危, 脏气受伤, 肾气受伤, 肾穷则死, 此天根生息之基, 尤于小儿为最切。然则小儿之病, 其所关于肾气者非眇, 而顾可谓小儿无补肾法耶? 决不信! 决不信!景岳全书卷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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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三道集传忠录下
命门余义二十六共六条1.命门之义, <内经>本无, 惟越人云: 肾有两者, 非皆肾也, 左者为肾, 右者为命门。命门者, 诸神精之所舍, 原气之所系, 男子以藏精, 女子以系胞也。 余以其义有未尽, 且有可疑, 故着有三焦包络命门辨, 附梓<类经>之末, 似已尽其概矣。然而犹有未尽者, 恐不足以醒悟后人, 兹因再悉其蕴, 条列于左。
2.命门为精血之海, 脾胃为水谷之海, 均为五脏六腑之本。然命门为元气之根, 为水火之宅, 五脏之阴气非此不能滋, 五脏之阳气非此不能发。而脾胃以中州之土, 非火不能生, 然必春气始于下, 则三阳从地起, 而后万物得以化生, 岂非命门之阳气在下, 正为脾胃之母乎? 吾故曰: 脾胃为灌注之本, 得后天之气也; 命门为化生之源, 得先天之气也, 此其中固有本末之先后。观东垣曰: 补肾不若补脾。许知可曰: 补脾不若补肾。此二子之说, 亦各有所谓, 固不待辨而可明矣。
3.命门有火候, 即元阳之谓也, 即生物之火也。然禀赋有强弱, 则元阳有盛衰; 阴阳有胜负, 则病治有微甚, 此火候之所以宜辨也。兹姑以大纲言之, 则一阳之元气, 必自下而升, 而三焦之普濩, 乃各见其候。盖下焦之候如地土, 化生之本也; 中焦之候如灶釜, 水谷之炉也; 上焦之候如太虚, 神明之宇也。 下焦如地土者, 地土有肥瘠而出产异, 山川有厚薄而藏蓄异, 聚散操权, 总由阳气。 人于此也, 得一分即有一分之用, 失一分则有一分之亏, 而凡寿夭生育及勇怯精血病治之基, 无不由此元阳之足与不足, 以消长盈缩之主, 此下焦火候之谓也。中焦如灶釜者, 凡饮食之滋, 本于水谷, 食强则体壮, 食少则身衰, 正以胃中阳气, 其热如釜, 使不其然, 则何以朝食午即化, 午食申即化, 而釜化之速不过如此。观灶釜之少一炬则迟化一顷, 增一炬则速化一时, 火力不到, 则全然不化, 即其证也。故脾胃之化与不化, 及饮食之能与不能, 亦总由阳明之气有强与不强, 而阴寒之邪有犯与不犯耳。 及其病也, 则渐痞渐胀, 或隔或呕, 或十化其三五, 或膨聚而不消, 或吞酸嗳腐而食气不变, 或腹疼肚痛而终日不饥, 或清浊不分, 或完谷不化。 盖化则无不运行, 不化则无不留滞。运行则为气为血, 留滞则为积为痰。此其故, 谓非胃气之不健乎? 而何以不健, 谓非火候之无力乎? 今见治痞治胀, 及治吞酸嗳腐等症, 无论是热非热, 动辄呼为胃火, 余烬其几, 尚能堪否? 此中火候之谓也。上焦如太虚者, 凡变化必着于神明, 而神明必根于阳气。 盖此火生气, 则无气不至, 此火化神, 则无神不灵。阳之在下则温暖, 故曰相火以位; 阳之在上则昭明, 故曰君火以明。是以阳长则阴消, 而离照当空, 故五官治而万类盛; 阳衰则阴胜, 而阳为阴抑, 故聪明夺而神气减。 而凡人之声色动定及智愚贤不肖之有不齐者, 何非阳德为之用, 此上焦火候之谓也。 此以三焦论火候, 则各有所司, 而何以皆归之命门? 不知水中之火, 乃先天真一之气, 藏于坎中, 此气自下而上, 与后天胃气相接而化, 此实生生之本也。是以花萼之荣在根柢, 灶釜之用在柴薪。使真阳不发于渊源, 则总属无根之火矣。火而无根, 即病气也, 非元气也。故<易>以雷在地下而为复, 可见火之标在上, 而火之本则在下。且火知就燥, 性极畏寒, 若使命门阴胜, 则元阳畏避, 而龙火无藏身之地, 故致游散不归, 而为烦热格阳等病。凡善治此者, 惟从其性, 但使阳和之气直入坎中, 据其窟宅而招之诱之, 则相求同气, 而虚阳无不归原矣。故曰: 甘温除大热, 正此之谓也。奈何昧者不明此理, 多以虚阳作实热, 不思温养此火, 而但知寒凉可以灭火, 安望其尚留生意而不使之速毙耶! 此实医家第一活人大义, 既从斯道, 不可不先明斯理。倘三焦有客热邪火, 皆凡火耳, 固不得不除, 而除火何难, 是本非正气火候之谓也。学者于此, 当深明邪正二字, 则得治生之要矣。
4.命门有生气, 即干元不息之几也, 无生则息矣。盖阳主动, 阴主静; 阳主升, 阴主降。惟动惟升, 所以阳得生气; 惟静惟降, 所以阴得死气。故干元之气, 始于下而盛于上, 升则向生也; 坤元之气, 始于上而盛于下, 降则向死也。 故阳生子中而前升后降, 阴生午中而前降后升。此阴阳之岐, 相间不过如毛发, 及其竟也, 则谬以千里, 而死生之柄, 实惟此毫厘升降之机耳。又如水暖则化气, 化气则升无不生也; 水寒则成冰, 成冰则降无不死也。故肾气独沉, 则奉生者少, 即此生气之理也。至若人之生气, 则无所不在, 亦无所不当察, 如脏腑有生气, 颜色有生气, 声音有生气, 脉息有生气, 七窍有生气, 四肢有生气, 二便有生气。 生气即神气, 神自形生, 何不可辨? 衰者速培, 犹恐不生, 尚堪伐乎? 而况其甚者乎。故明师察此, 必知孰者已亏, 孰者犹可, 孰者能益生气, 孰者能损生气, 孰者宜先攻病气以保生气, 孰者宜先固生气以御病气。 务思病气虽如此, 生气将如何; 见在虽如此, 日后将如何, 使不有原始要终之明, 则皆寸光之流耳。虽然, 此徒以斯道为言也, 而斯道之外, 犹有说焉。夫生气者, 少阳之气也。少阳之气, 有进无退之气也。此气何来, 无非来自根本; 此气何用, 此中尤有玄真。盖人生所贵, 惟斯气耳, 而出入之权在呼吸, 斯气数之宝藏也。 河车之济在辘轳, 实转运之神机也。其进其退, 其得其失, 总在生息之间, 而彭殇之途于斯判矣。经曰: 得神者昌, 失神者亡, 即此生气之谓也。 予见遭剥于是者不可胜纪, 故特明其义于此。
5.命门有门户, 为一身巩固之关也。经曰: 仓禀不藏者, 是门户不要也。 水泉不止者, 是膀胱不藏也。得守者生, 失守者死。又曰: 肾者, 胃之关也。 关门不利, 故聚水而从其类也。又曰: 北方黑色, 入通于肾, 开窍于二阴。 是可见北门之主, 总在乎肾, 而肾之政令, 则总在乎命门。盖命门为北辰之枢, 司阴阳柄, 阴阳和则出入有常, 阴阳病则启闭无序。故有为癃闭不通者, 以阴竭水枯, 干涸之不行也; 有为滑泄不禁者, 以阳虚火败, 收摄之无主也。 阴精既竭, 非壮水则必不能行; 阳气既虚, 非益火则必不能固, 此固其法也。 然精无气不行, 气无水不化, 此其中又有可分不可分之妙用, 亦在乎慧者之神悟, 有非可以笔楮尽者。
6.命门有阴虚, 以邪火之偏胜也。邪火之偏胜, 缘真水之不足也。故其为病, 则或为烦渴, 或为骨蒸, 或为欬血吐血, 或为淋浊溃泄。此虽明是火证, 而本非邪热实热之比。盖实热之火其来暴, 而必有感触之故; 虚热之火其来徐, 而必有积损之因, 此虚火实火之大有不同也。凡治火者, 实热之火可以寒胜, 可以水折, 所谓热者寒之也; 虚热之火不可以寒胜, 所谓劳者温之也。何也? 盖虚火因其无水, 只当补水以配火, 则阴阳得平而病自可愈。若欲去火以复水, 则既亏之水未必可复, 而并火去之, 岂不阴阳两败乎。且苦寒之物, 绝无升腾之生气, 而欲其补虚, 无是理也。故予之治此, 必以甘平之剂, 专补真阴, 此虽未必即愈, 自可无害, 然后察其可乘, 或暂一清解, 或渐加温润, 必使生气渐来, 庶乎脾可健则热可退, 肺潮润则嗽渐宁, 方是渐复之佳兆, 多有得生者。若但知知, 檗为补阴, 则愈败其肾, 而致泄泻食减, 必速其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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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谬论二十七
经曰: 揆度奇卅, 道在于一,得一之精, 以知死生。此即斯道中精一执中之训也, 凡天人之学, 总无出此。矧医之为道, 性命判于呼吸, 祸福决自指端, 此于人生关系, 较之他事为尤切也。以此重任, 使不有此见此识, 诚不可猜摸尝试以误生灵, 矧立法垂训, 尤难苟且, 倘一言失当, 则遗祸无穷, 一剂妄投, 则害人不浅, 此误谬之不容不正也。宾自从斯道, 常稽往古, 所见轩岐之下, 凡明良继出, 何代无之, 然必欲求其得中者, 则舍<灵>, <素>之外, 似亦不多其人。盖窃见相传方论, 每多失经意, 背经旨, 断章取义, 假借数语以饰一偏之诡说者, 比比其然。此总属意见有不到, 至理有未明, 故各逞胸臆, 用示已长, 致令斯道失中, 大违精一之义, 此则医之于人, 亦何赖焉。是岂知道本一源, 理无二致。自一源而万变, 则万变仍归于一,自二致而错乱, 则错乱遂其为两。故言外有理, 理外亦有言。如理有在而言不能达者, 此言外之理也; 有丁言而不可以行者, 此理外之言也。然理外岂别有言乎? 第以疑似之间, 加之便佞, 则真为伪夺, 而道傍之筑, 从来有矣。如古之杨墨异端, 今之传奇小说, 谓皆非理外之言乎? 言可假借, 则是非乱而强辩出, 由是贤者固执, 愚者亦固执。如择善固执, 则精一之谓, 君子时中, 则执中之谓, 此贤者之固执也; 其有言伪而辩, 行僻而坚, 必不知反, 必不可移者, 此愚者之固执也。 执中者见事之舛, 则不得不言, 以利害所关, 不容已也; 邪僻者见人之长, 则反诋其短, 以鄙陋不伸, 不肯已也。千古来是非邪正, 每为此害, 矧以惟类知类, 而当局者亦难其人耳。然此辈虽云偏拗, 犹知傍理, 自非曳白者所能。 其奈此中尚有全不知脉络, 而止识皮毛者, 亦且嚣嚣, 偏能宜俗, 是不过见热则用寒, 见寒则用热, 见外感则云发散, 见胀满则云消导, 若然者, 谁不得而知之。设医止于是, 则贱子庸夫皆堪师范, 又何明哲之足贵乎? 嗟! 嗟! 朱紫难辨, 类多如此。予因溯源稽古, 即自金元以来为当世之所宗范者, 无如河间, 丹溪矣, 而且各执偏见, 左说盛行, 遂致医道失中者, 迄今四百余年矣。每一经目, 殊深扼腕, 使不速为救正, 其流弊将无穷也。兹姑撮其数条, 以见倍理之谈, 其有不可信者类如此, 庶乎使人警悟, 易辙无难, 倘得少补于将来, 则避讳之罪, 亦甘为后人而受之矣。辨河间二十八共九条
1. 刘河间<原病式>所列病机, 原出自<内经‧至真要大论>, 盖本论详言五运六气盛衰胜复之理, 而以病机一十九条总于篇末, 且曰有者求之, 无者求之, 盛者泻之, 虚者补之, 令其调达, 而致和平。是可见所言病机, 亦不过挈运气之大纲, 而此中有无之求, 虚实之异, 最当深察, 总惟以和平为贵也。 故五常政大论又详言五运三气之辨, 则火之平气曰升明, 火之太过曰赫曦, 火之不及曰伏明, 此虚火实火之辨, 则有如冰炭之异, 而<内经>不偏不倚之道, 固已详明若是。奈河间不能通察本经全旨, 遂单采十九条中一百七十六字, 演为二百七十七字, 不辨虚实, 不察盛衰, 悉以实火言病, 着为<原病式>以讫于今。夫实火为病故为可畏, 而虚火之病犹为可畏。 实火固宜寒凉, 去之本不难也; 虚火最忌寒凉, 若妄用之, 无不致死。 矧今人之虚火者多, 实火者少, 岂皆属有余之病, 顾可概言为火乎? 历观唐宋以前, 原未尝偏僻若此, 继自<原病式>出, 而丹溪得之定城, 遂目为至宝, 因续着<局方发挥>, 及阳常有余等论, 即如东垣之明, 亦因之而曰火与元气不两立, 此后如王节斋, 戴原礼辈, 则祖述相传, 遍及海内。 凡今饮医流, 则无非刘朱之徒, 动辄言火, 莫可解救, 多致伐人生气, 败人元阳, 杀人于冥冥之中而莫之觉也, 诚可悲矣! 即间有一二特达, 明知其非而惜人阳气, 则必有引河间之说而群吠之者矣, 何从辨哉。矧病机为后学之指南, 既入其门, 则如梦不醒, 更可畏也。医道之坏, 莫此为甚, 此误谬之源不可不察, 故直笔于此, 并再辨其略于左。2. 河间论吐酸曰: 酸者, 肝木之味也, 由火盛制金, 不能平木, 则肝木自甚, 故为酸也。而俗医主于温和脾胃, 岂知经言人之伤于寒也, 则为病热云云。 宾谓吐酸吞酸等证, 总由停积不化而然。而停积不化, 又总由脾胃不健而然。 脾土既不能化, 非温脾健胃不可也, 而尚可认为火盛耶? 且妄引经文为证, 其谬孰甚。本证别有详辨, 具载吞酸门, 所当互阅。
3. 河间论泻痢曰: 泻白为寒, 青红黄赤黑皆为热也。大法: 泻利小便清白不涩为寒, 赤色者为热。又完谷不化而色不变, 吐利腥秽, 澄澈清冷, 小便清白不涩, 身凉不渴, 脉迟细而微者, 寒证也; 谷虽不化而色变非白, 烦渴, 小便赤黄而或涩者, 热证也。凡谷消化者, 无问色及他证便为热也, 寒泻而谷消化者, 未之有也。或火主疾速, 而热盛则传化失常, 谷不能化而飧泄者, 亦有之矣。又曰痢为热, 热甚于肠胃, 怫热郁结而成, 或言下痢白为寒者, 误也。 若果为寒, 则不能消谷, 何由反化为脓也? 如世之谷肉果菜, 湿热甚则自然腐烂化为浊水, 故食于腹中, 感人湿热邪气, 则自然溃发, 化为脓血也。据河间此说, 似是而非, 误人不浅。夫泻白为寒, 人皆知也, 而青挟肝邪, 脾虚者有之, 岂热证乎? 红因损脏, 阴络伤者有之, 岂尽热乎? 正黄色浅, 食半化者有之, 岂热证乎? 黑为水色, 元阳衰者有之, 岂热证乎? 若此者皆谓之热, 大不通矣。且凡泻痢者, 水走大肠, 小水多涩, 水枯液涸, 便尿多黄, 此黄涩之证未必皆由热也。亡液者渴, 亡阴者烦, 此烦渴之证未必尽为热也。至如完谷不化, 澄澈清冷, 诚大寒矣, 然人偶有寒邪伤脏, 或偶以生冷犯脾, 稍失温和即病泻痢者, 此本受寒, 然未必即大寒证也。且凡脾胃初伤, 阳气犹在, 何能卒至清冷, 遂成完谷不化? 若必待清冷不化始云为寒, 则阳已大败, 又岂无渐寒而遽至若是哉? 夫渐寒者, 即寒证也。此等证候, 犯者极多, 若作热治, 必用寒凉, 夫既以生冷伤于前, 复以寒凉败于后, 乃至冰坚于霜而遭其厄者, 皆此论之杀之也。再观其前条, 则犹云泻白为寒也; 观其后条, 则又云或言下痢白为寒者误也, 然则凡治此者, 舍清凉之外, 则必无寒证矣, 谬甚谬甚! 又若寒则不能消谷, 及谷化为脓之说, 则尤为不妥。夫饮食有时, 本当速化, 此自胃气之常, 人皆赖之以为生也。 若化觉稍迟, 便是阳虚之病, 又何待不能消谷而始为寒乎? 矧以所下脓垢, 原非谷之所化。盖饮食入胃, 凡其神化而归于营卫者, 乃为膏血, 其不能化而留于肠胃者, 惟糟粕耳。此其为精为秽, 本自殊途, 是以糟粕不能化脓, 从可知矣。且垢亦非脓, 而实肠脏之脂膏也。何以知之? 近有偶病而服硝黄等药者, 随泻而下, 必有如脓之垢, 又或偶患泄泻者, 于一二日间, 即有此垢, 岂热化之脓, 其速有如此乎? 又如久痢不已, 或经年累月不能痊可, 而每日所下皆有脓垢者, 岂热化之脓, 可以久延如此乎? 此其非脓也明矣。既知非脓, 安得皆云为热? 此盖以肠脏受伤, 而致膏脂不固, 随剥随下, 所以如此。若不为之赡养脏气, 而再用寒凉以治其热, 则未有不藏气日败, 而必至于死。故今之治痢多危者, 率受此害, 最当察也。
4. 河间曰: 假如下痢赤日, 俗言寒热相兼。其说尤误。岂知水火阴阳寒热者, 犹权衡也, 一高必一下, 一盛必一衰, 岂能寒热俱甚于肠胃而同为痢乎? 如热生疮疡而出白脓者, 岂可以白为寒欤? 由其在皮肤之分, 属肺金, 故色白也。 在血脉之分, 属心火, 故为血疖也。在肌肉, 属脾土, 故作黄脓。在筋部, 属肝木, 故脓色带苍。深至骨, 属肾水, 故紫黑血出也。各随五脏之部而见五色, 是谓标也, 本则一出于热, 但分深浅而以。大法下迫窘痛, 后重卅急, 小便赤涩, 皆属燥热, 而下痢白者必多有之, 然则为热明矣。
据此说, 以五色分五脏, 其理颇通, 若谓本则一出于热, 则大不通矣。 且五脏之分五色之证, 则犹有精义, 余因其说, 并为悉之。夫泻出于脏, 无不本于脾胃, 脾胃, 以五气皆能犯之, 故凡其兼赤者, 则脾心证也; 兼青者, 脾肝证也; 兼白者, 脾肺证也; 兼黑者, 脾肾证也; 正黄者, 本脏证也。 若以脾兼心, 火乘土也, 其土多热, 言火可也。以脾兼肝, 土受克也, 其土多败, 非火也。以脾兼肾, 水反克也, 其土多寒, 非火也。以脾兼肺, 母气泄也, 其土多虚, 非火也。本脏自病, 脾受伤也, 其土多湿, 非火也。此兼证之盛衰, 其逆顺有如此。且凡脾肾之强者有实热, 脾肾之弱者皆虚寒, 此脏气之可辨也。 矧火本热, 而尚有虚火实火之异; 风本阳也, 而亦有风热风寒之异; 土本乎中气也, 而亦有湿热寒湿之异。至于金之寒, 水之冷, 同归西北之化, 则其寒多热少, 理所必致, 岂可谓五脏之痢, 本则一出于热乎? 因致寒证之含冤者, 此言之不得辞其责也。又赤白义详后丹溪条中。
5. 河间曰: 夫治诸痢者, 莫若于辛苦寒药治之, 或微加辛热佐之则可。 盖辛热能发散开通郁结, 苦能燥湿, 寒能胜热, 使你宣平而已, 如钱氏香连丸之类是也。故治诸痢者, 黄连, 黄檗为君, 以至苦大寒, 正主湿热之病。据河间此说, 最为治痢之害, 又观其所著药性, 则曰诸苦寒药多泄, 惟黄连, 黄檗性冷而燥。故自丹溪而后, 相传至今。凡治痢者, 举世悉用寒凉, 皆此说之误也。毋论其它, 姑以苦能燥湿一言辨之, 则河间之见大左矣。 夫五味之理悉出<内经>, <内经>有曰: 以苦燥之者, 盖言苦之燥者也。 河间不能详察, 便谓是苦皆燥, 而不知<内经>之言苦者, 其性有二, 其用有六。 如曰: 火生苦。曰: 其类火, 其味苦。曰: 少阳在泉为苦化, 少阴在泉为苦化。曰: 湿淫于内, 治以苦热; 燥淫于内, 治以苦温。是皆言苦之阳也。曰: 酸苦涌泄为阴。 曰: 湿司于地, 热反胜之, 治以苦冷。曰: 湿化于天, 热反胜之, 治以苦寒。 是皆言苦之阴也。此其言性之二也。又曰以苦发之, 以苦燥之, 以苦温之, 以苦坚之, 以苦泄之, 以苦下之, 此其言用之六也。盖苦之发者, 麻黄, 白芷, 升麻, 柴胡之属也。苦之燥者, 苍朮, 白朮, 木香, 补骨脂之属也。苦之温者, 人参, 附子, 干姜, 肉桂, 吴茱萸, 肉豆蔻, 秦椒之属也。苦之坚者, 续断, 地榆, 五味, 诃子之属也。苦之泄者, 栀, 檗, 芩, 连, 木通, 胆草之属也。苦之下者, 大黄, 芒硝之属也。夫气化之道, 惟阳则燥, 惟阴则湿, 此不易之理也。 岂以沉阴下降有如黄连, 黄檗之属者, 以至苦大寒之性而犹谓其能燥, 有是理乎? 是但知苦燥之一言, 而不察苦发, 苦温, 苦坚, 苦泄, 苦下之五者, 抑又何也? 凡医中之讹, 每有云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者, 类如此。因致后人治痢, 多不分寒热虚实, 动以河间之法, 及其将危, 犹云血色如此, 何敢用温? 腹痛如此, 何敢用补, 死而无悟, 深可哀也。谁之咎与? 谁之咎与?
6. 河间肿胀条云: 肿胀者, 热胜则胕肿, 如六月湿热太甚而庶物隆盛, 则水肿之义明可见矣。
据此说, 岂其然乎? 夫肿长之病, 因热者固有之, 而因寒者尤不少。盖因热者, 以湿热之壅, 而阴道有不利也; 因寒者, 以寒湿之滞, 而阳气有不化也。故经曰: 脏寒生满病。又曰: 胃中寒则胀满。是皆轩岐之言也。由此观之, 岂胀皆热病耶? 且庶物隆盛, 乃太和之阳化, 以此拟形质之强壮则可, 以此拟胕肿之病象, 拟亦左矣。
7. 河间曰: 战慓动摇, 火之象也。栗, 寒栗也。或言寒战为脾寒者, 未明变化之道也。此由心火热甚, 亢极而战, 反兼水化制之, 故寒栗也。然寒栗者, 由火甚似水, 实非兼以寒气也。
据此说, 则凡见寒战皆为火证, 而何以经曰阴胜则为寒, 又曰阳虚畏外寒, 又曰阳虚而阴盛, 外无气, 故先寒栗也, 又曰阳明虚则寒栗鼓颔也? 凡此者皆属经言, 而河间悉言为火, 其然否可知也。
8. 河间曰: 惊者, 心卒动而不宁也。所谓恐则喜惊者, 恐则伤肾而水衰, 心火自甚, 故喜惊也。
据此所云: 恐则喜惊, 恐则伤肾, 然经曰: 肝气虚则恐, 又曰恐则气下, 惊则气乱。 夫肝气既虚, 肾气既伤, 而复见气下气乱, 无非阳气受伤之病。阳气既伤, 则何由心火遽甚而惊则皆由火也。即曰恐则伤肾, 不能滋养肝木, 而肝虚则惊, 又何不可? 且肾水独衰者有之, 岂必水衰即火盛也? 今常见惊恐之人, 必阳痿遗溺, 其虚可知。然因火入心而惊者, 固亦有之, 未有因恐而惊者, 皆可指为火证, 则倍理甚矣。
9. 河间曰: 虚妄者, 以心火热甚, 则肾水衰而志不精
10. 故神志失常, 如见鬼神。或以鬼神为阴, 而见之则为阴极脱阳而无阳气者, 此妄意之言也。据此一说, 则凡以神魂失守而妄见妄言者, 俱是火证, 亦不然也。夫邪火盛而阳狂见鬼者固然有之, 又岂无阳气太虚而阴邪为鬼者乎? <难经>曰: 脱阴者目盲, 脱阳者见鬼。华元化曰: 得其阳者生, 得其阴者死。岂皆妄意之言乎? 何自信之如此也。
辨丹溪二十九共九条
1. 尝见朱丹溪阳常有余, 阴常不足论, 谓人生之气常有余, 血常不足, 而专以抑火为言, 且妄引<内经>阳道实, 阴道虚, 及至阴虚, 天气绝, 至阳盛, 地气不足等文, 强以为证, 此诚大倍经旨, 大伐生机之谬谈也。何也? 盖人得天地之气以有生, 而有生之气, 即阳气也, 无阳则无生矣。故凡自生而长, 自长而壮, 无非阳气为之主, 而精血皆其化生也。是以阳盛则精血盛, 生气盛也; 阳衰则精血衰, 生气衰也。故经曰: 中焦受气取汁, 变化而赤, 是谓血。 是岂非血生于气乎? 丹溪但知精血皆属阴, 故曰阴常不足, 而不知所以生精血者先由此阳气, 倘精血之不足, 又安能阳气之有余? 由此虑之, 何不曰难成易亏之阳气, 而反曰难成易亏之阴气, 是何异但知有母而不知有父者乎? 故其所立补阴等方, 谓其能补阴也, 然知, 檗止堪降火, 安能补阴? 若任用之, 则戕伐生气而阴以愈亡, 以此补阴, 谬亦甚矣。及察其引证经文, 则何其谬诞, 若经曰: 阳者, 天你杝, 主外; 阴者, 地气也, 主内, 故阳道实, 阴道虚。 此太阴阳明论言脾之与胃生病有异, 以阳明主表, 太阴主卅。凡犯贼风虚邪者, 阳受之, 阳受之则入六腑, 而外邪在表, 邪必有余, 故曰阳道实也。食饮不节, 起居不时者, 阴受之, 阴受之则入五脏, 而入伤脏气, 脏必受亏, 故曰阴道虚也。 此本经以阳主外阴主内, 而言阳病多实, 阴病多虚有如此, 岂以天地和平之阴阳而谓其阳常有余, 阴常不足乎? 勉强引证, 此一谬也。又经曰: 至阴虚, 天气绝; 至阳盛, 地气不足。此方盛衰论言阴阳否隔之为病, 谓阴虚于下则不升, 下不升则上亦不降, 是至阴虚, 天气绝也; 阳亢于上则不降, 上不降则下亦不升, 是至阳盛, 地气不足也。此本以上下不交者为言, 亦非阳常有余, 阴常不足之谓也。且下二句犹或似之, 而上二句云至阴虚, 天气绝, 则何以为解? 此更谬也。以丹溪之通博, 而胡为妄引若此, 抑为偏执所囿而忘其矫强乎? 余陋不自觉, 而念切在道, 故不能为丹溪讳而摘正于此, 犹俟高明之评教。2. 丹溪相火论曰: 五行各一其性, 惟火有二, 曰君火, 人火也; 曰相火, 天火也。 火内阴而外阳, 主乎动者也, 故凡动皆属火。天主生物, 故卅于动, 人有此生, 亦卅于动, 其所以卅于动者, 皆相火之所为也。故人自有知之后, 五志之火为物所感, 不能不动, 为之动者, 即<内经>五火也。相火易起, 五性厥阳之火相扇而妄动矣。火起于妄, 变化莫测, 无时不有, 煎熬真阴。 阴虚则病, 阴绝则死。
据丹溪此论, 则无非阐扬火病而崇其补阴之说也。第于此而浅视之, 则若或近理, 故易动人; 于此而深味之, 则意识皆幻, 大是误人, 余请精绎其义, 用解后人之惑何如? 盖自一元初肇, 两仪继之, 则动静于斯乎见, 而阳主动, 阴主静也。自两仪奠位, 而五行布之, 则气质各有所主, 而火主热, 水主寒也。 此两仪动静, 为五行之先天, 先天者, 性道也; 五行寒热, 为两仪之后天, 后天者, 变体也。先后之理, 有可混言者, 有不可混言者。其可混者, 如火本属阳, 即言火为动, 若为不可也。其不可混者, 以阳为元气之大主, 火为病气之变见, 而动乃阳之性道, 安得以性道为病变, 而言凡动皆属火也。即自天人论之, 则曰天行健, 岂天动即火乎? 使天无此动则生机息, 人无此动则性命去, 又何可以火言动乎? 若谓之火, 则火必宜去, 而性亦可去乎? 若谓凡动皆属火, 则岂必其不动而后可乎? 夫以阳作火, 词若相似, 而理则大倍矣。 故在丹溪则曰阴虚则病, 阴绝则死; 余则曰阳虚则病, 阳脱则死, 此机微疑似中, 有毫厘千里之异, 临岐者不可不详察也。或曰: 子言虽是, 第未达丹溪之意耳。 如曰五脏各有火, 五志激之, 其火随起, 以致真阴受伤, 阴绝则死者, 岂非因动生火乎? 予曰: 此或因情欲之思动火者, 止有一证, 如欲念不遂, 或纵欲太过, 致动相火而为劳为瘵者, 诚有之也。此外而五志之动皆能生火, 则不然也。夫所谓五志者, 喜怒思忧恐也。经曰: 喜伤心, 怒伤肝, 思伤脾, 忧伤肺, 恐伤肾。五脏既受此伤, 则五火何由而起? 又曰: 喜则气散, 怒则气逆, 忧则气闭, 思则气结, 恐则气下。此五者之性为物所感, 不能不动, 动则耗伤元气, 元气既耗如此, 则火又何由而起? 故经曰: 五脏者, 主藏精者也, 不可伤, 伤则失守而阴虚, 阴虚则无气, 无气则死矣。是可见脏不可伤, 气亦不可伤, 未闻伤即为火也。即云为火, 必有火证, 使无火证, 而但以动字敷衍其说, 是何异捉影为形, 而天下事又何不可马鹿其间乎。且常见五志所伤之人, 伤极必生战栗, 是盖以元阳不固, 神气失守而然。倘遇河间为之和, 则又必谓战栗皆生于火矣。孰是孰非, 其几如此, 能不为生民痛哉!
3. 丹溪<局方发挥>曰: 相火之外, 又有脏腑厥阳之火, 五志之动, 各有火起。 相火者, 此经所谓一水不胜二火之火, 出于天造。厥阳者, 此经所谓一水不胜五火之火, 出于人欲。气之升也, 随火炎上, 升而不降, 孰能御之?
原经文五火之说, 乃解精微论中言厥病之目无所见也。谓其阳并于上, 阴并于下, 阴阳不交, 所以为厥, 厥者逆也。由其阳逆于上则火不降, 阴逆于下则火不升, 水既不升, 火又不降, 而目以一阴之微精, 不胜五脏之阳逆, 此单言厥逆之为病也如此, 岂言火有五而水止一乎? 又按二火之说, 乃逆调论言人有身寒之甚而反不战栗者, 名为骨痹。谓其人肾气素胜, 以水为事, 则肾脂枯而髓不能满, 故寒甚至骨也。又以肝为一阳, 心为二阳, 二藏皆有伏火, 则一水不胜二火, 所以身虽寒而不冻栗, 此单言骨痹之为病也如此, 又岂阳常有余之谓乎? 若以五火, 二火尽可引为火证, 则如示从容论中有云二火不胜三水者, 又将何以解之, 而何独不引为言耶? 试以此问丹溪, 其将何以答乎?
4. 丹溪曰: 气有余便是火。又曰: 五脏各有火, 五志激之, 其火随起。 若诸寒为病, 必须身犯寒气, 口得寒物, 乃为病寒, 非若诸火, 病自内作, 所以气之病寒者, 十无一二。
予味丹溪此言, 不能不掩卷叹息, 岂必气之病寒者十无一二耶? 夫气本属阳, 阳实者固能热, 阳虚者独不能寒乎? 故经曰: 气实者热也, 气虚者寒也。又经曰: 血气者, 喜温而恶寒, 寒则泣不能流, 温则消而去之, 则其义有可知矣。 且今人之气实与气虚者, 孰为多寡? 则寒热又可知矣。然而何以证之? 如心气虚则神有不明, 肺气虚则治节有不行, 脾气虚则食饮不能健, 肝气虚则魂怯而不宁, 肾气虚则阳道衰而精少志屈, 胃气虚则仓廪匮而并及诸经, 三焦虚则上中下俱失其职, 命门虚则精气神总属无根, 凡此者, 何非气虚之类? 气虚即阳虚, 阳虚则五内不暖而无寒生寒, 所以多阳衰羸败之病。 若必待寒气寒食而始为寒证, 则将置此辈于何地? 夫病之所贵于医者, 贵其能识生气, 是诚医家最大关系, 而丹溪全不之察, 故无怪其曰气有余便是火, 而余反之曰: 气不足便是寒。使其闻余之说, 尚不知以为然否。
5. 丹溪<格致余论>曰: 六气之中, 湿热为病, 十居八九。据此说, 湿热为病十居八九, 则无怪乎寒凉之药, 亦宜八九矣, 此亦大谬之言也。 夫阴阳之道, 本若权衡, 寒往暑来, 无胜不复, 若偏热如此, 则气候乱而天道乖矣。 故轩辕帝曰: 其德化政令之动静损益皆何如? 岐伯曰: 夫德化政令灾变, 不能相加也。胜复盛衰, 不能相多也。往来大小, 不能相过也。用之升降, 不能相无也。各从其动而复之耳。此气交变大论之文, 岂亦其不足信乎?
6. 丹溪夏月伏阴论曰: 若于夏月火令之时, 妄投温热, 宁免实实虚虚之患乎? 或曰: 巳月纯阳, 于理或通, 五月一阴, 六月二阴, 非阴冷而何? 答曰: 此阴之初动于地下也。四阳浮于地上, 燔灼焚燎, 流金烁石, 何阴冷之有?
据此一说, 则夏月止宜寒凉矣, 而何以帝曰: 服寒而反热, 服热而反寒, 其故何也? 岐伯曰: 治其王气, 是以反也。然则丹溪止知治王气, 而王气有不可治者, 何以不知也? 矧春夏之温热, 秋冬之寒凉, 此四时之主气也; 而风寒暑湿火燥, 此六周之客气也。故春夏有阴寒之令, 秋冬有温热之时, 所谓主气不足, 客气胜也。 所谓必先岁气, 无伐天和, 亦此谓也。岂丹溪止知有主气, 而客气之循环胜复, 又何以不知也? 然此犹以气令言也。若人之血气阴阳, 本自不同, 病之表卅寒热, 岂皆如一? 设以夏月得阴证而忌用温热, 冬月得阳证而忌用寒凉, 则其人能生乎? 是丹溪止知时热宜凉, 而舍时从证, 又何以不知也? 观其所论, 止言夏月忌温热, 不言冬月忌寒凉, 何其畏火之见, 主火之言, 一至于此。
7. 丹溪<局方发挥>曰: 经云暴注下迫, 皆属于热。又曰: 暴注属于火。又曰: 下痢清白属于寒。夫热为君火之气, 火为相火之气, 寒为寒水之气, 属火热者二, 属水寒者
8. 故泻痢一证, 似乎属热者多, 属寒者少。详玩<局方>专以热涩为用, 若用于下痢清白而属寒者斯可矣。经所谓下迫者, 即卅急后重之谓也, 其病属火, 相火所为, 其毒甚于热也, 投以涩热, 非杀之而何? 据此说, 以二火一水言泻痢之由, 殊未当也。夫经言暴注下迫皆属于热者, 谓暴泻如注之下迫, 非肠澼下痢之谓也。观太阴阳明论曰: 阴受之则入五脏, 下为飧泄, 久为肠澼。然肠澼言久, 岂同暴注而皆为热乎? 且<内经>, 则止有暴注下迫皆属热一句, 并无暴注属于火之文, 即或以属火之年有言暴注者, 然木金土水久之年皆有此证, 又何以独言火也? 盖其意专在火, 故借引经文以证其说, 而不知经言二火者, 本言六气之理也, 岂以泻一证为二火乎? 观之经曰: 长夏善病洞泄寒中, 何不曰洞泄热中, 其义可知, 而丹溪何不察也。 夫以泻痢为火者, 本出河间, 而丹溪宗之, 故变为说。戴原礼又宗丹溪, 故云: 痢虽有赤白二色, 终无寒热之分, 通作湿热治。自此说相传, 遂致诸家方论, 无不皆言湿热, 而不知复有寒湿矣, 其害孰甚。至若<局方>一书, 虽云多用热涩, 然于实热新邪, 岂云皆用此法, 观其所载太平丸, 戊己丸, 香连丸, 薷苓汤之类, 岂非以寒治热者耶? 又若真人养脏汤, 大已寒丸, 胡椒理中汤之类, 皆有可用之法, 其中随证酌宜, 顾在用之者何如耳, 岂<局方>栽以热涩为用, 而可斥其非耶。 且是书之行, 乃宋神宗诏天下高医各以效方奏进而成者, 此其中或过于粉饰者, 料不能无, 而真效之方必亦不少。第在丹溪之言火多者, 谓热药能杀人, 而余察其为寒多者, 则但见寒药之杀人耳, 明者其深察之。
9. 丹溪曰: 痢赤属血, 自小肠来; 白属气, 自大肠来, 皆湿热为本。 初得一二日间, 元气未虚, 必推荡之, 此通因通用之法, 大承气汤, 调胃承气汤。 下后自看其气病血病而用药, 气用参, 朮, 血用四物。痢五日后不可下, 脾胃气虚故也。壮实者亦可下。
据此说, 以赤白言血气, 而分属大肠小肠, 其于五行之说则然, 而于病情之真则凿矣。盖小肠为心之腑, 宜其主血, 大肠为肺之腑, 宜其主气。 然水谷气化于小肠, 岂小肠之非气乎? 或于粪前而见血, 岂大肠之无血乎? 观之经曰: 血者, 神气也。此非赤化于气乎? 又曰: 白血出者死。此非白亦为血乎? 盖白者赤者, 无不关乎血气, 但其来浅者白, 而来深者则赤也。故经曰: 阳络伤则血外溢, 血外溢则卅血; 阴络伤则血内溢, 血内溢则后血。此自至理, 何其明显, 而顾可以小肠大肠分血气哉! 然此犹无碍, 亦不必深为之辨也。 至若初得一二日间, 元气未虚, 必推荡之, 为通因通用法, 则此说不可概言矣。 盖此证有不宜下者, 有必不可下者, 岂以一二日间必可推荡耶? 若病之可泻者, 必其元气本强, 积聚多实, 则无论寒邪热邪, 但得一推, 则邪从泻去, 而气本无伤, 故可泻也。使无此元气, 无此胀实, 则无可言泻者矣。则强盛之人, 随食随化, 故饮食不易伤, 泻痢不易犯, 即有所犯, 亦无不随病而随愈也。其有易病者, 必其易伤者也, 易伤者, 必其本弱者也。所以凡患泻痢而有久延难愈者, 必其弱者多, 而强者少也。是以治宜推荡者, 亦不过数十中之一二耳。且体弱之证, 亦有不同, 有微弱者, 有次弱者, 有大弱者, 此其形气脉息, 病因证候, 是实是虚, 自可明辨。凡见脾肾不足而致泻痢者, 则始终皆不可下, 若妄用之, 则微者必甚,
甚者必死, 莫可解救, 推荡之不可轻用也, 诚见其致误者不少矣。即在丹溪亦曰: 余近年涉历, 亦有大虚大寒者, 不可不知。此丹溪晚年之一隙耳, 而亦知前言之过否。
10. 丹溪痢疾门附录曰: 诸有积者, 以肚热缠痛推之; 诸有气者, 以肚如蟹渤验之。 究其受病之源, 决之对病之剂, 大要以散风邪, 行滞气, 开胃脘为先, 不可据用肉豆蔻, 诃子, 白朮辈以补住寒邪, 不可投米壳, 龙体辈以闭涩肠胃。 邪得补而愈盛, 故变证作, 所以日夕淹延而不已也。
据此散风邪, 行滞气, 开胃脘三法, 亦不过言其大概, 固未尽也。 至若补住寒邪之说, 则大有不通, 而且最易惑人, 为害不浅。夫既受寒邪, 即当辨其虚实, 然实者必有实证, 本不宜补, 不宜补而补之, 则随补随甚, 即显见也, 又何待乎变证? 若因脏气受伤者, 则无非虚证, 即宜温补, 盖温可以逐寒邪, 补可以健脾肾, 脾肾既健, 寒邪既去, 则无不速愈, 何反有补住之理? 又何有变证之说? 且温补之法, 原不在米壳, 龙骨之属, 又岂止豆蔻, 白朮而已乎。若执补住之说而禁用之, 则必致虚者日虚而变证百出矣。 余所见者, 惟寒凉变证之害, 不可胜纪, , 或近则旬日, 远则累月经年, 终于殒命而后已, 未闻有以温补变证而日夕淹延不已者。兹余年出古稀, 涉历不少, 凡遇人言, 率多不分虚实, 无不曰补住寒邪, 无不曰邪得补而愈盛。正以信之者多, 所以害之者甚, 因致抱疾之辈, 宁受寒凉而死, 不愿温补而生, 究其所由, 实由乎此。嗟, 嗟, 一言关系, 有如是乎! 余切悲之。今但反其说曰: 以寒遇寒, 则留住寒邪, 邪得寒而愈甚, 理所必然。遭此害者多矣, 因特表其义, 谨以告诸惑者。
又总原刘, 朱二家之说, 无非偏执言火, 故但见经文有火字, 则必引以为证, 凡如前列诸条, 果亦有一言合经意者否? 彼二子者既曰读经, 何以不顾上下文, 而单扯一句, 便可著书妄言, 岂谓后世之人都无目耶, 抑举世可欺耶, 抑性体之有未明耶, 谬已其矣, 吾不得为之解也。自二子之说行, 而轩岐之受诬亦久矣。何也? 以后人之遭毒于亡阳者, 必谓轩岐之诲之也。使轩岐再起而见之, 能无眦裂而发竖乎。此时医受病之源, 实河间创之, 而丹溪成之。予为此论, 盖一则为后人保生命, 一则为轩岐正道统, 一则为后生浅学, 知识未广, 凡初见彼书者, 无不信为经训, 多致终生受误, 害可胜言! 欲清其流, 必澄其源, 故单采二家之略, 辨正于此, 而有余未尽, 诚难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