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8/11/11 22:44:52

原帖由 wujingsxt 于 2008/11/10 21:58 发表
写的太好了,布衣是高人啊,想向你学习请教中医知识,能加你QQ吗?我的QQ15127203。




我开了群在http://ngotcm.com/forum/viewthread.php?tid=84974&extra=page%3D2这个上面,是有要求的,你看看

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8/11/12 10:58:37

首先,让我们来分析一下为什么偏偏是徐灵胎成为了中医批评家?
  是啊,天下古往今来的中医那么多,为什么只有这个徐灵胎这么突出呢?
  
  我的答案之一是:首先因为他不是圈里人。
  许多事情,自己如果身处其中那是看不清楚的,有的时候糊里糊涂地就随波逐流了,可是如果您身处其外就不一样了,您可能看的特清楚,哪件事好哪件事坏的。
  长期以来,中医是有圈子的,大家互相维护着,互相担待着,有时候这是好事儿,有的时候可就不一定了,比如说有位患者,前面那个医生没看好,患者到您这来了,您也别说是前面那个医生的毛病,千万别互相骂,因为没准哪天某个患者您没瞧好,他又跑到前面那位医生那里了,这如果要是结过梁子,那人家可就不一定说什么了。
  如此之类的事情很多,所以中医不擅长自我批评,您什么时候瞧见哪位中医怒火冲天地骂前面的大夫了?一般的老中医都是慈眉善目的,即使您抱怨,说前面给我瞧病的那位大夫不怎么样,吃了两个多月了还没见效,这位老中医也都是笑眯眯的:方子开的还行,就是火候上……然后微微一笑,谁都不得罪。
  过去圈子里这些事情讲究着呢!
  正因为我们这位徐灵胎他不是圈里的人,人家归水利部管,所以他可以不用顾忌地批评别人,而且,同时也可以看到一些大家看不到的东西,所以他的角度比较特殊。
  徐灵胎同志等于是打入中医圈内部的圈外人。
  
  我这么说是有根据的。
  有一天,有位大官的公子,觉得自己身体搞得太厉害了,这么下去可不行啊,该保养一下了,就请来了两位专家,来专门请教一下养生的问题。
  两位专家一位就是徐灵胎,另一位就是一个圈里的老中医。
  徐灵胎步入这位公子家大门一看,嘿,这个气派啊,雕梁画栋的,真是有钱。
  等两位落了座,大家先是客套了会儿。
  然后这位公子进入正题了,他很虚心地请教徐灵胎:“先生,这次我把您请来,是想麻烦您件事。”
  徐灵胎看人家真虚心,也挺客气地回答:“什么事啊,尽管说。”
  贵公子:“我想向先生要一下长生不老之方!”(向余求长生之方)
  徐灵胎差点儿打椅子上跌倒,气得鼻子都歪了,心想:这位白痴吧?
  这样想着,嘴上也没客气,就回答说:“公子您的问题真的不同寻常,这样吧,您先帮我找到一个长生不老的人,给我看看,然后我再帮您配一个长生不老的方子,如果您没法儿找来长生不老之人,那我的长生不老之方也就没法儿弄了。”
  这位贵公子听了很高兴,就开始想身边那位是长生不老的呢?打街坊开始想,想出好几十里地了也没想出来,这就开始翻白眼了,很不高兴(其人有愠色)。
  于是就把那位老医生拽到了一旁,又跟这位老同志讲:这位徐灵胎很不够意思,干脆,您就把长生不老之方给我吧。
  老医生也没谦虚一下,就把长生不老之方给了这位公子。
  于是这位公子回到大堂,手里拿着这长生不老之方,来气徐灵胎来了:“这长生不老之方人家老先生已经给我了,你还真小气,这有什么吝啬的啊?我给报酬啊。”(乃傲余曰:长生方某先生已与我矣,公何独吝也?)
  徐灵胎眼睛瞪得跟铃铛似的,心想我不是做梦吧:“那您把这长生不老之方让我见识一下呗?”
  贵公子:“看就看,我可比您大方,拿去看吧!”
  徐灵胎接过来一看,原来都是些血肉有情的温补之品(估计一定包括些鹿鞭驴鞭之类的),只是故意把制作方法搞得非常的复杂,使得看上去很不同寻常罢了(估计有找原配的蟋蟀这一项)。
  徐灵胎差点喷了出来,今天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等到没人的时候问这位老先生:“大哥,您的这个长生不老之方,是哪位老大传授给您的啊?太让我开眼界了!”
  老同志很惭愧,小声地说:“老弟,你别笑话我,你不是靠行医来吃饭的圈里人(子非入世行道之人耳)。”
  徐灵胎:“这跟圈里人有什么关系啊?”
  老同志:“凡是富贵之人,什么都不缺,就是怕不能长生不老永远纵欲罢了,所以一遇见名医,就要问长生不老之方,如果不知道这个方子,就显得你学问很低,人家别人都知道,你怎么不知道啊?还怎么混啊,我不是故意要骗他啊,实在是人在圈里混,身不由己啊。”
  徐灵胎听了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秘方都是这么回事儿啊!(余因知天下所传秘方皆此类也)
  果然,在告辞的时候,贵公子给了那位老医生一大笔银子。
  
  回去以后,徐灵胎同志也没客气,本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精神,他把这件事写进了他写的书里,书名叫《慎疾刍言》,后来出版了。(这有点儿像现在的记者化妆成小贩打入制造假货的圈子,取得第一手资料后予以曝光。)
  也不知道这位贵公子在吃了那么多的驴鞭后智商是否有所提高,看了这本书以后是什么感想。
  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位老同志一定很不爽:太不够意思了!这不等于把我的行业秘密给曝光了吗?我以后还怎么给人家开长生不老之药!
  可是徐灵胎同志一定是不怕的,因为:我不是圈内人。
  

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8/11/12 10:59:13

成为一个中医批评家的另外一个条件是必须要博学。
  也就是说,您看的书必须多,您得见识比别人的广,否则您没法儿批评人家。
  看书这对徐灵胎不成问题,他在这方面有严格要求自己的毛病,他在《慎疾刍言》的序言中说他自己在学习了中医以后,看过的中医书“批阅之书约千余卷,泛览之书约万余卷”,这可不得了啦,这句话算是把徐灵胎的成才秘诀都给泄露了!
  您说他是怎么就成了天才了?您说他怎么没有拜个老师就成了国手了?人家下了苦功了!人家读过的书,比你专业搞医的人读得都多不知道有多少倍!您说人家能不成才吗?
  当时另外还有个名震天下的医生叫叶天士,他比徐灵胎年龄大些,他们算是当时的医界双碧,这位叶天士是圈内人,他和徐灵胎正好是两个路子,他是拜老师出来的,一共拜了十七位老师,尽得其学,终成一代大家,有一次叶天士曾对门人讲:吴江来了一位秀才徐某,“在外治病,颇有心思,但药味太杂,此乃无师传授之故。”后来,叶天士得到了宋版《外台秘要》拿来一看,吓出了一身冷汗,又对门人说:“我前谓徐生立方无本,谁知俱出《外台》,可知学问无穷,不可轻量也。”
  看到了吧,连专业搞中医的叶天士都有没读到的书,而人家徐灵胎却读了,不但读了,还使用的颇为得力,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人家的见识太广了,批评你几句那是顺手的事情,您就别冤枉了。
  而且像徐灵胎这种无门无派出来的最适合做批评家,人家公平啊。
  这中医界一直以来有个毛病,就跟这武林有点儿相似,分门派,一见面,您是哪派的啊?搞不好一言不合就吵起来,其惨烈程度比武侠小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古代就开始了,几派之间互相掐,斗得满地羽毛脸儿通红的,现在好点儿了,但该现象仍存在,什么火神派和清凉派的。
  您该问了,您不是说中医界大家都互相维护着吗?怎么又说互相掐了?
  是这样的,在每一派里面,是互相维护着,对待别的派别,那是互相掐。
  这可就给人家徐灵胎机会了,人家是圈外人啊,人家无门无派啊,所以,人家可以把所有人的缺点,一齐都给批评了。
  再说一遍,您别搞混了,派别之间那可不叫批评,那叫掐架,那是出不了批评家的,因为可能初衷是好的,话说着说着就过头了,最后就改抬杠了。
  无门无派的才能做到公平些。
  
  成为一个中医批评家的最后一个条件是:他的心一定曾经被愤怒的烈火烧伤过。
  这种愤怒的烈火我们一定感觉熟悉,让我们回忆一下,在徐灵胎的弟弟们相继去世后,当他抱着一堆厚厚的书走过中庭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曾经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股火焰我们似乎看不到了。
  但是,它们并没有熄灭,它们仍在他的内心深处继续燃烧。
  而且,一再被庸医所刺激,最终它们变成了徐灵胎向庸医开火的动力。
  
  说句实话,这种被庸医所刺激的故事我有点儿不愿意写,太伤心了,但是我也本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态度,还是举两个例子吧。
  
  话说有一天,有人来请徐灵胎来了。
  来的人是谁呢?是嘉定的张雨亭。
  只见他行色匆匆,满脸憔悴,进屋就冲着徐灵胎说:“徐先生啊,帮帮忙,救命吧!”
  徐灵胎忙问:“怎么了您这是?急成这样?”
  张雨亭说:“我的姻亲家姓施,原来是崇明的,现在住在盘门,他的儿子患上了血痢,这个病可不得了啊,这一昼夜拉了有上百次了,痛苦得要死了!您快去给瞧瞧吧!”
  徐灵胎一听,那是病得不轻啊,搁谁这么拉都受不了啊,赶快吧!
  于是二人雇了小舟,一路来到盘门。
  徐灵胎诊了患者的脉后,告诉家属:“这是热毒蕴结于肠中啊,应当用黄连、阿胶等药来调治。”
  于是开出了方子,给患者服后,很快就感觉病去了十之七八分,肚子不再那么痛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于是徐灵胎告别回来了。
  等到第二天出诊,徐灵胎看见患者“神清气爽,面有喜色”,诊脉后又开了方子,于是就又走了,临走的时候,约好隔一天以后再来。
  结果还真的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天就来狂风,估计是个小型的台风吧,这小舟水路可就中断了,徐灵胎干着急,没办法。
  到了第三天水路才通,于是就赶快雇条小舟,到病家去看看。
  一进门,徐灵胎就发现这屋子里的气氛不对了。
  因为徐灵胎发现这位患者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呢。
  奇怪啊,这可与前两天的态度截然不同啊。
  徐灵胎就问:“您这两天怎么样啊?”
  患者厉声回答:“都是你开的好药,病已经重了!”(用得好药,病益重矣)
  然后劈里啪啦故意摔打着手里的东西。
  徐灵胎仔细琢磨了一下,没错啊,应该见效了?怎么成这样了呢?
  没办法,见患者不理睬自己,徐灵胎又看看患者的父亲,问:“除了我这个药,患者曾经服用别的药了吗?”
  患者的父亲面色尴尬,低头不语。
  好嘛,我们徐灵胎同志长这么大也没被人如此给吊过脸子啊,得,什么都问不出来,那就告辞吧。
  刚刚走出大门,就看见两个医生正在往门里进。徐灵胎心里明白了,这是请了别的医生了。
  于是就跟这位张雨亭说:“劳您驾,您回头就给我打听一下吧,怎么回事儿,看了这么多病这还是头一回呢。”
  没几天,这位张雨亭先生回来了,叹着气对徐灵胎说:“您知道他为什么恨您吗?”
  徐灵胎:“为什么啊?”
  张雨亭:“他父亲因为您没去,就给他请了当地的名医,结果名医说患者阳虚,不能解毒,就开了人参、干姜等药补阳,然后骗患者说这还是您开的那个方子,结果服用后更痛了!所以恨你入骨啊。”
  徐灵胎很着急:“果然如此,那么现在患者呢?”
  张雨亭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他服药以后,口干得像冒火一样,特别想吃西瓜。医生说:痢疾吃西瓜必死。他想喝口凉水,那更是坚决不给喝,于是他就骗书童说要取井水嗽口,然后抢过碗,喝了一半,最后号呼两日而死,惨啊!”
  徐灵胎瞪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悲愤之情油然而起。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
  这个人,他有父亲,有母亲,有自己的老婆孩子,但是转眼之间,人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怒火,怒火开始燃烧了!
  
  后来,徐灵胎在记载这个医案的时候总结到:“近日治暑痢者,皆用《伤寒论》中治阴寒入脏之寒痢法,以理中汤加减,无不腐脏惨死,甚至有七窍流血者,而医家病家视为一定治法,死者接踵,全不知悔,最可哀也。”
  
  又一天,有位朋友来邀请徐灵胎出诊,说是嘉兴的朱亭立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位朱亭立同志(怎么像个姑娘的名字啊,实际是个大男人)曾经当过广信太守,徐灵胎很高兴,就跟着朋友来到了朱宅。
  进了屋子后,大家见面,都很高兴,朱亭立比较虚弱,精神头也差了点儿,说:“早就听说先生的大名了。”
  徐灵胎也客气:“哪里,业余搞搞,业余搞搞。”
  接下来问问患者的情况吧:“您觉得怎么不舒服啊?”
  朱亭立叹口气,说:“我一直‘病呕吐,时发时愈,是时吐不止’,现在已经有三天粒米不下了,别的医生都说我患的是膈证(中医的四大重症之一,与现在的食道癌胃癌类似),难以救治,连个药都不开就走了,先生您给看看吧。”
  徐灵胎给诊了脉,说:“得,您别怕,这是翻胃证啊,不是膈证。先别把您自个儿给吓死了,这膈证是胃腑干枯,翻胃是痰火上逆,两种病的轻重还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的,您先别害怕!”
  朱亭立同志一听,来了精神头,忙说:“那您赶快给开个方子吧!”
  徐灵胎遂铺开纸墨,开了个以半夏泻心汤加减的方子。(半夏泻心汤: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中的药方,用来治疗中焦寒热错杂,气机逆乱)
  开完了方子,嘱咐了如何煮药,这位医圣张仲景的方子的熬药方法都是有说道的,比如这个方子,那是要用十分的水,煎熬成六分后,把药渣倒掉,然后剩下的再煎成三分,就可以了,每次喝的量是一分,每天喝三次。
  然后才告辞。
  再来出诊的时候,这位朱亭立同志可就精神多了,拉着徐灵胎的手,告诉他:自己慢慢可以吃饭了。
  再过些日子,就恢复到了健康时的状态。
  从此两人成为知己。
  这个病并没有完全好,有的时候还小小地发作一下,而且吃饭不是那么特别的能吃,但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就这样平稳地度过了几年。
  在这几年里,全靠着徐灵胎的调理,朱亭立同志是有病就找徐灵胎,非徐灵胎的方子不服。
  后来,有一次徐灵胎没事儿,路过朱亭立的家,就顺便进去坐了坐。
  朱亭立对徐灵胎说:“我遇到了一个杭州的名医,他说我的身体虚啊,说我非服用些人参附子等温阳的药物不可。”
  徐灵胎慢慢地皱起了眉头:“那您服用了吗?”
  朱亭立:“服了!现在服用了他的方子以后,感觉身体强壮了很多,胃口也大开,能吃东西了。”
  徐灵胎说:“此乃助火以腐食,元气必耗,将有热毒之害啊”。
  朱亭立笑而不答,脸上带出的意思是:您说的不对,您别不是嫉妒这个医生了吧。
  言谈之间,透露出恨不早遇此医的意思。
  徐灵胎见他已经痴迷如此了,也不好说什么,就告辞了。
  
  事情很快就过去两个月了。
  突然有一天,徐灵胎家有人急促地叩门。
  徐灵胎大开门一看,是朱亭立的朋友,跑得大汗淋漓,满脸焦急地。
  徐灵胎忙问:“怎么了您这是?”
  朋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跟我走吧,朱亭立不行了,让我来请您啊!”
  徐灵胎的心里,感觉到了一丝凉意,连衣服都没披好,就赶快登上了小舟,到傍晚的时候,到了朱亭立的家里。
  一进朱亭立的寝室,徐灵胎吓了一跳,只见床前血污满地,忙问怎么了?(骇问故)。
  这时朱亭立已经无法说话了(亭立已不能言),只有在那里流着眼泪,和徐灵胎在做绝别的动作(惟垂泪引过,作泣别之态而已)。
  徐灵胎问了一下周围的人,别人告诉他,吐血吐了有一斗多了。
  徐灵胎悲痛不能自已,盖血涌斗余,已经无药可施。
  到天刚亮的时候,朱亭立就去世了。
  
  痛彻心肺,这是一种失去朋友的悲痛。
  徐灵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用手使劲砸着门旁的柱子,眼泪喷涌而出。
  这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名医啊!害人之药锋利如刀!
  
  后来,他写下了这样的话:“十年幸活,殒于一朝,天下之服热剂而隐受其害者,何可胜数也!”
  
  关于这个病,可能性有多种,也可能朱亭立患的就是一个重病,但是徐灵胎用平淡的方式告诉他不用担心,去掉了他的心理负担,然后用药使得他在平稳的最佳状态中存活了多年,但庸医不明轻重,只用两个月就破坏了这种平稳,使患者丧命于一朝。这是今天也要重视的一个问题。
  
  总之,在临床中不断地遇到这种悲剧,徐灵胎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他的怒火终于要喷发出来了!
  
  
  
  

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8/11/12 10:59:47

此时,愤怒的火焰正在徐灵胎的心中燃烧,他正准备找个地方开火呢,一本书很不合时宜地跳入了他的眼睛。
  这本书算是倒了大霉了,被徐灵胎这样的高手撞上了。
  徐灵胎从此开始了他的勇猛的跟帖生涯。
  
  这本书名叫《医贯》,是明朝的赵献可写的,让我们来从头谈谈这位赵献可的《医贯》吧。
  话说明朝初年有位太医叫作薛立斋,是位高手,尤其外科那是真厉害,但他看内科病有个特点,就是总那么几个方子,六味地黄丸、金匮肾气丸、逍遥散、补中益气汤等等的,但他高明的地方就是,在这些方子里面来回的加减,出入其间,效果还不错,虽然他不太擅长用寒凉之药,但总没出大格。
  后来的赵献可一看,这好啊,这么来看病省事啊,学会这几个方子就该差不多了,于是就设计了一套理论,来解释为什么只用这几个方子就够了。
  其中他还尤其重视补阳,认为命门之火在人的身体中至关重要,所以大力提倡温补命门之火(说白了,就是补肾阳)。
  这书当时影响很大,很多人照着做(其中估计就有我们前面故事里的庸医们)。
  当然,后来此书的影响就没那么大了,因为徐灵胎同志开始跟帖了。
  
  徐同志跟帖的方法和现在网上的跟帖差不多,具体的操作流程是:拿来你的书,你写一段我跟着驳斥一段,一段不漏,全部给你贴上。
  赵献可同志在九泉之下如果知道有这么个跟帖的主儿,一定脑袋都会气爆的。
  
  现在让我们来把原帖和跟帖节选若干,来看看当年网络大战的盛况吧。
  赵献可写到:“余所以谆谆必欲明此论者。欲世之养身者治病者。的以命门为君主。而加意于火之一字。”(他的意思是说:我之所以如此絮絮叨叨的来回讲这个补阳的道理,是想让世上喜欢养生的同志和治病的同志,都要知道肾阳的重要,要随时注意在补火上下功夫。)
  徐灵胎同志马上跟帖到:“养身补火已属偏见,况治病必视其病之所由生,而一味补火,岂不杀人乎!”(徐同志跟帖马上说:用补阳来养生已经是偏见了,看病就更需要看病是怎么得的,您用一个火字就全给盖了,您就不怕害死人吗?)
  得,赵献可算是白写了。
  
  赵献可又说了,如果您把命门火这事儿搞明白了,那“明乎此。不特医学之渊源有自,而圣贤道统之传,亦自此不昧。而所谓一贯也,浩然也,明德也,(徐灵胎同志此处跟帖:假如孔子云参乎吾道是火,孟子云吾善养吾火,《大学》云在明明火,岂不绝倒耶!)玄牝也,空中也,太极也,同此一火而已(徐灵胎同志此处跟帖:太极是一团火?有是理耶?)。”
  得,赵献可同志又被人抓住短处了。
  
  再来看看。
  赵献可又说:“人之初生,纯阳无阴,赖其母厥阴乳哺,而阴始生。”
  徐灵胎同志跟帖到:“如此说,则小儿止有命门,并无左肾,直待乳哺方生出左肾来?”(中医认为左肾属阴,右肾属阳)
  赵献可同志一定很后悔——说话不严谨点儿是不行的啊。
  
  赵献可在《医贯 伤饮食论》中写到:“经曰:下焦虚乏,中焦痞满,欲治其虚,则中满愈甚;欲消其痞,则下焦愈乏。庸医值此,难以措手。疏启其中,峻补于下,少用则邪壅于上,多用则峻补于下。所谓塞因塞用者也。”
  徐灵胎同志在“经曰”两字后面跟帖到:“下文经语,皆是自造,无忌惮已极,想彼料天下人断无看《内经》者故。”(意思是说,赵献可下面所引用的《内经》的话,都是他自己编出来的,这位同志太肆无忌惮了,连《内经》的话都敢编,想必这位同志闭着眼睛估计天下人都不看《内经》吧。)
  看来徐灵胎同志一点儿都不客气。
  
  公平地说,赵献可同志的书也并非一无是处,他书中有些观点还是有价值的,古代医家中人家也算是一派,但问题是他行文总是偏颇,还捎带露出些小马脚,没办法,还是学历低了点,总给徐灵胎同志抓住漏洞。
  
  以上只是节选几段,各位如果想观看这场网络跟帖大战的全貌,可以找来徐灵胎同志写的《医贯砭》来参观一下,每一段话都有跟帖,蔚为壮观,唯一遗憾的是,赵献可同时没有办法回帖,因为他是明朝的人,早就作古了。
  
  评完了《医贯》,徐灵胎同志并未就此满足,后来又跟帖了叶天士的《临证指南医案》,这书不是叶天士写的,是他的弟子们收集的叶天士看病的记录,整理出来的。徐灵胎的跟帖非常有趣,好的地方他也极口称赞,不好的地方他毫不留情。有的时候叶天士说了半天,他在后面跟帖里只写两个字:“瞎论”,有的时候是“不切”、“不伦”、“不典”等的,有的时候就长篇大论一番,《临证指南医案》我读过若干次了,后来倒是觉得如果没有了徐灵胎的跟帖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似的。
  遗憾的是,叶天士也没法儿回帖了,他早徐灵胎二十年挂了。
  
  所以我给徐灵胎同志封的官职是:纠风办主任,主管纠正医疗系统的各种歪风。
  
  什么医疗界的歪风他都管,比如当时有个风气就是用医生喜欢用人参。
  医生为什么喜欢用人参呢?因为人参在当时那是极其贵重的药了(现在改栽培了,快跟萝卜的价格差不多了,但真正的山参仍巨贵),这医生喜欢开贵的药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回扣多呗,古代这样的问题也有,医生为了自己的收入,就在开方子的时候加上些人参,然后让到某个药铺去买药,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利益链条。
  于是医生们异口同声说人参这东西好啊,吃了大补,有病了不吃人参怎么行呢?
  最后到了什么地步呢?根据徐灵胎同志的描述是这样的:如果孩子有病了,家长没给买有人参的药,那就不是慈爱的家长了,街坊四邻该议论了:这家人,真不仁慈,这孩子别不是捡来的吧。
  父母病了,如果做儿子的没给买人参,那不孝顺的帽子绝对扣您头上了,等着出门被邻居们指指点点吧!
  夫妻兄弟病了,您没给买有人参的药,那还是要遭到唾骂:伤天害理啊,别不是为了财产想让家人快死吧,要不是因为财产怎么连人参都舍不得买?
  总之当年的流行语一定是: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好人参。
  翻开当年的报纸也全是广告,某某患了癌症,服用了人参后居然惊奇地发现肿瘤消失了!奇迹啊!
  估计当年的情景一定盛况空前。
  结果是,很多家庭本来就没有什么钱,结果患了病后医生给开了人参,为了在道义上过得去,家人砸锅卖铁,好多人把房子都卖了来买人参看病,其实好多人都不适合服用人参,最后是家破人亡,人财两空。
  
  这个问题被徐灵胎同志发现后,他感觉很有必要纠正一下这股歪风,于是马上拿出辛辣的大笔,写了一篇《人参论》,放在他出版的书《医学源流论》中。
  他说,您看那些想谋害人的坏蛋,他顶多是给人一刀,他没本事连被害者的家一块给弄破产了;同样,如果一个人做生意破产了,那钱没了人却还活者。这先把被害者的家给弄破产,然后再取人性命,有这本事的,那就是这庸医手里的人参啊。
  这人参补气是不假,但也得分个时候啊,当患者的病证中有风寒暑湿、痰火郁结的,再给用人参,那就会把邪气补住(当然,他说的这个话也有点过了,药方中配合其它药还是可以用的,但一味蛮用是错的),所以天下的人千万别以为人参是有病必服的补药啊。
   无论如何,使用如此贵的药确实是要慎重的,对于过份使用人参的后果,徐灵胎写的这段话比较好,我给全文录下:“遂使贫窭之家,病或稍愈,一家终身冻馁。若仍不救,棺殓俱无,卖妻鬻子,全家覆败。医者误治,杀人可恕,而逞己之意,日日害人破家,其恶甚于盗贼,可不慎哉!吾愿天下之人,断不可以人参为起死回生之药,而必服之。医者必审其病,实系纯虚,非参不治,服必万全,然后用之。又必量其家业尚可以支持,不至用参之后,死生无靠。然后节省用之,一以惜物力,一以全人之命,一以保人之家。如此存心,自然天降之福。若如近日之医,杀命破家于人不知之地,恐天之降祸,亦在人不知之地也,可不慎哉。”
  
  实际上,各位也看明白了,徐灵胎谈论的是一个人参,但人参其实只是一个符号。在现代社会里,这个符号所代表的东西就更多了,大家可以自己体会。
  
  在这种一边看病,一边还负责着医疗界的纠风的岁月中,徐灵胎也慢慢地老了,一转眼,已经到了五十岁了。
  一天,他看到正在庭院里晒太阳的老母亲闷闷不乐。
  徐灵胎问:“母亲,您怎么看上去不高兴呢?”
  母亲回答:“老了,眼神不好了,眼前的美景都看不到了。”
  徐灵胎心中涌出一丝伤感,望着老母亲,竟然一时无语。
  两个老人在太阳地里沉默了好久。
  
  过了几天,徐灵胎偶然在镇上听到了有人唱昆曲,婉转动人的,他脑中灵机一动。
  何不请个演员到家里,让老母亲开行?
  于是徐灵胎就花钱请来了昆曲的唱戏的演员,来唱戏给母亲听。
  唱戏的结果是徐灵胎也喜欢上了昆曲,还想学上几段。
  不但学,这个喜欢做学问的人还把古代的音乐文献都看了看(估计好多文献我们现在是看不见了)。
  还自己对着镜子仔细地练习了古代文献中的发声方法,什么入声派三声法、入声读法啊,什么平声唱法、上声唱法、去声唱法啊,什么起调、断腔、顿挫啊,总之像模像样的,还自己唱给母亲听。
  您可以想象一下,一位五十岁,身材高大,胸前一缕长髯,形象如武林长者的老同志,在堂前对着自己的老母亲唱歌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还真挺感人的,如果我是拍电影的,我就把这个场景的声音慢慢抹去,单放这没有声音的图像,慢慢地播放着,让大家细细地体味。
  不知我五十岁时能否做到。
  最后,徐灵胎同志把自己总结的结果写下来,出版了,就是中国音乐史上一部著名的音乐理论著作《乐府传声》,该书填补了那段音乐历史的空白,现在还有音乐学院的人写文章论述其重要性呢。
  做学问做到这个份儿上真是让人没什么好说的了。
  
  在乾隆二十几年的时候,皇上下令各地推荐本地名医,大司寇文恭公秦蕙田保举徐灵胎。在乾隆二十六年,徐灵胎六十九岁,他踏上了第一次进京面见皇上的道路。
  那么,为什么清宫有高手云集的太医院,还要征调徐灵胎进京呢?徐灵胎在乾隆皇帝的面前发生了那些故事呢?
  我们在下面的内容里细细讲述吧。
  

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8/11/12 11:01:25

乾隆二十六年正月。
  京城。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徐灵胎两次进京,都赶上了京城下雪。
  紫禁城在雪色中宁静而又威严。
  这是徐灵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到皇宫的面貌。
  他知道,自己面临的将是挑战。
  
  那么,为什么宫廷的太医院高手云集,还会请徐灵胎进京呢?
  原来,清朝的历任皇帝非常了解医生的好坏对自己的重要性,他们总是想把世界上最好的医生留在自己的身边,为自己的健康服务。
  但是太医院里的医生却经常让皇帝们不满意。
  太医院的医生们都是经过选拔、考试、实习、临床等环节,一点点地熬上来的,按说也是经过了正规训练的,而且没到四五十岁您是甭想熬上御医这个职称的(下面的职称分别为吏目、医士、恩粮等),但太医院的医生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看病有顾忌啊,重的药轻易不敢开,一般的方子中每味药也就是一二钱的份量,有毒的绝对不敢开,药性偏重一点的药有时候都要上呈中堂(紧急的时候)或者其它上级批示。所以您别觉着这御医好当,(关于御医的故事我以后会集中聊,这方面我知道的多些)结果是使得御医在某些方面难以施展。
  但皇上不管啊,他一方面要求你疗效好,一方面对你用药还有要求,在这两方面一衡量,御医们的选择是:我一般就开些不温不火的药,不出大问题,疗效嘛,别急,一点点调养吧。这样总不会出大错——这是御医之间代代相传的秘密。
  所以皇帝经常很恼火,乾隆帝在批示御医的奏折时经常态度很不好,有的时候甚至是很气愤,经常批些“用心治!”“快快的治!”等话,明摆着,急了。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们就非常希望把民间的中医高手调到自己的身边,雍正帝曾经连下八道一模一样的圣旨,让各地的官员推举当地的名医进京,其中非常有趣的是,还特意嘱咐推举的时候不要强迫人家,要好言安抚,推举错了人朕也不怪你们,朕自有考察这些医生的办法,等等。
  那么皇帝考察这些医生好坏的办法是什么呢?办法之一就是先让他们给手下有病的大臣看病,来观察效果如何,然后评价这个医生的好坏。
  多么聪明的办法啊,一箭双雕,大臣们还以为是皇恩浩荡呢,嘿,瞧咱们皇上,真够意思,我病了还特意从全国各地调来名医给看,臣真是感激涕零,愿肝脑涂地以报皇恩啊(这些词儿还真是他们在奏折里常写的)!
  皇上心里面在偷着乐:拿你做了一下试验品,你还真的感觉很爽啊!
  
  徐灵胎也不例外,在到京报到后,先被宣进宫里面见乾隆帝,乾隆简单地问了些医疗问题,然后安排徐灵胎与太医一起给大学士文恪公蒋溥诊病。
  各位千万别小看了乾隆皇帝问的小问题,实际乾隆与其他的皇帝不同,他对中医了解着呢,他甚至能够自己开方子,还曾经专门写过人参的文章,讨论滥用人参的危害,与徐灵胎的观点非常的相似。
  所以乾隆帝和医生稍微谈论一下就可以知道医生的学问根底。
  
  在给蒋溥诊病后,徐灵胎再回宫面见乾隆帝。
  乾隆帝问:“诊脉结果如何啊?”
  徐灵胎:“回陛下,臣已为蒋公诊脉,蒋公的病……”
  乾隆帝:“怎么样?”
  徐灵胎:“臣就实说了吧,诊得的脉象是阴液已涸,六脉俱沸,恐怕不可为矣。”
  乾隆帝:“实在没办法了?”
  徐灵胎:“阴涸以后,无法承受天气的酷热,所以估计能拖延到立夏的时候,立夏后天气转热,那时候恐怕就无计可施了。”(据说后来果然如此)
  乾隆帝:“难得你学问做的不错,人还比较诚信(学问既优,人又诚实),朕看你就留在太医院吧!”
  结果徐灵胎就被留在了京城,授太医院供奉。
  
  那么,徐灵胎会成为一个御医吗?
  回答是:没有可能。
  为什么呢?乾隆皇帝很看好他啊,而且能够留在乾隆皇帝身边,那在当时可是无比大的荣幸啊,为什么徐灵胎没有留在太医院呢?
  让我来给各位分析一下这个谜团吧。
  
  徐灵胎是什么人呢?其性格豪爽,有江湖侠士气,是个自由惯了的人。
  您再看看太医院的太医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来给大家描述一下吧。
  太医们给皇上看病叫请脉,那是要跪着进殿,跪着给皇上号脉的,现在电影电视剧中基本把御医的地位都给抬得太高了——还坐着呢,没可能。
  当值的御医一次进去两位,分别在皇帝的左右每人各诊一只手的脉,然后对调位置,再诊,诊完了要跪着倒退出去,不能背对着皇上。
  出去后两人分开,各自写自己的脉案,然后又当值人员进行对比,跟考试一样,要相同了才算可以,不相同要讨论。
  然后把脉案上呈主管,有时干脆是皇帝自己看,皇上给批阅,折子里要写上自己的名字“某某与某某请得皇上圣脉如何如何的”。
  个别懂医的皇帝还会给改改方子(当然也包括不懂装懂的皇帝和自以为懂的皇帝),“朕看把香附去了,改加熟地吧”,这都哪跟哪儿啊,可这么改完了御医连个不字都不敢说,千万不能说:“皇上,您给改错了”——您还想混不想了?
  
  然后熬药熬成四份,后来改三份了,当值的太监要喝一份(苦啊,看来太监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御医自己咕咚再喝一份,这都是表示药里没毒,然后皇上再喝剩下的一份。(您知道为什么御医开的方子都份量那么小啊,我们私底下开玩笑议论过,怕出事儿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搞笑的原因可能是方子小了熬出的药少点儿,御医自己还能喝下去,方子要是大了,熬出一盆来,御医自已要是总这么喝就该挂了。)
  药喝下去要是见了点效还可以,如果不见效就等着训斥吧。
  可是见效也不容易,因为在民间看病是一个医生一直给你看好了为止,可御医是当值制度,每两人当一天的班,今天您开了方子,明天换人了,您知道他又要开什么方子吗?没准儿思路就换了,所以这御医是难当极了。
  有位网友问为什么太医院那么多高手治不好病啊,您想这疗效能好吗?
  
  您再看看徐灵胎那种豪爽的性格,在这种条件下,他能坚持几天啊,按我的想法半个月算是不错的了,人家徐灵胎真是条好汉,硬是挺了五个月,在五月份的时候,终于熬不住了,跟乾隆皇帝打了报告:“万岁爷,您自个儿混吧,我老迈年高就不陪您了,我先撤了!”
  乾隆一看这也不好强留啊,于是就批准了。
  徐灵胎终于回到了思念了半年的老家。
  第一次进宫平安返回。
  虽然没有治好人家的病,但被皇上招呼过一次在当年也算是份长脸的事儿。
  


作者:罗大伦 回复日期:2008-6-15 10:47:28    
  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徐灵胎慢慢地老了。他选了吴山边上的画眉泉做了自己的最后立身之地。他在这里盖了房子,从此居住在这里,一直到最后的日子。
  
  在他晚年的时光中,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给他平静的生活增添了几分色彩。
  此人就是大文人袁枚。
  如果您对他不熟悉的话,您一定会熟悉一句话:“书非借不能读也”,就是这位袁枚说的。
  袁枚有一天突然觉得自己的左胳膊弯曲不能伸直了,找了别人看没有效果,于是就想,到画眉泉去找名医徐灵胎吧,但是自己又不认识徐灵胎,怎么办呢?没办法,硬着头皮乘小舟就冒昧地来了,先是让人递上了名片,没想到的是徐灵胎一听说是袁枚来了,还没等袁枚怎么着呢,自己就高兴得把大门大开,亲自出来迎接,握着袁枚的手就给请进来了。
  然后就把自己家里正在下蛋的老母鸡给杀了,做成了红焖鸡块,然后两人把酒畅谈了一天,最后,临别时徐灵胎将丸药赠与袁枚。
  
  那么,为什么徐灵胎会对袁枚如此的重视呢?他们的交往难道真的像某些人猜测的那样是徐灵胎巴结名流吗?
  实际上,当时徐灵胎的名气并不比袁枚小,从袁枚在出发之前的心情忐忑,担心徐灵胎闭门不见自己,和他回家后朋友对他说的“你真幸运啊”这样的话来看,则根本没有巴结的可能,况且袁枚的年龄比徐灵胎小二十余岁,当时应该是抱着去拜访一位兄长的心理去的,所以这个论点是不成立的。
  那么,为什么徐灵胎对袁枚如此重视呢?
  因为,两者的脾气相投。
  徐灵胎应该早就看过袁枚的诗文,袁枚其人生性闲适,在做官的时候,能够为老百姓做实事,政声很好,三十三岁父亲去世,于是袁枚辞去官职,买地建了随园伺奉母亲,从此寄情山水,是个非常有品位的文人,他写文章最讨厌陈腐的套路,这一切无不与徐灵胎的品位相投。
  最重要的是,袁枚其人有豪放之气,对朋友那真是好,他的一个叫沈凤司的朋友去世后,由于没有后代,所以没有人去坟前祭祀,袁枚就每年都去他的坟上祭坟,三十多年从不间断,其对朋友的这份情谊,实在令人感动。
  徐灵胎亦是性情中人,因此,听说袁枚到来,自然是喜出望外,出门相迎了。
  实事证明,徐灵胎并没有看错人,两人一见如故,从此成为朋友,这种友谊一直延续到了下一代,徐灵胎的儿子徐曦也与袁枚成为了好朋友,后来,徐灵胎的孙子还曾跟随袁枚学习。
  这是一种令人羡慕的友谊啊,这个故事让人何时读起来都会有一种心境畅快的感觉。
  不知道友谊为什么有如此大的魅力。
  当一个人不在了,另一个人还会感受到它。
  当两个人都不在了,后世的人却仍然能够感觉到它的温暖。
  
  在七十二岁和七十五岁的时候,徐灵胎分别出版了《兰台轨范》和《慎疾刍言》两本书,其中《兰台轨范》尤其值得学习中医的朋友一读,其中把一些病证的治疗方法,从《内经》到《伤寒杂病论》,再到后世的《千金方》、《外台秘要》等,给理顺了一遍,都是他精选的方子,会给您的临床以启发的。
  
  人的一生真是短暂啊,一转眼,徐灵胎就到了七十九岁了。
  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乾隆皇帝又想起了他,征召他进京效力。
  为了自己,皇帝有时候是不考虑别人的利益的,一个已经马上八十岁的人了,要千里奔波到北京,在过去没有飞机火车的年代岂是容易的事情?
  这个时候,徐灵胎面对的是两难的选择困惑。
  如果去,那么他根据自己的身体衰老的状况,断定自己一定会无法回来了。
  
  在接到圣旨的这些日子里,徐灵胎陷入了沉思之中。
  到底去还是不去呢?
  他来到画眉泉边,长时间地沉默着。
  
  徐先生,您都在想些什么呢?
  我在想我的这一生,都做了些什么。
  您别这样想,您还应该活好多年呢。
  不会的,我自知余日无多了。
  那您就别去京城了,这事是可以推掉的。
  我自认为,我的一生,唯讲“忠义”二字,从来没有松懈过。
  徐先生,您是说……?
  现在,我已经老得做不了什么事情了,但我想,用我这把老骨头,再给后人写一个“忠”字!
  可是您要知道,后世可能连皇帝都没有了。
  是吗?可是,没有了皇帝,还有父母、朋友啊,我相信,这“忠义”二字永远是不会消失的!
  徐先生,您还是别去了。
  大家别拦着我了,让我为自己的生命做个体面的了结吧。
  
  农历十月二十五。
  大风。
  江南草木皆动。
  徐灵胎与儿子徐曦力疾登程。
  
  腊月初一,徐氏父子抵京。
  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始的那一幕。
  
  这一天,京城又是大雪。
  城中百姓都沉浸在年底的喜庆气氛中。
  谁也没有注意到,徐灵胎父子两个人,带着两个仆人,踏着厚厚的积雪,悄然来到了北京。
  徐灵胎已经显得很虚弱了。
  他们找了处旅店住下,然后休息。
  两天后,徐灵胎把儿子和几个朋友请到自己的房间,对他们说:“此次奉诏进京前,我已经知道自己命数已尽,但忠义二字不可违,故不惜残命,冒死进京,非常不幸的是,现在我估计可能无法等到再面见皇上了,就把各位找来,与各位告别吧。”
  大家很诧异,但老人的态度却平和,与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接着,他与大家从容议论阴阳生死出入之理,又写了自己的墓前对联:满山芳草仙人药,一径清风处士坟。
  至夜,徐灵胎谈笑而逝。
  
  在若干年后,他的老朋友袁枚并没有忘记他,他亲自来到了徐灵胎的家乡。
  在江南迷蒙的烟雨中,他久久伫立,回想着自己当年乘舟前来拜访的情景。
  然后他拜访了一些被救治过的患者,写出了一篇著名的《徐灵胎先生传》,收入了自己的《小仓山房文集》中。
  此文流传千古,人们看到了这篇文章,就仿佛又见到了昔日豪气冲天的徐灵胎本人。
  
  他的二儿子徐曦后来成为了清代著名的音乐家理论家、剧作家。
  
  徐灵胎被葬在吴江二十五都,他早年去世的三弟如彬、四弟景松、五弟景柏都葬在这里。
  在另一个世界,他又看到弟弟们了。
  估计他会说:弟弟们,我无愧了。
  
  徐灵胎其人,虽然外表豪放爽朗,但却实在是做了文人该做的一切,他是真正做到读书破万卷的人,他的学问不偏不倚,根基深厚,他视恶如仇,对医学界的不良现象毫不留情,实在是中医界少有之人。
  但是希望各位记住的是,隐藏在这一切之下的,他的一颗忠义之心。
  

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8/11/12 11:02:27

作者:罗大伦 回复日期:2008-6-16 19:20:54    
  多谢各位兄台的鼓励!下面我将写宋朝的钱乙,他是六味地黄丸的专利发明人,现在好多药厂都欠人家专利费呢。

处来乍到 发表于 2008/11/12 11:53:59

原帖由 bigtiger819 于 2008/11/7 16:26 发表

那时古人可能如此,现在人恐怕是“阳常不足阴常有余”抑或“阴阳皆常不足”吧?呵呵,乱讲一气。
赞成!窃以为在古时物质条件缺乏,故阴常不足;而儒学道德思想限制了人的性方面发泄,故阳常有余。

WOYAN 发表于 2008/11/12 12:18:10

好!天天都在期待下文。

紫随心 发表于 2008/11/13 11:39:08

那是因为他所处的年代那60年的大周天是少阳相火,分析医家的案例一定要注意天行。

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8/11/13 13:10:07

钱乙
  
  北宋仁宗年间。
  山东郓州(现在的山东东平县)的一个村落里。
  成年男子都下地干活儿去了。
  村里剩下些妇女,在各自的家里忙着家务。
  不知谁家散养的一群鸭子向村边的河里跑去。
  一派静谧的农家祥和景象。
  
  但是,在一个简陋的房子里,气氛却没有那么愉快。
  一个男子,正在收拾包裹。
  他稍微有点喝醉了,眼睛里泛着微微的红色。
  在他的对面,一个三岁的小男孩,正坐在板凳上睁大眼睛看着他。
  这个小男孩,就是钱乙。
  此时的他还远不是日后名震天下的大名医,他还完全不知道,他正要面临的,是一个空前的灾难。
  对面的男人就是钱乙的父亲钱颢,他正在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和钱乙嘟囔:“对不起了,儿子,你妈死得早,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钱乙几乎不理解他在说什么,只是瞪大眼睛听着。
  钱颢用力打好了最后一个结,同时说到:“我要去寻找神仙了,如果找到了,我会回来带你一起成仙,如果找不到,今天就是我们父子俩诀别的日子。”
  钱乙还是怔怔地看着父亲。
  钱颢放在钱乙身边几文钱,然后喝了口酒,拍拍小钱乙的脑袋,背上行囊,扬长而去。
  钱乙仍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用手使劲地抠着木头凳子,眼睛里半含着眼泪。
  虽然他不知道父亲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他唯一感觉到的是: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从各个方面来考察,钱乙的父亲都是一个非常不靠谱的人。
  根据文献记载,显然他没有把钱乙托付给任何一个人就独自离家了。
  这简直就是一个无法理喻的事情,要知道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来说,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他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生活能力,这样做几乎是会置他于死地的。
  那么他为什么这么做呢?文献没有记载,但是我们可以从他所去的方向来分析出答案。
  他去的方向是向东,海上。
  
  山东自古有寻找神仙的传统,加上有独特的海市蜃楼,这在古代可是绝对的鲜活的大广告,连秦始皇这样的大腕都被这个广告给忽悠来了。
  因此在山东,抛下妻子儿女毅然离家访道的行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经常有人传说某某人离家最后遇到神仙然后飞升了。
  钱颢显然对此类传闻非常感兴趣,经常一边喝着小酒,一边饶有兴致地和别人谈论这些成仙的成功经验,眼中闪烁着羡慕的光芒。
  如果单独看待他把三岁的儿子扔在家里的事情,可能大家会觉得这个人太绝情、有毛病,但是如果结合上为了成仙这种追求,则理解起来就容易多了。
  此时的钱乙已经成为了他成仙途中的一个负担,一个包袱。
  他是个乡村医生,严格地说,是个针灸医生,但是他不好好地琢磨怎么用科学的手段来找到经络的实质,却如此热衷于神道,实在是件遗憾的事情。
  终于有一天,他在喝了点儿兴奋的小酒后,下定了决心,别人能做成的事,我也一定能行!别人能找到神仙,我也能找到!我能!我能!我能!
  于是怀里揣着本励志畅销书《成仙改变命运》毅然离家,留下一个三岁的儿子钱乙,“东游海上,不复返”。
  估计是飘到了日本或者朝鲜哪儿的,想回也回不来了。
  神仙没见到,见到了一帮操着日语的人,心情一定很复杂吧?
  
  但此时更可怜的是小钱乙。
  他仍然不相信父亲就这样远走了,他把小木头板凳搬到了门口,在那里坐着,望着远处。
  母亲去世的情景他还历历在目,此刻,他的父亲又不回家了。
  他的小小的眉头紧紧地皱着,眼泪以及被风给吹干了。
  让时间快快地流走吧,小孩子的忘性是很大的,他很快就会把这些痛苦的记忆忘掉的。
  
  邻居们开始有人议论,咦,这个孩子怎么整天坐在门口?
  有人路过时还顺便逗逗这个可爱的小男孩,可是钱乙的眼睛只是望着远方,没有任何表情。
  终于有一天,邻居发现了饿得昏倒在小木头板凳旁的小钱乙,大家这才意识到出大事了。
  于是赶快叫来了钱乙的姑姑,他的姑姑来了后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自己那位不靠谱的兄弟干出了什么绝情的事情来。
  
  当钱乙被抢救过来后,就留在了他的姑姑家,他的姑父姓吕,是个乡村医生,两个人一商量,虽然钱颢这个人不靠谱,但孩子是无辜的啊,这么可怜,怎么能让他去送死呢?
  于是,两个人就收养了钱乙。
  
  慢慢地,这段痛苦的记忆隐藏在了小钱乙的心灵深处,不见了,他和吕医生成了一家人,吕医生只有一个女儿,正好把钱乙当作了自己的儿子看待。
  
  钱乙在姑姑一家人的照料下,慢慢地长大。
  这应该是个很幸福的解决方案了。
  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的钱乙得到了父母般的照料,从表面上看,他的脸上洋溢出了幸福的微笑。
  但是,人们总是觉得这个孩子有点什么不同,不同在哪里呢?又说不大清楚。
  在夜里从睡梦中惊醒的瞬间,有时候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在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失神片刻。
  
  这种不同更表现在他跟随姑父出诊的时候,如果遇到了患病的孩子,他看到孩子孤独、痛苦的表情时,他的眼睛里会同样被痛苦灼伤。
  别人很奇怪,他难道能从这些患病的小孩子身上看到自己?
  他的姑姑一家人也很奇怪,一个三岁时发生的事情,应该没多久就会忘记的,现在他已经完全说不出当时发生什么了,难道在记忆里会留下什么痕迹?不应该啊?
  再试探性地问问钱乙,他自己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大家就觉得可能他性格就是如此吧。
  在这样的日子里,钱乙渡过了他独特的童年时代,变成了一个少年人。
  他的姑父安排他去私塾读书,然后在空闲的时间跟这自己出诊。
  中国农村的医疗条件一直不是很好,宋朝的时候更是好不到哪里去,连草药都很缺少,于是,在出诊之余,钱乙就跟着姑父到山里采药,在这样的过程当中,他对药物的知识与日俱增。
  真是应该感谢钱乙的这位姑父,他教给了钱乙全部的医学知识,将钱乙培养成为了一个杰出的人才,给了钱乙父亲般的爱护,但是,这个人却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我们只知道他姓吕而已。
  
  在很久以后,当人们拿着关于草药的问题来请教钱乙的时候(有的时候是一些没有见过的草药),钱乙对答如流,对草药的生长环境、形状、习性、药性等讲的一清二楚,大家都听的晕晕的,回头按照他说的到书里一查,还真是那么回事儿,这搞得大家无比佩服,觉得钱乙太有才了,实际上,这都是钱乙在跟随姑父进山采药时学会的知识,加上他好学,晚上回来再翻翻书,就理解得更深刻了。
  现在的中医院校的学生就缺少这一块的知识,大家知道药物的名称,可是具体长什么样子却不大了解,一到药房里全抓瞎了,一般连炮制好的饮片都不认识,就更甭说生在在地里的状态了。
  我常说,一个使用草药的医生,一定要做到拿来一把草药,放在手里一捏,用鼻子一闻,就知道是什么药,性味如何,该用多大份量,进入人体后起到什么作用,要达到这样的地步,要将草药和自己的身体融合成一体,让草药随意受我支配,对草药熟悉得像自己的左右手一样,只有这样,才能用好草药,如果只是知道草药的名字,会写藿香、佩兰等几个药的名字是远远不够的。
  应该向人家钱乙同学好好学习啊。
  
  这位吕医生也发现了,钱乙这个少年人有点特殊啊,就是骨子里带着股忧郁劲儿,尤其是碰到患者是儿童的时候,你看他比谁都痛苦,仿佛患病的是自己一样。
  村子里张铁匠家的孩子病了,才两岁,不知道是什么病,高热,抽搐,吃了药也没有效果,钱乙在旁边,当看到孩子无助的目光的时候,钱乙感到了种彻骨的疼痛。
  他仿佛是看到了这个孩子陷入了黑暗中,被人世间孤单地抛下。
  这种感觉让钱乙似曾相识,让他的心中被猛烈地敲击着。
  最后孩子还是死去了。
  钱乙呆呆地坐在院子的外面很久,望着远方,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个秋天,旁边枣树的树叶随着风慢慢地落下,更透出一种无法言语的凄凉。
  
  回到家里,吕医生也很疲惫了,但是他还是拿出了一本很旧的书给钱乙。
  钱乙诧异地望着姑父。
  姑父:“如果你有心于此,就看看这本书吧。”
  钱乙接过书,封面上写着“颅囟方”三个字,“这是什么书呢?”
  姑父:“这是专门治疗小孩的医书,是中古巫妨写的,你可以好好看看。”(这本书的原本现在已经遗失了)
  钱乙好奇地翻开了书,又问:“为什么治疗小儿的书这么少呢?”
  姑父:“那是因为小儿的病难以治疗啊。”
  钱乙:“为什么难以治疗?”
  姑父:“因为小孩子自己不会说话,没法儿自己说清病情,还不配合诊脉,所以不好诊断啊,还有,他们的脏腑娇嫩,用药稍微错一点就会酿成大祸,所以大家说:宁治十大人,不治一小儿啊。”
  钱乙点着头,他的目光变得坚定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我就好好地学习治疗小儿的病吧!”
  从此,钱乙开始在学习《伤寒论》等经典的同时,更加着力在《颅囟方》的学习上,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本《颅囟方》在吕医生的手里没有学出大的名堂,在钱乙那里却创造了一个非凡的成就。
  这就是钱乙的少年时代,白天和姑父出去诊病,晚上在家里苦读医书。
  在这样的日子里,钱乙一天一天地长大了。
  
  十年后。
  一个夜晚。
  东平王冢。
  这位东平王是汉武帝的第八个儿子刘苍,他被封在了山东的东平,死后就葬在了这里,据说由于太思念京城了,所以他的坟墓上的柏树的叶子都是向着西方的。
  他的王冢很大,像个小山一样。
  在王冢的顶上,此时正坐着一个青年人。
  他在星空下,正抬头凝视着无尽的夜空。
  他的眼睛很明亮,他的眉头微微地蹙着,他的头发披散着,他的身边放着一个酒壶。
  他就是青年时代的钱乙,此时,他已经成长为一个豪放的年轻人了。
  
  这些日子,他经常在这样的夜里来到东平王冢的顶上,来观察天体星座的运行。
  此时他正在学习五运六气的理论,夜观天象可以使他更好地理解这些理论。
  什么是五运六气的理论?五运六气就是《黄帝内经》中记载的一种论述宇宙自然和人体的关系的理论,许多古代医家就是从中悟出了一些治病的道理的。
  为了更好地体悟宇宙自然和人体的关系,他已经持续来这里一个月了(囊学六元五运,夜宿东平王冢巅,至逾月不寐)。
  那么,在青年钱乙的身上,会发生哪些令人唏嘘的故事呢?他的父亲难道真的消失了吗?他又是怎样进入皇宫为皇子诊病的呢?明天我会写给大家的。
  
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查看完整版本: 全转贴超长篇连载 『煮酒论史』 [国学宗教]古代的医生 作者:罗大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