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7/12/26 15:24:31

继上

通过健脾,使脾健运,增食止泻,于是肺也得到水谷充养,咳嗽吐痰等肺系症状也会减轻。这种通过补脾而治肺的方法,称为‘培土生金’。”
“嗯。”张老师放下茶杯:“由于她这心态,医生开方时,她总是紧盯着医生的笔尖。看看她的眼神,你会感觉拿笔的手都承受着她眼光的压力。”
青禾想,当时自己是与她一同看张老师的笔尖,没留心看她的神情,下次为她抄方时得感受感受她这眼光的压力,究竟达到每平方厘米多少毫米汞柱,相当于若干kPa。
“所以老师每次都给她调方,还亲自开方。”
“虽然一方面调方照顾了她的心态,但是另一方面还要守得住咱的效方,才有利于治疗。”
“那这两难的事如何处理呢?”青禾虽然似乎悟出了什么,但尚朦胧,所以还是想听老师如何说。
“那就得改药不改方,换药不换意,调方不调法,更方不更意——也就是说调换药物后的处方,药物虽然可能未必一致,但仍能体现原方的立法意图——此即所谓‘医者意也’,药虽频频变更,但其药其方,仍是以此意统之,以一意贯之,但仍可称为某某方。”
“如果是针对凌宇这个具体病例,就是还要体现出培土生金之意。”
“对,这样才能达到调方与守方的统一。”
“那么具体怎么调方呢?”
“既然换药不改方,那么所换进之药就得与调出之药相近、相似、相仿、近似、类似——就参苓白术散来说,可以用橘红换陈皮,砂仁改蔻仁。”
“上午老师是以苍术易白术,薏仁替芡实——当时我就觉得蹊跷,似乎没有必要调这方,调了近于不调,现在我明白了。”
张老师道:“就这样,隔上几付再调回来,让她觉得次次都调了方。”
“这就象写诗词作对联,为了避免重复,就在同义词、近义词中选词。写作要掌握词汇,开方要熟悉药性,才能运用裕如,游刃有余——哎,刚才老师说‘可能未必一致’,我怎么觉得应该是‘必然不一致’既然调换了药,与原方如何一致?”
“这就是调换药名而不改药味以达一致的方法。”张老师说:“现在提倡处方药名规范化,虽然利大于弊,但利中毕竟有弊。要不然,就可以拿药物不常用的别名,来替代原用的药名,如以‘儿草根’代替山药,用‘山连’取代白术,拿‘赛佳香’替换砂仁等。”
“那这个方法更好了——不过药房的调剂人员也得配合,要是他们也不明白是什么药,让病人回来问大夫,岂不是弄巧成拙,穿帮露底。”
“是呀,为提高疗效,各个环节的人员都要提高业务水平。”张老师说,“《中国中医药报》上有篇名为《两张药方》的小小说,写徒弟开方虽然好,而病家将信将疑,于是老师就用药物别名将徒弟开的方又抄一遍,消除了病家的顾虑。病家愈后前来致谢,老师才道出真象。”
“那这位老师是表面改而实质未改,药名调而药物不调,可谓不调之调,尽得其妙。”
“其实刚才所说调呀、改呀、换呀、更名呀、代替呀,方法虽多,其本质无非是万变不离其法,百调不改其意,达到治疗慢性病有方有守的目的。”

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7/12/26 15:28:11

小说中医 第四回


辨痰浊论瘀血总归脂浊
化痰浊逐瘀血终是祛脂

      诊室里,青禾正在为一个患者抄方
党参15g制南星10g制半夏10g枳实10g泽泻10g
橘红10g云茯苓15g石菖蒲10g 炙甘草6g。
             二十付,制水丸,每次12克,每天三次
       青禾方抄完了,可疑惑更重了。等这个患者挪着肥胖的身躯出去取药,青禾忙问:“张老师,都是高血脂症,为什么对前一个病人活血化瘀,而这个处方却是一派祛痰化浊的药,这血脂究竟是瘀血呢,还是痰浊呢?”
   “我也正在考虑这问题。你可以把近几年中医治疗高脂血症的资料收集一下,到时咱们共同研究。”      这以后的几天,青禾有空就在研究院的网络中心查找资料。
   她将近年学术期刊上报道的中医药治疗高脂血文章都下载下来,之后又将各类文件转为纯文本文件,再粘贴成一个文件。再用WPS的查找功能,查取其中专门治疗高脂血的组方,将其用药全部列出,进行分类,并用EXCEL统计药物出现的频次,排出频次高低,作成表格图形。
   这天下午,青禾提着笔记本电脑敲响了张老师研究室的门。
   “是青禾吧,进来,进来。”      
   青禾进屋就忙着插接电源、启动电脑、打开文件。
   张老师看了看说:“新买的电脑?”
   “是,”青禾说着打开了一文件,“买电脑原来只是设想,正在观望,您布置的这个任务,促使这设想变成了现实--这是IBM--可能一两年内还不会过时。
      张老师将热水冲进茶壶,盖上盖。说:“资料查到了?”
      青禾用鼠标边点边说:“我查的是2000年到最近的中医学术期刊上的中医药治疗高脂血症的组方,这些组方不包括辩证分型方,都是专病专方,共55首。除作者自拟方处,还用了古方,有抵挡丸、泽泻汤、柴胡加龙骨牡蛎汤、七味白术散、栝蒌薤白半夏汤合失笑散、茵陈五苓散、涤痰汤、参苓白术散等。”
   “嗯”,张老师点点头,“那么这些方的用药频次呢?”
      青禾打开名为“治疗高血脂症用药研究”的文件,说:“用药频次较高,37次到10次的药,依次为: 山楂、泽泻、丹参、首乌、决明子、水蛭、大黄、茯苓、川芎、半夏、黄芪、白术。 这些药大致可分为六类,一为活血药,二为利水药,三为攻下药,四为理气药,五为益气药,六为祛痰药。”
       “那么以药测证,高脂血证的症状大概以瘀血和痰浊为多,或许还兼有脾气虚证。”
       青禾对此早有准备,用鼠标点开另一个文件,说:“我这也作了症状统计,高脂血症的临床表现可分为以下四类:一是痰浊,二是瘀血, 三是无症状,四是其它,如脾气虚等。我也作了饼形图。 ”
   张老师看了看液晶屏幕上的图表:“收集资料和整理资料的工作还可以--但是你的疑问是不是迎刃而解了?”
   “不但没有--反而更加了困惑。”青禾坦言,“有症状的还能算到痰瘀或其它哪里,可那部分无症状的谁来接收?该着落在哪呢?”_
    “ 我虽然通过你的工作更全面地了解了中医治疗此病的大致现状,但也不能确切地问答你的问题。”张老师若有所思,缓缓地说:“看来只是了解现状并不足以解决问题,还要对了解到的情况进行思维加工。整理统计虽然也属于思维加工,但深度不够,仍属于了解情况的层次,只有在研究思路上有新突破,才有可能使问题解决。”毛泽东所言未必正确)"
       “那么突破点在那呢?”青禾问。
      “从概念的来源分析,这血脂是现代医学有了血液化验技术后的概念,相对于中医是新的概念,而瘀血与痰浊则是中医原有的概念,以旧套新,以彼就此,已属勉强,至于还要严丝合缝,似为非分之想。所以这血脂不可能老老实实就范于瘀血或者痰浊之类。如果要从中医观点认识血脂,还要另辟蹊径,不能拘泥于瘀血或痰浊等。”
       “对呀,如果只是拘泥于瘀血与痰浊,至少对于无症可辨的高血脂病就难以解释。”青禾看着饼形图中占28%的那一块浅灰色。
   “反过来说,即使有明显的瘀血或痰浊征象,也不能确诊为高血脂病,确诊仍须化验报告。”
   “这就是说,瘀血与痰浊对于高血脂来说,也并不是具有特异性。”青禾紧跟老师的思路。
    “对于高血脂诊断有具有特异性的应是化验结果--这是高血脂的共性。而瘀血,痰浊、无症状、气虚等,都是高血脂在不同个体身上的不同表现。反过来说,在高血脂的范围内,抽取瘀血,痰浊、无症状、气虚的共性,也是血脂高于正常。
   “中医能不能相应也在此基础上抽取一共性,来涵盖瘀血、痰浊、气虚与无症状等不同情况?”
   “那就不能在中医传统的病因学概念的圈子里转来转去,中医病因学也得革新。要有这种精神--”张老师说着,倒了一杯茶,将茶壶放下,敲敲壶身上刻的两行字。
      青禾虽然早知这两行字是什么,但还是又看了看--H
   “ 删繁就简三秋树,标新立异二月花。
   “所谓删繁就简,就是刚才所说的抽取共性,跳出瘀血、痰浊的之类的繁的层次。完成了这一步,就要标新立异,用新的病因概念来概括。这新概念既要参考现代医学认识,与之互通--因高血脂症毕竟是现代医学概念;又要符合传统中医理论--因我们毕竟是在研究中医对高血脂病的认识与治疗。”
   “不过--”青禾欲言又止,她看了看张老师询问的目光,还是说出了后面的话:“这两面兼顾的事,如果搞得不好,可能中医、西医两面都不讨好。
       “你的但心并不多余,已有先例,而且不乏先例--”张老师顿了一顿,接着说:“但与之对应,也不乏两面都认可的、成功的先例。”
   “那我们就力求使这成功的先例再多一例。”
   “这血脂原为人体所必须,超出了一定量,才成为高血脂病,总体是因物质多余而成病。根据中医理论,身体中物质,适则为正为常,少则为虚为亏,多则为实为邪为浊。《素问》所言之‘客者’,‘留者’、‘逸者’、‘结者’,正是对实邪留滞体内而言。如水液对于机体,亏乏失润为燥,正常为津为液,多则为湿浊,为痰浊。而血中之脂,为食中厚浊富有营养之部分所化,适则为身体所必需,多则为邪为害,其留滞多余者,犹如水液聚为痰浊,故可名之为‘脂浊’。”张老师顺着自己的思路,沉浸在理论推理中,一气说完。
       青禾敛息屏气地一直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老师说完,她才深吸一口气:“老师这个定义下得好,既源于中医理论,又结合了现代医学的认识,简而不繁,点中要害,涵盖面广,无症状的也可包括在内--只要化验显示血脂高于正常。”青禾看那饼形图,好象原来几个对比鲜明色块正渐趋于淡化,将要被一种颜色覆盖。
      “所谓无症状,是针对传统的望闻问切的盲区而言。中医的诊断学也要发展,不必限于四诊。如果能充分利用现代医学提供的信息,可能会更深入,更及时、更准确的的诊断疾病。”
       “我觉得要达到这目的,或许要在中医理论上有所突破,有所创新,使其能够解释现代医学检查提供信息,二者达到某种程度的互通--老师刚才提出的‘脂浊’论可算是一例。”
      张老师用茶杯盖掠了掠浮在上面的茶叶,说:“病因的问题明确之后,治疗的困惑或许会迎刃而解。”
   “是的,老师”,青禾说:“采用什么方法治疗已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我感觉好象是咱们驾船驶过三峡,历经曲折跌宕,刚冲出西陵峡,前面已是‘江平两岸阔’。下面的治疗问题如同驾船顺流而下,正如李白所言‘轻舟已过万重山。’
   “那你不妨说说,我看你这船如何顺流而下。”张老师向后靠靠,换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好象是乘客要观察驾驶员如何开船。
   “中医治疗讲究理法方药,法从理来,方自法出。刚才老师已经指明血脂属于脂浊,是因物质有余而为害的实证。《素问》所言:‘客者除之,结者散之,留者攻之,逸者行之,’正是对此类病邪提出的治法。总体上要采取‘实者泻之的治法’--此为法从理来。”i
   “嗯”张老师点点头,“那么方与药呢?”
    “ 由于高血脂病对于传统中医是新的概念,并没有与之对应的现成的方子,所以方药可以合为一步,而未必先选方后遣药,也可以反过来,先选药,后组方。”青禾看看张老师,见张老师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又接着说:“我想可以采用岳美中教授提倡的专病专药与辩证论治相结合的方法,选择有祛除脂浊功能的专药,与针对证型的治证药结合组方,组成病证兼顾,中西结合的方剂--老师刚才说过:这高血脂症毕竟是现代医学概念,所以我觉得不适宜,也不可能用所谓纯中医的看法与冶法。”a
       “是的”张老师表示赞同:“高血脂症的诊断与疗效标准是现代医学的化验指标,单靠症状并不足为凭,何况还有无症状者。只有结合化验报告及现代药理研究成果,才能更具有针对性,避免辨证施治的盲目性,不致于失之于泛。”
       青禾闻言,点开一个名为“祛脂药现代药理研究的文件”,边看边说:“我查的资料支持老师的观点。尽管用活血化瘀药与祛痰化浊法治疗相应证型的高脂血症有效,但并不是所有的,或大部分的活血化瘀药与祛痰化浊药都可以降血脂。那些有效方剂的主要药物,经现代药理研究,发现其有降血脂作用。例如泽泻是祛浊方中的高频次药,现代药理研究其有抑制脂质合成的作用。尚未发现别的一些祛痰化浊药也有此作用。如果用纯中医观点,单纯以治法选药,就难以避免盲目性,未必能选到泽泻这样能降血脂的药物,如老师所言,难免失之于泛。”;
       张老师点点头:“那你的具体组方思路是什么呢?”
   “对于那些无明显的可辨证状,因化验结果异常而就诊的病人,可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偏于年轻壮实者,一类是偏于年高虚弱者,对于前者,在已知有降脂功能的药物中选择偏于攻下者组方,对于后者,则在已知降脂药中多选属于补益者组方。介于两者之间者,则针对具体情况,灵活组方。”
   “嗯,继续说。”张老师边喝茶边示意。
      “对于有可辨证症状的病人,也应该尽量在已证实有降脂作用的中药范围里选相应药物,如瘀血明显则选丹参、水蛭、山楂等为主组方;痰湿显见则选泻泽、半夏、薤白、茵陈类为主组方;脾气虚突出则选黄芪、白术为主组方;肝郁则选柴胡、川芎等为主组方。”
   “好,这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选药的盲目性--不过如果只是如此,好象还欠点什么吧?”张老师问。
   “当然,具体组方时,还必须根据中医治疗学、方剂学理论,进行君臣佐使的配伍,使配伍更合于中医理论,标本兼顾,以促进脂浊排泄,提高疗效。如中医认为‘气为血帅’,‘气行则血行’,治疗瘀血明显之高脂血症,可先选取有抑制脂质合成功能的丹参、赤芍、郁金等活血化瘀,作为主药。再选有同样功能的川芎,可促进脂质排泄之柴胡等药理气行气,气血兼顾,以助血行,充当臣药或使药。祛瘀之剂若服用的时间较长,则易于伤正,或原来就是瘀正虚之症,那就又应该补益之品,使其消瘀祛脂而不伤正,作为佐药。最后--”青禾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当然还要重视三因制宜,因人,因时,因地修正治法,加减药物。”
       “噢,这已是最后了?”张老师放下茶杯问。   
   青禾又低头看看电脑上的文件,虽没发现有什么疏漏,但又觉得老师并非凭白发问,抬头地迟疑说:“算是最后吧。”
      “那么都用了什么剂型呢?你查查看”"
       “哟,这倒没太注意,”青禾马上翻页查找,一会,青禾说:“汤剂居多,丸剂次之,还有胶囊和其它剂型。”
       “那么疗程你统计过没有?”张老师紧接着问。
       “统计了,大概是两个月”青禾说着连忙点开一个文件,一看自己记得还不错。"
       “你能不能坚持喝二个多月的汤药?”张老师又接着问。
       “我?”青禾眨眨眼,有点不好意思,“我没喝过这么长时间,不过想象中我好象不情愿。”      
       “孔夫子云:‘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咱们业内人都难以坚持,何况别人。当然,汤剂有其优势,但缺点也突出,由于煎制、携带、服用,口感等种种因素,汤剂往往不容易被患者接受,尤其是长期服用,依从性必然差。而高脂血症是一慢性病,其聚也渐,其消也缓,‘汤者荡也’,脂浊不可能由汤剂一荡或两荡而消,需要守方长服方能起效。且高脂血症病情相对稳定,常无症可辨,方药并不需要频频加减变化,汤剂随证加减变化灵活的优势并无用武之地。相反,‘丸者缓也’,丸剂缓攻渐消的优势比较明显,所以治疗高脂血症的药物剂型不宜以汤剂为主。应将先让病人先服用几付汤剂,如果没有不良反应,下一步就应该考虑制成丸剂或其它易服剂型,这样可以提高病人的依从性,以增强疗效,巩固疗效。
      青禾接着说: “如能在制剂时,提取有效降脂成份,缩小药物体积,减少服用次数,那就更为理想了”。
   “对”,张老师起身将余茶倒进花盆,说:“就把你这话为作暂时的‘最后’吧。有问题以后还可以再探讨。

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8/6/11 19:26:58

第五回

第五回
空调病阴暑症贪凉饮冷
大青龙温散法作雨龙升
            这年夏天,够得上浓烈二字,高温后接着骤雨,骤雨后旋即高温,在暑湿的蒸腾下,研究院里的各种植物肆意生长:爬墙虎如同滚筒涂墙,快速把青翠推到了四楼,正奋力向五楼进发;葡萄的枝条在架子上纵横交错,尽情伸展,葡萄叶马上就要补填完最后的几个间隙,架下的长长甬道上已经很少能见到漏下的点点阳光了。青禾从住院部回来走在下面,仰面看着架上串串青翠欲滴的葡萄,硕大厚实的葡萄叶,觉得此季此景,正应了《内经》“夏三月,此谓蕃秀,天地气交,万物华实”之言。
      到了诊室,见张老师正为一个病人诊脉。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体格壮实,坐在那里,烦躁不安,不住摇头叹息,两脚来回搓地。身后一中年妇女,应该是他母亲,正代他叙述病情。
      青禾赶快拿过病历记录--
      主诉:发热半天。
    病史:上午11时多,刚踢过足球,即回家开空调取冷,温度调在20度,站在空调前吹了十多分钟,午后觉发热。
      现症:发热39.8℃,无汗,烦躁,肢体酸困,脉紧,舌淡红,苔薄白。
    “青禾”,张老师说,“我看这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大青龙汤症, 可以原方书之--麻黄20g, 桂枝10g ,甘草5g,杏仁10g,石膏20g。-- 大概一付就行了。”
    青禾写完方,送给张老师,张老师看看方,签了字递给他们:“煎药时放几片生姜、几个大枣,吃药后发发汗就好了--可别再那样吹空调了。”
    “你听清楚了吧,”中年妇女一扯这孩子:“当时我就说你这样是找病,你就是不听。走走,回家老实吃苦药吧--这就是你当时痛快的报应。”两人走了几步,又回身道:“谢谢大夫,谢谢大夫。”张老师扬扬手:“好,好,快取药吧。”
    “老师,”青禾说:“这个病人让我想起了一个运用大青龙汤的医案:在酷暑时节,河北有个地方抗旱打井,一个姓刘农民原在井上向上拉土,热得全身大汗淋漓,如浇如洗。后来改换下井挖土,深井内寒气逼人,顿时热汗全消,当时觉得爽快,可回家后立即发病,证如大青龙汤证,就用大青龙汤治好了。”
    “你这一说,也让我想起十多年前治疗的一个病人。”张老师回忆着,“他是在暑季大汗时用冷水浇身,虽然当时没病,可此后再未出汗,西医诊断为‘汗腺闭塞症’,多方治疗无效。那年夏天他来看病,当时虽然天热,可他滴汗也无,全身汗孔突出,心中烦躁,头昏身热。我给他开了大青龙汤,服第一次并未出汗,反身热烦躁加重。他打电话过来,我让他继续服药,二次服药后二十多分钟,头上开始出汗,逐渐全身都出了汗,汗腺闭塞症自此就好了。”
    “张老师,我看这三人的经历相近,别管是空调、深井还是凉水,环境温度骤然降低是一样的。”
    “对,三者虽异,其寒一也。寒主收引,温度骤降,则导致毛窍闭塞,其热不能外散,必然郁阻于内,所以‘不出汗而烦躁’,应是大青龙汤的辨证要点,也就是各位注家所说的辨证的‘眼目’。”      青禾翻到《伤寒论》38条,在“不出汗而烦躁’下加了着重号。
    张老师继续说:“由于此类病人感寒较重,故用麻黄汤而麻黄用量加倍,以成辛温发汗散寒的峻猛之剂;再因为内有郁热,所以又加石膏清热。服药后患者汗出,郁热随之而除,如青龙升天而作雨,大雨一浇,天地顿爽,故而名为‘大青龙汤’。清代喻嘉言注解大青龙汤时说得形象:‘天地郁蒸,得雨则和;人身烦躁,得汗则解。’中医特别讲究天人相应,好多治法都是从自然之象得到的启示,所以遇问题多与自然现象联系联系可能比较容易理解。”
      “这也就是老师经常所提到的,”青禾抬起头,“中医学受传统象文化的深刻影响,也是以依观物取象,立象取意的方法来研究医道,所以学医时亦可以观象以知理。”
    “其实观书也可以观象。”张老师说。
      “观书也可观象?”青禾一时不解。
      “当然可以。”张老师说,“书中不仅自有‘黄金屋’、‘颜如玉’,更有‘景如绘’。而且文学作品对自然现象的描写经过集中提炼夸张,并有作家的感受,因而更生动,更典型,更有普遍性,也就更有助于观象以知理。如大青龙汤所对应之象,类似天地郁蒸,欲雨不雨。由此我想到茅盾先生所写的散文《雷雨前》,那里面将雷雨前的郁闷,人们对雨的渴望,得雨的爽快描写得非常精彩。你这文学爱好者,对这该不会不熟悉吧?”张老师含笑看着青禾。
      “ 站在桥上的人,就同浑身的毛孔全都闭住,心口泛淘淘,像要呕出什么来。”青禾以背诵作答,    “天空老张着那灰色的幔,没有一点点漏洞,也没有动一动。也许幔外边有的是风,但我们罩在这幔里的,把鸡毛从桥头抛下去,也没见它飘飘扬扬踱方步。就跟住在抽出了空气的大筒里似的,人张开两臂用力行一次深呼吸,可是吸进来只是热辣辣的一股闷气。”      说到这儿,两人感到一阵燥热,吸进来的好象也“只是热辣辣的一股闷气”,抬眼一望,发现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已停机了。
    “可能又跳闸了。”张老师这几天对此已经习惯了,拿起扇子摇着。
    “老师”,青禾也打开自己的折扇:“今年为什么这么热呢?这在咱中医上有什么说法没有?”
    “有。《内经》有五运六气,是专讲气候与疾病的,二版教材还有这些内容。但文化大革命以后,就被取消了,本科生都没学过,你自然不清楚了。”
      “那我得抽时间补上这一课。”
      “按《内经》的运气理论,每一甲子有六戊年,主火运太过,今年正当一戊年,是戊午年,应火运盛而有余,该是‘岁火太过,炎暑流行’之年。”
      青禾正翻着日历,听到这她随口就说:“哦,今年既然是‘炎暑流行’,那么中暑的该多了。”
      “青禾,”张老师连连摇头,“咱们当医生的对事可不能象‘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式的那样简单推理。”
    “是,是。”青禾有点后悔自己的轻率,心想自己平常还挺好分析,不爱随声附合,今天这是怎么了,大概是热昏了头。      “你的推理,在古代,在不富裕地区,可能相符。而在现代,在富裕的地区,则可能相反。岁火越甚,反倒可能中寒者越多。”
      “那原因是什么呢?”
      “这多是空调等制冷设备的‘功劳’。室外越热,室内越凉,温差太大,转换太快,身体不能适应,因而发病。由于儿童抵抗力弱,这现象就更为突出。”张老师说着,递过来一张报纸:“你看看这条新闻。”
      青禾接过报纸,见横栏大标题为--
      “因空调过凉而致病,市儿童医院人满为患”,下面配有照片,长长的走廊上,摆满了病床,一排输液瓶映着寒光。
      青禾想,当个医生还真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处处留心。这要是早上看了报纸,也不至于说刚才那话。我这回可得好好分析分析,以冲淡刚才轻率给老师留下的印象。于是她说--
    “老师刚才所说‘岁火越甚,反倒可能中寒者越多’,我分析可能是这种情况:天气越是炎热,人们贪冷求凉的心情就越急切,相应的行为也就越过激,如空调温度过低、以冷水冲身等,这样得病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你这分析得还入情入理,可当‘帝曰:善’三字。”张老师点头赞许道,“这才是医生应有的思维。炎暑时节却因寒致病,自古有之,因人们的性情古今并无太大的差异,暑天趋凉避热是人的天性,只不过现代的空调之类的设备更助长了此病的发作。”
    “那古代医家一定对此有论述吧?”青禾问。
    “不但有,而且论述得还很深刻。如明代医家张介宾将此类病称为‘阴暑’。他说:‘阴暑者因暑而受寒者也,而病为发热、头痛、无汗、恶寒、身形拘急、肢体酸痛等症.此以暑月受寒,故名阴暑,即伤寒也,’对于病因,也分析得颇有见地,据他观察,病因是人们‘畏暑贪凉,不避寒气’,虽然当时没有空调,但古人也有其它纳凉之法,‘或于深堂大厦,或于风地树阴,或以乍寒乍热,不谨衣被,以致寒邪袭于肌表,’而导致阴暑。”
      “看来不但空调,其它降温方法应用不当也可以导致阴暑。”青禾说。
      “所以张介宾当时就认为‘凡病暑阳暑不多见,而阴暑居其八九’,--这是他从人的感觉好恶上进行分析的结果--他说:‘暑热逼人者,畏而可避,可避则犯者少;阴寒袭人者,快而莫知,莫知则犯之者多。’”      “看来古人说‘有快意于前,其末也必伤’不是没有道理的,刚才这个病人正是如此。那么中医认为暑季应该如何养生呢?”青禾问。
    “咱们中医讲究天人相应,顺乎天地之变,无违于天,无逆于时。与秋冬两季的收敛封藏相反,夏季是升发疏散的季节,就应该适应这个季节,在其时则须得其气,该受热就得受点热,该出汗就得出汗,甚至出点畅汗,才对身体有益--但这并不是说夏季可以不采取降温措施,任其高温中暑,关键是在调节温度时要注意把握一个度,热不致阳暑,冷不致阴暑。”
    “有人说中医是‘中庸之医’,或‘中和之医’,讲中庸之道,讲究对事物度的把握,不偏颇,不过激。老师所言可为这种观点作一个注解。”   
    “对这观点我基本上赞同”,张老师头点,但接着口气一转:“但这是中庸主要是指治疗目的,而非指治疗手段。《内经》所说:‘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是指总的目的。其后所言‘寒者热之,热者寒之,温者清之,清者温之,散者收之,抑者散之,燥者润之,急者缓之,坚者耎之,脆者坚之,衰者补之,强者写之,寒者热之’,是具体的治疗手段,可见其则正与中庸之道相反,无不偏颇,无不过激。而治偏方亦偏,方偏药亦偏,用中医术语总结,是‘以偏纠偏’。到了暑天虽然该热,但热的过分,即是气候反常,即仲景在《金匮要略》所言之‘至而太过’,这是一偏。”
    “空调风扇之冷,相对于气候之热,又是一偏。”青禾接上。
“以冷之偏,纠热之偏,两偏相抵,而达到适度、中庸,则得养生之道,中庸之道,可以安然度夏。如果贪凉求冷--注意,这里之‘贪’,即是过激、过度、过分,亦成一偏--就可能导致身体的阴阳偏颇失衡,不偏于热而偏于凉,不病于暑而病于寒,成为阴暑之症。而针对患者之偏,就要用药物之偏来纠正。由于身体是受凉偏寒,所以就用偏于辛热的大青龙汤来纠偏。服了大青龙汤,驱出了阴寒之邪,身体之偏被纠正了,阴阳恢复平衡了,病也就好了。”

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8/6/11 19:29:25

第六回上
说易医论医经医易同源      学易经读医经医易有别

      下午,青禾从收发室拿了一迭寄给张老师的信件,回到研究室,边拆边看。
      实习几个月来,这都成了青禾每天的功课了。青禾已总结出这些信大概主要有这么几类:请开会的,请讲学的,请鉴定的,请入传记的,请当编委的,请题字题词的,请参加答辨的,求医问药的。
    “老师,”青禾剪开一个大信封,抽出一本杂志递过去:“您虽然退休,可人气之旺,不减当年。还有那么多的人掂记着你。”
      张老师接过杂志,边翻边说:“是呀,看来一个人要退出历史台也不容易,虽然即使自己想退,甘心退,诚心退,但总免不了也有那么多人那么诚心地不放过你。咱院的胡老,已去世多年,可此类信件仍是源源不绝。”
      “可见大家还是渴望看到您老一辈继续在历史台上表演,给大家以教益。这请您每一封信,就是给您提供一个机会。”
    “我的苦恼已经从缺乏机会,逐渐转变为缺乏节目。”张老师苦笑,“过去年轻时是表演欲强而苦无机会,开会去不了,投稿遭退稿--机会对不起我。现在却是机会太多,而没有相应的节目来充实这些机会,我又对不起机会。人生常常是这样的矛盾和无奈。我那些治疗经验,学术观点,已经在不同场合表达过,如果还逢机会就去表演,屡屡的炒剩饭,必然令人生厌。”
      “ 哟,老师,”青禾又拆开一封信,“这有封请您参加医易学术研讨会的信,我真想参加这会,听听专家们有什么高见--孙思邈说过,‘不知易不足以言太医’嘛--可是我正在重复您那缺乏机会的苦恼。”
      “那我就给你这机会。”张老师放下杂志接过会议通知看着:“对于当前的医易热,我有话要说。你给主办方的联系人回信,到时咱俩一同参加会议。”张老师眼光扫到通知末尾,“哦,这会是唐老邀我的,晚上我再给他通个电话。”
      “老师,人家可是请您的,梢带上我怕不合适吧?”青禾不免心里虚怯。
      “不但合适,而且必要,他们所请的老中医多年事已高,谁自己不带个徒弟保驾护航?”
      “那我陪您去倒是减轻了他们的职责。以这理由去,似乎还有点心安理得。”
      “你还可以发挥你的美术书法特长。”张老师欣赏着自己的女弟子,“我把你推荐到会务组,帮着他们布置布置会场,写写会标,写写通知,设计设计论文集的封面、版式--这样你不但心安理得,而且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当仁不让。”
      “老师的话真赛过参芪,直补得我气虚变气壮,热血沸腾,筋节鼓荡。”青禾笑道。
      “对于你这虚证,我虚则补之。”张老师话锋一转,“不过这次开会,我却不是去补气鼓气的。”      
      “老师的意思是对医易不感兴趣?那您为什么别的会不去而要参加这会?”
      “我虽然对医易不感兴趣,却对中医界当前医易研究的状况感兴趣。”
      青禾想了想,说:“要是以法测证,您既然不是去补气鼓气,那么您是不是认为当前的医易研究状况有实证之嫌?也就是说有点偏激,有点过分?”
      “当前的医易研究确实有些过热,有一面倒的倾向,看看杂志、会议的文章,连篇累牍,多是说易经如何高明,医易如何相关,易经对中医影响如何之大--似乎不拉上《易经》这张虎皮,中医就不能自立。”
      “中医现在已是弱势,如果有《易经》这张虎皮来保一保,岂非更好?”
      “问题是《易经》本身即类似毛泽东所比喻的纸老虎,安徒生所描写的皇帝的新衣。中医不受它连累就好了,何谈保护。”
      “老师这话可有点惊世骇俗。”青禾禁不住的惊讶:“好多人捧为至宝的东西,让你一言横扫在地。别说别人,我都心痛。”
      “我看你这心痛搞错了对象。”张老师笑道,“如果你看懂了《易经》,这心痛会不治自愈,《易经》就是高效的止痛剂。”
    “老师的话或许比《易经》还高效,刚才补气的效果多么显著,立竿见影,效若桴鼓。”
    “好,那我就先给你止止痛。我这发言还得请你作成PP,你老是这么心痛不愈,怕也作不好--这从那说起呢?--对,你找人算过卦没?”
      “也算算过吧。”青禾想想说:“我考研之前,我妈拉着我找他一个同学给我算,扔了几回乾隆钱,得了一个卦象。他同学说,从卦上看,这姑娘考研的事,努力也未必成,不努力则必不成。你说这理不是明摆的嘛,何必再跑腿费事故弄玄虚地从卦上招惹。”
      “那你参与的就是变化了的筮占”,张老师说:“所谓筮占,就是每次抽取一定数量的筮草,摆成卦象来推测事物未来的算卦方法。过去是抽筮草,现在多变为扔铜钱了。不管是抽草还是扔钱,都是为了得卦象。而《易经》,就是一部筮占的书。”
      “不过我听说《易经》是部哲学著作呀?”
      “书中或许有些早期零星的哲学思想,但断难称为哲学著作,”张老师摇头,“说它是原始的占卦记录可能比较接近事实。”
      “如果不是哲学著作,我的心痛减轻了,十去其二三。”
      “占卜这种巫术在世界各民族早期都曾普遍流行,所用的工具方法也五花八门。司马迁曾说:‘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或以金石,或以草木’。中国商周时主要盛行龟卜与筮占。”
      “那甲骨文该是龟卜之书了?”
      “甲骨文虽多,但不能算书,之所以如此,在于工具的不同。”
      “ 噢?为什么?”          “筮占是每次抽取一定数量的筮草,排为卦象以测吉凶。若反复排列,则必然会有重复的卦象,最终终于会发现可以排成--并且仅能排成--不相重复的若干卦象。这过程若用数学上的排列组合公式运算,是一会就能得出结果的。即使你未学过排列组合,只要有耐心排摆下去,也终会演出六十四卦,当当演易的周文王,并无什么神秘。”
      青禾回想中学学的排列组合,每次取若干元素,      “古人占卜后往往要与后来实际发生的事验证,得了与以前重复的卦象,更要参考前次之卦。为了方便而准确地找到前次的卦象,就促使筮者将各卦分类排序,以便索引。而筮占的比较规范的卦象正好提供了这个可能,于是经过多次、多种的尝试,终于形成了《易经》中按相对与渐变规则排成的六十四卦次序。不管当时排序者主观上出于什么动机,但客观上显示出一种数学上的变化规律,可看出有序性、循环性、和谐性,连续中的渐变性等。”
      “我明白了,《易经》是因索引的需要而编排成了书。可龟占同样有这需求呀,为什么没成书呢?”
      “这就决定于工具的区别了。”张老师比划着,“龟卜是在龟甲上烧灼钻孔,观察裂纹变化来推测吉凶。受多种因素的影响,如温度高低、手法轻重,龟甲质量等,其裂纹形态千变万化,一卜一象,万卜万象,无法重复,只能是卜一次说一次,不能与以后的龟卜比较,其间无法组成系统,故甲骨虽成千上万,亦只是庞杂无绪之一堆,不能成书。”
      “我好象还听说有的少数民族有动物内脏卜,情况大概与龟卜类似,也难成书。看来还是筮占工具选得好,以至别的卜占法多消声匿迹了,筮占还存在到现在。”
      “可这又引出了问题,”张老师接着说:“由于可以反复方便的的索引验证,早晚不免发现事实与筮占的预测并不一致, 筮占言凶而未必凶,言吉也未必吉。”
      “那么占卜的人如何自圆其说呢?”
      “于是有些机灵的筮者测事时,往往不再死扣卦象,而是更多地结合事理来加以灵活的解释。即使占得吉卦,也不能简单地断为吉,或许还要对当事者加以告诫。”
      “还有这等事?”青禾感到新奇。
    “当然有。如据《左传》记载,鲁国季氏的家臣南蒯,想要背叛季氏,心里没底,求助于卦,结果占得了个坤卦,卦词为:‘黄裳元吉’,以为大吉,然未敢信,隐匿其事而仅以此卦请教筮占专家伯惠。这伯惠是机灵人,观其似有所隐,料非善事,不敢苟同。告诫南蒯‘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又将此四字分割开来,颇为繁琐地曲解了一通,说了百余字,来论证其告诫有理。 这与其是说卦,无宁说是借说卦来劝其勿行非忠信之事。”
      “那这《易经》岂不是由测事工具变成了说理依据了?”
      “是这样。”张老师点头,“筮者参考事理和当时的情势,采用任意断句,曲解词意,望文生意、析字谐音等方法,对卦之结果进行曲解或引伸, 实行共产主义原则,各取其所需,讲自己的一套。这种态度及手法,到了数百年后的《易传》,达到了极致,由对个别卦象之曲解附说,发展到对整个《易经》的曲解附说,由就事论事,发展到用以表达自己的一套哲学体系。《易传》实为一种系统地‘援易以为说’的作品。后世往往将《易经》易传合编为一书,你以为《易经》是哲学著作的原因大概就在此。”
      “噢,原来如此,”青禾手抚着胸前,“我的心痛又轻一些,十去其半。”
      “由于是援引《易经》说自已的一套,所以《易传》对《易经》并不恭敬,屡行曲解之事。例如《易经》随卦为‘随元亨利贞无咎。’按对卦爻本身排比归纳,加以甲骨卜辞佐证,应当断为:“随:元亨,利贞。无咎。”意为有利于占筮或占筮者。而《易传》硬断为‘随,元,亨,利,贞。’而加以曲解。”
    青禾笑道:“那这作者必定是伯惠的亲传弟子,两人手法如出一辙,何其相似乃尔也。”
      “不管是亲传再传三传以至于N传,伯惠的弟子可不止一个两个,”张老师说:“ 《易传》此例一开,效法者蜂涌而起,你《易传》可以将自己的思想套上《易经》外套,那么我又何妨将我的想法用《易经》装扮,于是亦援易以为说。另有许多人出于对易之过于崇拜,对易求之过深,将许多后世才可能产生之思想向《易经》附会,自觉不自觉借古以说今。由于卦象体系并不确定,卦词晦涩含糊,卦象示象而意义活络,以致后人对两者几乎可以随心所欲地解释,使得《易经》象一空套子,几乎任何层出不穷的事物都可以套,哲学可套,电脑可套,系统论可套,数学可套,中医更可套。而且对其五花八门,彼此对立的解释都能兼收并蓄,来者不拒,并大有继续收纳的潜力,此即所谓‘易道之大,无所不包’之原因所在。这种无所不包又反过来强化了促进了这种研究,形成循环,而自已还不知道。”
      “照老师这么说,对《易经》的研究已超越了彻底的程度,而达到了透底的程度。”
    “这透底的窟窿还不小,以至于透过这窟窿能看到不少东西,于是将看到的东西都算作《易经》所包含的。”
    “这倒是挺有趣的,又是‘易道之大,无所不包’的原因之一。”
    “由于此类研究焦点与重点并不是老老实实集中于《易经》,而是借说经而说己,以道古而言今,取其所需,搞‘我注六经,六经注我”的那一套,故其研究者不免分宗分派,互为攻击,此类著作亦不免洋洋大观,连篇累牍,据有人统计,前人存留下来的研究《易经》的书达到3千多种。并随时代进展而层出不穷,与时俱进,愈说愈繁,愈繁愈乱。”
      “听老师的意思,《易经》岂不是并没有什么价值,搞易研究岂不是也没什么意义了吗。”
      “价值与意义至少不象某些易学家所说的那么大。对《易经》的研究少数人搞就行了,没有必要象文革中全民学哲学那样,大轰大嗡,以致于发热,引得中医学也来凑热闹。”
      “我看过一些文章,说《易经》高深得很,可以读经开智,若真如此,全民学学,又有何妨。”
      “鲁树人当年出于狭隘的个人恩怨,说中医是有意无意的骗子,所指对象虽不对,但此语确实精彩,将此语移用于大吹《易经》的人比较恰当。”
      “那就是将句中的‘中医”二字换为‘大吹《易经》的人’。”            “先说无意的骗子,这类人出于崇经心理,对《易经》求之过深,在此心理状态的作用下,将大量《易经》原本没有的东西附会于《易经》而不自知,而晦涩的卦辞,富有象征意味的卦象恰又提供了这种便利。”
      “老师,这点我还不太明白,您再深入讲讲。”
      “用西方接受美学的观点看,这卦辞、卦象意思含糊,不象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确定,所以相当于接受美学的‘未定点’。而对未定点的理解,接受美学认为,不决定于作者,不取决于原意,而取决于理解者的‘期待视野’,理解者有什么样的心理期待,就可有什么样的视野。”
      “您刚才提到鲁迅,这倒让我想起他的一段关于《红楼梦》主题的名言-- ‘一部《红楼梦》,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见缠绵,革命者见排满,流言家见宫阁秘事。’这‘读者的眼光’就相当于‘期待视野’吧。”
      “你这段话引得恰当,可见红楼梦的主题不决定于雪芹的命意,而决定于读者的眼光。要是接受美学的提倡者姚斯知道鲁迅这段话,就可能拿来说明接受者的差异导致理解的差异。”      
      “反过来,要是鲁迅地下有知,也可能会接受接受美学的理论,用来解释红楼梦主题不确定的原因。”青禾说。
      “你来看,”张老师用笔在一个信封的背面画着,说:“这个图象什么?”
      青禾看见一个圆圈,里面不规则地点了一些点。
      “显微镜下的细菌吧?”
      “你的身份是学医的,‘期待视野’可能在医学的圈子里,在这圈子中找与此图相似的事物合乎情理。如果是一个天文学爱好者来看,说是天文望远镜中的星星,也不见得说不通吧?”
      “嚯,同一个图象,老师一下子从微观升到宏观。那我就从高雅降到平俗--这是烧饼和上面的芝麻。”
      “那些无意的骗子并不明白这些道理,读经时疑神有神,疑鬼现鬼,疑圣出圣。总是将烧饼上的芝麻理解为天体,而加以崇拜,无非是自欺欺人而不自知。”
      “那么有意有骗子就是明知是芝麻而硬说成天体的人。他们为何要如此呢?”            “说成芝麻平淡无奇,说成天体则可以借以吓人,抬高自己。是寻宝心理在作怪。”
      “寻宝心理?这是什么心理?”
      “假如你在一堆废墟或垃圾中寻宝,找呀,探呀,扒呀,翻呀,折腾了一辈子,相当于有人皓首穷经,结果并没有寻到什么宝,当你准备费力地直起腰时,你可能面临两种选择,你这一生的价值的高低就决定在这两个选择上。一个是认输认栽,承认自己白干,而这样自己一生的价值随之要大打折扣,落个无名无利;一个是故作神秘,你可以拿着废墟中一块上面有模糊痕迹的砖头或石头,宣布自己寻到了宝,这痕迹就是什么经什么论,微言大义,高深得很,只有你这样长期在此搞研究的人才能看懂一部分。如此一来,就使不明底里者不敢小觑,抬高了自己的价值,可以当当专家,而名利双收。一般来说,作第一个选择总是艰难的。”
      “别说一生了,就是一会儿也是这样。”青禾说,“我跟我妈上街,她是总好买布头,我在边看着她们一群妇女围着一大堆布头埋头紧翻,我妈总是要非翻出一块中意的才罢休,不甘心白花功夫后空手离开,而这些布头真买回家后也常派不上什么用场。我还发现,翻得时间越长,买的布头越没有用。”
      “类似你母亲的行为还可以用经济学上的‘沉淀成本’来解释。 ”
      “噢?”青禾颇感新奇。            “如果同样的这一块布头,整齐的挂在竿上,一望而知,你母亲可能就未必要买。而这块布头如果是花时间,费精力翻出来的,那就可能要买,这是由于为了这块布头,她付出了时间、精力的成本,而这成本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沉淀在那里了,于是空手而去,于心不甘,只有买下这块布头,才对得起这‘ 沉淀成本’,而翻得时间越长,成本越高,越不甘心。”
      “经老师这么一分析,我对我妈买布头的行为理解了,同样,对这类人的有意行为也可以理解了--名利二字毕竟难以看淡嘛。”
      “可以理解不等于可以支持,更不等于可以听任其在中医界泛滥。”
      “老师您写文章吧,我精心作成PP,让你的发言效果更好。”青禾已经跃跃欲试。
      “看来你的心已经不痛了。”
      “您老连下‘接受美学’、‘寻宝心理’、‘沉淀成本’三味良药,恰对其症,焉能不效。”

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8/6/11 19:30:07

小说中医》第六回(中)
“医易学术研讨会”已经开了一天多了。青禾在会场中看着自己写的隶书会标,觉得在这听会十分踏实。
      果然不出所料,青禾前一天听得多是论易经如何高深,中医如何受其影响的发言。不过青禾听听都无动于衷,并暗自好笑,觉得自己之所以会持如此态度,是已经接受了张老师的观点的结果,如同服了玉屏风散,正气内存,免疫力抵抗力自然增强。 今天上午张老师要大会发言,青禾特地赶早来,找到较好的座位。虽然发言内容早已熟悉,但她还想领略张老师发言的风采,看看PP的会场效果如何。
      这时她听见会议主持人唐老说:“下面由张老发言。对于张老,我要特别介绍一下。张老与我是老相识了,几十年来私交甚厚,可遗憾的是,在学术观点上总是相左,这次也不例外。张老的观点可能比较新奇,与大家的观点不一致。对于目前的这个医易热,他是来清热泻火的。会议秘书处认为,越是反面观点,越是要认真对待,所以我们对张老发言不作时间的限制,让他能畅所欲言。我们欢迎张老别具特色的发言!”说完带头鼓掌。
      等掌声落后,张老师扶了扶话筒:“当时唐老邀请我时,我就说,对于这个会,我到场可不是捧场的,而是搅场的,你如果不怕,我就去--其实我说这是多余的。虽然我觉得唐老有时在学术上似乎偏于保守,但唐老襟怀宽阔,雅量豁然,对于不同意见非常的宽容。在反右时,他曾对后来被打成右派的人表示:虽然我可能完全不赞同你们的观点,但我全力维护你们发表观点的权力。就因为这,他也被打成了右派。当时的环境那样的严酷,后果那样的严重,都没有能改变唐老的雅量高致,何况今天!”
      张老师扭头看看唐老,继续说:“例如本来唐老安排我第一个发言,可见他的胸襟仍是那么开阔。而我只得坚决推辞,那能刚开场就搅场呢。我的反面观点,充其量只是会议的一味反佐药,理应放在处方末尾,岂可本末倒置,置于君臣之前,不循章法。所以我要求最后发言,该收场时再搅场,搅场后我乘机离场,以免遭大家群起而攻之。而唐老又坚决反对,说那样就好象是我们主办者迫不得已才让你发言,显得我们多么小心眼儿,多么怕你搅场。其实我们并不怕,怕就不请你来,既然你来了,就得听会务上安排--这样,不为人先,不为人后,你就在会议的中间发言吧--于是我就奉命在此时发言--在发言之前,我对会议给我这样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表示十分的感谢!”
      说着,张老师打开青禾作的PP,屏幕上映出一个页面,正中靠上一行赵体墨色行草,顾盼有神,写的是发言的标题;下面是一方朱红的齐派白文印章,古朴苍劲,刻的是发言人张老师的名字;底纹是淡青色的传统冰梅图案,雅致清新。整体如同一幅精心装裱的书法作品。
      青禾听见前排有人说:“你看人家张老的东西,有先声夺人之势,这几色配到一起,真是提神悦目。”另一个人说:“看来张老的搅场是有备而来,发言可能更精采,别说闲话了,好好听听张老说什么。”
    “随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讨论,中医界现在出现了可称为医易热的现象,”台上的张老师已经开讲:“论医说易之文忽增,多是谈医易如何相关,如何相通,甚至医源于易,似乎要集体论证孙思邈的那句话--‘不知易,不足以言太医’。与此相应,有关医易之论文、教材、学习班、研讨会等应运而生。被这一热浪所裹挟,一些对易知之不多的中医自惭自卑,随而学易。由于其中一些人对易及医易关系缺乏了解,不免出现一些偏差。而又有杨振宁先生为代表的一部分学者,认为《易经》对中医有不良的影响,说中医不跳出《易经》的思维,则没有出路。我今天准备就以上问题作一讨论。”
      这时屏幕上映出发言的小标题--“关于医易关系及古代医易研究”。
      会场上继续回响着张老师的声音:
    “这两派虽然针锋相对,而其前提却是一致的--中医源于《易经》,《易经》对中医有较大影响。而我认为两派之争为无谓之争,因为这个提前好象并不存在。”
      此言一出,会场骤然起一阵议论声,如同阵风骤入树林,拍打枝叶。
      张老师早料到会有此场面,面带微笑等到议论渐渐平息,继续发言:
    “从现存文献与对后世的实际影响看,中医之源当属《黄帝内经》。从文献学角度考察,《黄帝内经》之作者并未象张仲景声明自己所著的《伤寒杂病论》源于《内经》那样,声明《内经》源于《易经》。如果果真来自《易经》,那么出于对演易之周文王之崇敬,似乎托名文王,名之为《文王内经》更为顺理成章,而《内经》作者宁愿将著作权奉送于黄帝,似悖情理。”
      会场发出一阵笑声。
      “若果真《内经》源于《易经》,那么《易经》理应在《内经》中留下相当的痕迹,如篇名,卦象,卦词等应当在《内经》频繁出现,才可支持此说。如《伤寒论》中《内经》的痕迹处处可见。而考察《内经》全文,标明书名而引用其文者达数十种,惜《易经》不在其列。再看另一些未标书名之引文,亦多也与《易经》了无干涉,仅有一处以八卦之名代表八方之风,其它概未之见。但此并不足以构成证据,大家知道,《内经》有著名的十二官脏腑说,可大家并不认为《内经》理论来源于古代官制--何况此说之影响大大超过八卦。可见医源于之说在文献学上缺乏根据。”
      张老师喝了几口茶,继续发言:
      “再从《内经》内容上考察,构成《内经》或中医理论体系之要者,有阴阳五行,脏腑经络、病因病机,天人相应等。而除天人相应外,其它在《易经》中尚属阙如。而《易经》中天人相应思想甚为简陋,怕不足以构成《内经》那样成熟而精致的天人相应理论。至于说阴阳之思想源于《易经》,更是一个虽然错误而流传颇广的认识。将《易经》之‘--、-’释为阴阳,是《易传》的解释,或曰曲解,误解。考《易经》全文,并不能证明--、-为阴阳,《易经》只是将其称为‘六、九’,自始至终并未将其称为阴阳。而且全书亦罕言阴阳二字。再看《左传》、《国语》中几条说卦的记载看,亦未见以阴阳说卦。其中医和虽然以卦说医,然未及阴阳。故不仅说‘--、-’是代表阴阳缺乏论据,并且《易经》中有无明确之阴阳概念都要成问题,更何谈医之阴阳源于《易经》。”
      此时全场又一片哗然。
    等声音平息,张老师加重了语气:“我这里特别要指出的是,颇有一些研究者,不明白《易经》与《易传》之关系,常将两者混为一谈,常常引用《易传》之言以证其说。而《易传》并非《易经》,两者相隔数百年,《易传》是后人‘援易以为’说的产品,对《易经》并不恭敬,时常曲解《易经》之原意,以就己说,故《易传》名曰传易,实则扬己。所以如果以《易传》为根据论证医源于易,岂非如苏东坡《日喻》中所言的那样,自盘而之钟,自烛而之籥,转而相之,越旋越远。也如一则俄国寓言所说,朋友的朋友,只能喝兔子汤的汤。”
      会场又发出一阵笑声。    克雷洛夫
      “之所以能将《易经》与中医扯上源流关系,我看主要有三个原因--
      其一是《易经》卦词晦涩含糊,卦象示象而意义活络,以致后人对其几乎可以随心所欲地解释,使得《易经》象一空套子,几乎任何层出不穷的事物都可以套,至于将中医套于其中,论证其源流之说,原非难事,不在话下。
      其二是《易经》之产生,早于《内经》。但早于并不等于源于,源于在于谱系,不在于早晚。早于对于源于,只是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以此作为推测尚可,作为确证则不可。
      其三是《易经》、《易传》之内容与中医确有相近者,如阴阳学说,辨证思想等。但这些并非是《易传》之专属,在某社会文化环境内,多种学科共用相同的概念,有相近以至相同的思想是普遍情况。当时的阴阳家、道家、兵家等这些思想亦很发达。而且这些内容明显见于《内经》,甚至文词都如出一辙。如道家之‘美其食、任其服’,兵家之‘无击堂堂之阵’等。若依某些内容相近而判定医源于易,那么岂不更有理由言医源于道、源于兵乎?”
      这时有会务人员来给张老师茶杯中续水,张老师点头示谢后继续发言:
    “ 据以上理由,我认为中医未必源于易,未必对中医有重大影响,比较接近事实的可能是医易同源,同源于中国传统文化。”
      接着张老师点开另一个页面--“古代之医易研究”。
    “古代中医界的医易研究,基本上未能摆脱后世易学援经说己,借古说今的老套路,而构成后世易学的一部分。由于医学是属于自然科学,医易研究又有自己的特点。主要是较少涉及社会性较强的卦辞,而偏取卦象体系,参照阴阳太极等理论,将中医学向易学比附,起初是以个别卦象说医,后至张景岳方较系统地援易以为说。”
      青禾看到台上唐老等人也在认真地听,若有所思,不时扭头看看张老师,还写些什么。
      “从这些研究中可以进一步看出,《易经》确实是容量惊人的空套子,中医学中许多专业性甚强的内容,也能煞有其事的比附得上,这就容易使人产生误解,以为易中原有此类内容,以为医源于易,医易相通,通到医即易,易即医的地步。这里我要强调,比附得上,并不等于易中原有,应当将二者清楚地区分开来。理解意与原意未必等同,有时甚全不等同--尤其是被理解对象晦涩模糊时--这里我想引用晦涩语双关语大师,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的话结束来我的发言--
      ‘如果你以为彻底理解了我的话,那你就极可能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

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8/6/11 19:30:51

小说中医第六回 (下)
一散会,就有一些年青中医围上了张老师,请教关于医易的问题。
    一个操陕西口音的问:“张老,对孙思邈所说的‘不知易,不足以言太医’您持什么看法?”
    “首先这话不可笼统引、笼统听,”张老师伸出三个指头:“比如这个知,至少可以分三级:略知,精通,介于二者之间。究竟达到那一级方可‘言太医’,孙思邈老先生并没有明言,不过揣测他的口气,似乎是对易应有较多的知晓,知之越多越有资格‘言太医’,若是仅略知,或知而不精,这孙老先生怕不会授于你资格证书的。”
      众人一笑。
      “而如果说非得对易精通或近于精通方有资格‘言太医’,那么孙氏此言未免耸人听闻。众多的事实并不支持这一主张。从中医四大经典著作来看,言罕及易,并不能推断作者精通《易经》,而其所言断不能推断为非太医。”
      众人点头。
    “再考察《名老中医之路》一至三集中近百位当代一流名老中医治学道路,亦罕言学易知易,而谁又能取消他们‘言太医’的资格呢?近几十年出版的历版中医统编教材中,一概没有专门易学内容,学此而卓有成就,足有资格言‘太医者’,又何止少数。即使是清代太医们编的《医宗金鉴》,也是如此。可见太医们也不支持孙氏之说,而他们无疑是当时最有资格‘言太医’之太医。所以孙氏此言若非哗众取宠,也至多是个人感受,不具备普遍性。”
      “那学易对学医就没有益处了吗?”又一人操着山东口间音发问。
      张老师看看他,说:“如果从扩大知识面角度说,当然知道一些易学对学医有益。因医与易毕竟产生于同一社会文化环境,互通互渗,更有一些中医界的好异者,喜援易入医,以易说医,所以学易也有益于学易。但是,医学是一门具有广泛联系的学科,不仅与易,并且与其它学科更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如果说‘不知易,不足以言太医’,那么按此句型,我看也可--甚至更可--说不知人文,不足以言太医,不知天文,不足以言太医,不知地理,不足以言太医,不知兵,不足以言太医……何况按其对医的重要性排次,易未必能,或必然争不到前几位。”
      张老师环视一下众人:“如果是搞中医临床的,大可不必为孙思邈这句话而自卑自惭,而费力耗时地专门学易,有这时间精力,还不如去掌握一些更切于临床实用的东西。医易虽然可能在文化层次上有某些相通,但毕竟是两门相去甚远的学科,学易未能给学医带来直接的,明显的益处。若是读古医书遇到易的内容,临时察考也可以,何况中医界好以易说医的‘好异者’也就那么几个,是支流而非主流。”
      “张老,”一操南方普通话者说,“我是搞医史文献的,恐怕得多知道点易学吧?”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张老师接过,也将自己的名片回赠给他。这么一来,大家纷纷与张老师交换名片。
      张老师将大家的名片收起,回答他说:
    “你如果有意研究历史上的医易关系,当然要知易懂易。而这又必须明白《易经》、《易传》及后世易学性质,明确研究目是医史上的医易关系,而非搞现代式的援易入医,或附会新说,重蹈复辙。这就象学医古文是为了读懂古书,而非要作新的医古文一样。”
      等大家散去后,张老师将一张名片递给青禾:“ 这张名片有点意思。”
      青禾见名片正面印的是--
________________
          孙蓬    主治医师
      陕南中医研究所(待调入)
_______________
反面印着详细地址、电话、E-
    青禾正看着,微笑渐向嘴角上浮,张老师又递过来一张:“无独有偶,这张也挺别致。”
    青禾忙把目光挪到这张上:
_________________
      沪光中医学院
    宋希光      副教授(已审报,待批)
__________________
      看过了这张,青禾的微笑浮出了嘴角:“看来这二位学习《金匮要略》颇有心得。这孙医师是尊医圣‘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之意而活用,‘知吾调彼,当先印片,’预先告之,方便以后联系。而宋教授大概认为自己的实际水平已达副教授,而在职称上尚无此名份,属于仲景所言的‘至而未至,’于是自己先印名片,搞‘未至而至’。”
      张老师听着,不由赞赏青禾的机敏,一下就将名片与经典这两个似不相干的东西联系上,而还那么恰当有趣,于是接着她的话说:      
      “我看过会议论文集中的他们俩的论文,也有点意思,水平也算达到了当副教授,或调入研究所的程度。从水平上言,可以说‘已至’。所以,既然有如此水平,自然不甘心‘潜龙在渊’,而想要‘飞龙在天’。但这样印名片,似乎有点‘至而太过’,锋芒太露--但愿他们不至于‘亢龙有悔’。”

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8/6/11 19:31:40

小说中医》第七回(1)
论剂型有多种丸散膏丹    据病机巧运用阴阳倒颠
                “人之所病,病病多,医之所病,病方少。”病多而方少,是为千古之叹。而如果能灵活运用现有的药物,扩大治疗范围,则可大大增加治病之方。然而灵活运用中成药要有一定的原则,也有一定的方法,欲知是什么原则,和那几种方法,请观本回分解--          今天是星期天,张老师让青禾陪他逛逛药店。开始青禾不解,说咱院的药够多了,何必舍近求远。张老师说:“不然,由于经济上体制上等等复杂原因,有些价廉效高的药未必能进医院的药房,到药店看看转转,有什么药物,心里有数,如果有廉便的成药,而且病情适合,无妨给患者开些。毕竟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加快,吃苦能力减退,熬汤药病人不容易接受。”
    “老师,在我接触的一些人印象中,中药就是汤药,吃中药就等于吃汤药,不了解中药还有丸散膏丹等多种剂型,所以有的人不愿看中医。”
      “一般人有这种印象,并不奇怪。你看现在电影或电视剧中主角或配角吃中药的镜头,总是喝汤药。”
      “是呀,这都成了俗套啦,如果此类镜头再泛滥下去,推波助澜,人们对中药的误解会更深。”
      “不过这也难怪,因为汤药不仅有助于治病,也有助于作戏。要是改吃丸药,一喝水一仰脖,嘣嘣两粒药下肚,爽快倒是挺爽快,可似乎病痛的戏尚未作够,尚欠点疾病的气氛。如果是汤药,那么可作的文章就多了。例如……”
    “老师,您先别说,让我当回导演。”青禾仰脸边想边说:“我看这些场面可以选入镜头,一是煎药时的满屋弥漫的烟气、蒸气,二是咕咕嘟嘟翻滚着的褐色药汁,三是病人愁眉苦脸地喝药,药汁从嘴角溢出,蜿延曲折,流到脖子以下,再用布擦去……”
    “行了行了,”张老师叫停青禾的导演,“你导演的这些镜头选几个就可以使疾病的气氛浓得呛人。虽然这些镜头有俗套之嫌,但到底是从生活中来,毕竟是中药在艺术中的反映。所以话再说回来,汤药虽有助于作戏,但更主要还是有助于治病。咱中医的特色,或者优势,是辨证论治,灵活加减,个体化用药,而最能体现这特色、这优势的剂型,应当首推汤剂,其次是散剂。所以自汉代仲景以来,汤药一直是中药制剂的主要剂型,这种地位过去一直未能动摇,将来怕也难以动摇。”
      “是呀,只有汤剂或散剂这样选方遣药灵活,随时可以加减进退的剂型,才能达到‘方者仿也,仿病而立方’的目的。”青禾回想到那天与张老师与吴画家谈话的内容。(参看第二回)
      “如果要达到方随证变,不但要仿病而立方,更要追病以立方,以适应不断变化的病情。”
      “与汤药的即时仿病以立方、追病以立方相比,成药的事先立方,有点类似于守株待兔吧?”
      “也可以这么比,成药的思路确实是守方以待病,或持方以撞病。”
      “这守方、持方也是有其道理的吧?不至于象守株的宋人,要不然成药也没存在的价值了。”
      “宋人之蠢,在于将一次当百次,以偶然为必然,将小概率事件当作大概率事件,只是被动地等待那遥遥无期,不可等待之事。”张老师想了想,又说:“如果还是利用这寓言引伸作比,那疾病就好比是‘兔’,成药好象是‘株’。如果通过研究疾病这些‘兔’的出没规律,而发现其多经之地、常经之地,以至必经之地,于是将中成药的这些‘株’,有针对性地分布在疾病这些‘兔’最可能出现之处,也就是出现概率最大的地方。那就可能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偶然,而使守株待兔跳出盲目性,而成为一种可期可待的事。犹如军事上布雷设伏,地雷虽是固定在某地老老实实的等敌,不会象导弹那样灵活机动地追敌,但如果选择敌人必经之路、必至之地而布雷,那么敌人触雷而亡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变小概率事件为大概率事件,缩减偶然,增加必然。”      “那么疾病这‘兔”的‘必经之路,必至之地’会在哪里?”
    “从中医观点看,‘证’就是它的必经之路,必至之地。”
    “辨证论治的‘证’?”(参见第某回)
      “ 就是这个证。”张老师肯定地说,“古今疾病虽众,病因虽繁,变化万千,但具体到人身上,对疾病的病理反应却几乎不变,从中医角度看,常常会表现为某些相对稳定常见的证型。如肠炎、胃炎、肝炎、肾炎、胆囊炎、糖尿病等疾病,虽然发病原因部位等千差万别,但都可能消化机能减退,表现为脾气虚这一基本证型。针对这证型,选药组方,制成成药,也相当于布雷于必经之路。好象炒股,不论上市公司的行业、地区、经营、高管等等情况千变万化,可反应到股票的价格走势上,无非是上涨、下跌、横盘而已,掌握了走势,就可以获利。”
      “老师,我觉得这证型还得分门别类,有些是常见的基本证型,如肾阴虚,肾阳虚,脾气虚等,有些非基本证型可能就不如基本证型常见。”青禾补充道。
    “将证型分类就更能说明这个问题,”张老师赞同,“愈是基本证型,出现的概率就可能越高,如同布雷愈接近必经之地,则相应偶然性就越缩小,必然性就越增加。反映到市场上,可以见针对基本证型的成药销路畅,销量大。如六味地黄丸,是针对肾阴虚这一基本证型而制,从古到今一直畅销不衰,且远销海外。是中药房中的畅销药,长销药,常备药,必备药。”
    “我看有综述,报导其治疾病达百种,有硬皮病、肝炎、肾炎、黄褐斑等等。”
大量的临床研究证实,六味地黄丸在治疗高血压、高脂血症、冠心病、肾病、糖尿病、前列腺疾病、更年期综合征、肿瘤、胃病、肝炎、眼病及延缓衰老等方面具有满意的疗效,现代药理研究也证明其有多种生理活性和药理作用,为其临床应用提供了科学依据。
    “可见六味地黄丸确实是布在了要害之处,那么多的疾病之兔都不得不从此过,成群结队的经过,前仆后继的经过。”
      “老师说的真是形象,如临其景,如见其兔,”青禾笑着说,“我好象就要看到这些兔子一个个触株断颈而亡。”
    “说‘断颈而亡’有点太理想化了,不过既然药证相应,或许要撞个半死,至少也有轻伤。跳出比喻,也就是说多种疾病都可能在某阶段产生肾阴虚的病理证型,针对这一证型,以六味地黄丸滋阴补肾,就可能获得疗效。”
      “既然成药的应用面也这么广,疗效也这么好,那和前面所说的汤药剂型的主导性,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青禾不免又生疑问。
      “并不矛盾。”张老师眉梢一扬,“疾病是复杂的,犹如战场形势之多变,疾病未必大部分会是那么简单,那样单纯,只是表现出某一个基本证,不兼不挟,不变不化,纯洁得象党的队伍。例如常用的地黄丸系列方。”说到此,张老师有意停下,等青禾接话。
    “就是六味地黄丸、麦味地黄丸、杞菊地黄丸、知柏地黄丸、七味都气丸等方,因都是从《金匮要略》中的八味地黄丸变化而来,所以又称地黄丸衍生方。”
    “为什么要变化?为什么要衍生?而且不止一方两方,成为系列方?就是由于证型不可能都那么单纯,而常常有兼有挟,有变有化。”说到此,张老师又停下,等青禾接话。
      “因为不但阴虚而且兼相火偏旺,所以在六味的基本上加知母、黄柏两味,以兼清相火;还由于……”??
    “这里地黄丸系列方所针对疾病的所兼所挟,所变所化,相对还比较简单,所以加上几味药,减去几味药还能应付。疾病更多的是复杂多变,数兼数挟,你不可能事先处处设防,搞古人所说的所谓‘广络原野之术’,所以成药必然有限,而单凭有限的成药,应付无限的疾病,必然捉襟见肘,难以应付。正如庄子所言,‘以有涯随无涯,怠矣。’比如战争,敌人已经分兵多路了,而我方事先没有,也不可能在各个地方都布雷设伏,要有效打击敌人,就不能只靠原来所布在某几处的雷,而只能根据当时的情况灵活派兵遣将,方可能获胜。”
    “可是有些病人虽然身兼数证,却不理解这些,常常要求不服汤药服成药。”
    “每次遇到这种病人,你就会更为切实地感受什么叫作‘人之所病,病病多;医之所病,病方少’。”

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8/6/11 19:32:35

小说中医》第七回(2)
说到这儿,两人已到了十字路口,正好是绿灯,宽阔的大道上沿停车线排满了等待的汽车。青禾边过路边左顾右盼,说:“老师,我总觉得这车好象是暂时拦蓄在堤坝内洪水,随时都要破堤涌出,得快过。”
      两人勿勿过了路口,青禾又问:“我想,汤剂虽然有优势,但其它剂型也有优点,应该是各有所长吧?”
      “这个问题我正要说。”张老师点头,“古人云:‘汤者荡也’,对于初感外邪,尤其是风寒之邪,汤剂常有一荡而除之效。然而现代人多数怕麻烦,怕喝苦水,制药厂家投其所好,出产不少治感冒的丸药、片剂,病人也就服这些丸剂片剂,以至感冒痊愈迟缓,正合古人所言,‘丸者缓也’。如果改服汤药,常常可以一汗而愈。”
      “那口服液也算是汤剂吧,疗效怎么也和丸剂差不多呢?”
      “那一小支口服液,精致则精致矣,但常常药量不足,热量不够,难以形成一碗热腾腾的汤药所能达到的粗犷推荡之势。”
      “老师,”青禾说,“我看汤剂之所以能有摧枯拉朽之势,在于吸收迅速,分量充足,就象作战,讲究兵贵神速,如果能够迅速集中优势兵力,则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将敌人一鼓而歼。而丸剂崩解缓慢,吸收迟缓,自然难以达到汤剂的效果。”
      “丸者缓也,在治疗外感病中虽然是个缺点,可在治疗另外一些疾病时,却未必是缺点,反倒是优点。”
      “如果与外感急症相对,老师说的‘另外一些疾病’应该是慢性内伤性疾病吧?”
      “对。一是对于一些慢性虚弱性疾病,例如肾阴虚,纵然峻补急补,然而难以迅速取得效果,还可能因为病人虚不受补,产生副作用,所以最适合用六味地黄丸缓补慢滋。这时药物的作用,可以用一句唐诗来形容。你看是--”
      “是杜甫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吧?”青禾听到“缓补慢滋”时,就联想到了这句诗,觉得此时与老师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对。这时峻补急补,好象浇地时用大水漫灌,结果可能是水过地皮湿,虽然费水,而旱情未必从根本上缓解。而用丸剂就象以滴灌浇地,水虽小,然而持久,久则渐见其功。”
      “这一是用丸剂缓补,二该是用丸药缓攻吧?”
      “对于实邪聚结之疾病,如肝硬化,脾肿大,肿瘤等,适合缓攻。如果峻攻猛伐,急于求成,常常是疾病尚未速去,而正气已经损伤,药虽去,病尚存,所以也适合用丸剂缓消渐磨。”
      “如果这样,那么丸剂的组成固定,也未必是缺点了。 ”
      “那当然,中医处方不但要讲有方有变,还得讲究有方有守。对于一些病情相对稳定,难以迅速取得疗效的疾病,并不适合频繁的变方调方改方换方更方,与之相反,坚守一个有效药方,长其服用,以图缓效,以量变求质变才是上策,为了方便守方长服,制成丸剂最为适合。”
      “既然守方长服,那么汤药组成灵活的优点无从发挥,成药的组成固定的特点也未必是缺点也未必是缺点。”
      “岂止不是缺点,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优点--因组成固定有助于守方长服。”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存仁堂药店门外。青禾不觉停下脚步,看着门匾上“存仁堂”三个颜体字,觉得这字体涩敛凝重,古穆沉雄,虽然朴拙而不失端正,给人以厚重诚朴可靠的感觉,心想,药店、医院、银行、保险之类行业的招牌,比较适合这种字体,活泼轻飘的字体绝对不适宜,不能给人以信任感。
      张老师见青禾对着牌匾若有所思,就问:“你知道不知道这店名的来历?”
      青禾摇头。
    “ 这来自康熙皇帝的诗--
    神圣岂在能,
    调方最近情,
    存诚慎药性,
    仁术尽生平。”
“ 哦,老师对这店挺熟悉呀。”
    “ 这店是咱中医学院药系雷教授辞职后开的。”
    “中药系的雷教授?该不是南北朝时的制定中药炮制大法的炮制大家雷敩之后呀?”
“这还没有人加以考证,即使考证,也难有可靠的结论,总不可能给古人一代一代又一代地作亲子鉴定。”
      “所以就有些人,只是因为自己祖上与某历史名人同姓同地,就自称自己是这名人之后。同样因为证据不足,既然难以肯定,同样也难以否定。”
      “这雷教授并没有宣扬自己是雷敩之后,不过有人问他,他倒也不否定,只是说尚待考证。”
      “雷教授这种态度,可谓明智。”青禾点头,若有所悟,“既不惹别人忌烦,又罩着点名人光环。”
      “雷教授当然是精明人,要不怎么敢放着大教授不当,辞职开药店,又把药店经营得这么好呢。当时他问我店名,我就给他抄了这首诗,建议取后两句头一个字当作店名。他也觉得不错,就采用了。”
      “哎,对了,老师,您不是南阳人吗,而且姓张,附合张仲景之后的必要条件呀!”青禾兴奋地说,“我跟仲景之后学医,正根正派正宗正统嫡系嫡传,别人岂敢小觑。”
      “这可难以考证了,”张老师皱眉,“即使我是仲景之后,即使他的基因优秀,但自汉至今已历几十代,经过一代一减一半的释稀,到我身上已微乎其微,还能起什么作用?”
    “再稀释,也是代取其半,万世不竭。也比我强。唉,我这姓,我这老家,几千年来,一个名人也无,一个个无声而来,无臭而去,一痕不留,一片空白,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青禾眼神也一片茫然。
    “道金斯《自私的基因》上说,有种卫生蜂,能将患病的幼虫巢的盖子揭开,然后将病虫扔出去。可与别的蜂交配后产生的后代,这种优秀基因稀释为二,一蜂部分只管揭盖子,另一分部等揭开了再来扔。再如此繁殖下去,不知还要如何稀释。所以古话所言‘君子之泽,三世则斩,’不但从社会现象看是个规律,就是从生物遗传学上看,也是有根据的。或许后世家庭的衰败只是表象,生物遗传的退化才是本质。”
    “不过老师,”青禾说:“虽然我承认名人之后或许缺乏生物学价值,类似揭盖子扔病虫的优秀基因未必能保存下来,可是名人之后仍有社会价值,仍有商业价值,而且价值巨大。要不然雷教授何必还要有意无意地罩点名人光环;要不然早已被稀释到皇宫外多年,靠织席贩履为生的刘备,又何必强调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汉景帝之玄孙。”
      “这点我也同意,有些人虽然是自己闯的天下,不象孙权那样承父兄之基业,但是祖上一片空白,总是心虚气怯,总想依仗点祖荫。例如如蒋委员长得势后,就授意文人考证其祖,结果过滤似的一代一代考证,直追考到宋代,才找到个名人,再向前追,好象还不如宋代这人有名,于是作罢。”
    “这大概是中国特色。”青禾说,“我听说外国人总倾向于将自己说得一无所有,白手起家才显得有能耐。社会主义苏联的部长会议主席兼苏共总书记赫鲁晓夫,说自己是矿工的后代;资本主义美国的总统杜鲁门,称自己是小地方的小人物。”
      “就这点来说,我比较欣赏外国人。”张老师说,“仲景固然是医圣,可仲景的先人是谁?名不见经传--仲景没有依赖什么祖荫。一个人的成功,是才气、志气、运气三者适逢其会的结果。仲景即使有优秀的生物基因,但如果有才无运,没能幸遇瘟疫流行,没有前世的医家以《素问》、《九卷》、《八十一难》等给他作铺垫,他也不可能成为医圣。”
      “老师这三气成功理论,概括得精当。”青禾叹服。
      “人类生物是社会文化生物,在生物遗传基因之外,还自创文化遗传基因。仲景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就得益于这些。”
      “文化基因?”
      “ 对,与生物学的基因类似,社会文化也存在着一种基因式的基本单位,一种音乐调子、一个概念、一句妙语、一个药方、一件时装、一种制药或建造拱廊的方式,就是一个基因片断。一本书就是一组基因的组合。这基因同样具有繁殖力,它们通过从一个人的脑到另一个人的脑的方式来进行自我复制。因此,文化基因与生物基因相似,具有寿命与生命力。另外,这种文化基因高于生物基因之处还在于,可脱离生物而外化、物化,贮藏于书本,磁盘,胶片,唱片、石碑、建筑、竹简等介质中,介质之间还可以互为转换。”
      “那么仲景所得益的社会文化基因,就是写在竹简上的《素问》、《九卷》、《八十一难》之类古书,可能还有口耳相传的‘众方’。”
      “正如生物基因有优劣之分,文化基因也是如此。有句古语叫‘医不三世,不服其药’。一个意思是,看待一个医生,如果他不读透三世之书,即《黄帝针灸》、《神农本草》、《素女脉诀》,则不可信服;另一个意思是,这医生如果不是父子三代相传为医,则不服用他开的药。而自古以前者为正解。为什么如此?因三世之书是优秀文化基因,而三世相传的技术则可能囿于一偏之见。对于这点,仲景也在《伤寒论序》中作了表达,提倡‘思求经旨’,反对‘各承家技’。所以学好中医未必要承家技,附名人。学透经典,继承优秀基因,才是一条屡试不爽的捷径。”
      “老师之言,易为明人讲,难为俗人道也。俗人们还是看重生物基因。毕竟这世界上俗人还是多,满坑满谷。”
    “如果随俗,你可以自称是御医之徒,”张老师诡秘一笑。“我看也足以镇住俗人,使其重视仰视。”      
      “御医之徒?”青禾惊奇,黑眼圆睁,红唇微分。
      “我老师可算是御医,由此推论,你、我岂非都是御医之徒?”

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8/6/11 19:33:35

小说中医》第七回(3)

      “我老师可算是御医,由此推论,你、我岂非都是御医之徒?”
      “原来您老师还有这么大的来头呀!可您提到他总说医术人品,这方面一点也没有透露。”
      “正因为我敬重老师的人品,所以我才很少提到此事。”张老师说,“其实你刚才问我关于名人之后的事,我当年也曾问过他。”
      “哟,那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了。”
      “我老师也姓张,兰考人,与子和同里,所以当年我也曾问过老师是不是张子和之后。”
      “我推想,您现在的态度,就是您老师当年的态度,这才是文化基因一脉相承。”
      “不过我老师可比我比我更有资格当名人之后。省史志办公室曾组织专人考证,作过结论,说我老师是张子和二十几代后人。可我老师认为对待此事应十分谨慎,不让张扬。由此可见老师之人品。”
      “那御医是个什么来历呢?是张子和当过金朝的御医?”
      “不仅如此。不过这你听听就行了,不足为外人道也。”张老师叮嘱,“在文化大革命前,我老师是省委保健委员会中医诊室的医师。省委保健委员会是专门负责省委领导的医疗保健工作的机构。”
    “那您老师相当于省委‘御医’。”
    “中央领导来此,如果在这看病,自然也是他们负责。”
    “ 那就升为中央‘御医’了。”
    “那年还曾为未代皇帝溥仪诊过病。”
    “ 哟,这不成了不带引号的,原始意义上的,地地道道的御医了!而不是‘相当于’,‘可算作’。”
    “对此事老师并不声张,看过就看了,并没当回事。可到了文化大革命,造反派为打倒他这个‘反动’学术权威,肯下‘可上九天搅月’的工夫,还真把这份病历给搞出来了。将‘御医’给皇上开的处方抄在大字报上,一味药一味药地逐一批判。”
      “我虽然看过《柳评四家医案》和《医方集解》等,可这造反派评的医案和作的方解还真没拜读过,一定不同凡响。”
      “那时大学罢课闹革命,我没事转到研究所--也就是现在的研究院--看大字报,有幸观赏到了这篇奇文。 不过这张大字报下半截已被撕了,只看了个片断。”            “太遗憾了,不过片断也弥足珍贵。”
      “是呀,没有了当时的革命氛围,革命的思维,想学也学不会。这种革命时代的怪胎,空前绝后。”
      “老师您快说呀,都急死我了。”
      “处方头两味药开的是人参、黄芪,造反派在下面用红字批判说:‘此为补气药。说明反动权威意在为封建余孽补气,好让其苟延残喘。’”
      青禾止不住的笑:“造反派里也有高人,用‘封建余孽’来定性末代皇帝是多么的准确。”
      “好了,咱站这儿说个没完了,此情此景我看可以成为一条谜语,打鲁迅一书名。”说着,张老师先进了店门。
      青禾跟到门口,眼睛一亮:“是《门外文谈》!”            一进店门,迎面的的隔断上是一幅对联:“尊古炮制 ,参今科技,横批:以效为本。” 中间是康熙皇帝的诗和店名的解释。
      一个年青店员见张老师进来,热情地招呼:“张教授,您可来了!来这坐坐,我给您泡好茶。”
    “哟,小雷呀,每次来你都是这么热情。”
    “我叔叔说了,对你要格外重视,待如上宾--我在这打工,就得按经理交待的办。”
      青禾趁着张老师与店员寒暄,环顾店容。
      这药店格局分内外两层,外层售成药,内层卖饮片,两层之间有拱门,虚隔以冰纹窗。整体色调以牙白为主,间以装饰仿汉瓦当黑褐色的传统图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居其方位,中间的藻井虽不大,但高而深。风格简洁明快而古朴典雅。
      透过拱门与冰纹窗,可看到里层的布置,正对着是一排古铜色的药柜,柜上药斗排列整齐,药斗上铜环烂然,药名端正。药柜顶上摆着一排药坛,都是钧瓷烧制,造型古朴,色泽凝重。两边墙壁各有博古架,上面错落陈列着中药标本,有野山参、西洋参、海马、鹿茸、铁棍山药、穿山甲、白花蛇等。
      店员们都身着的白大褂,整洁合体,态度和蔼,来往穿梭,忙着取药。
      青禾正左顾右盼,张老师过来了,青禾说:“到底是大学教授办药店,气象毕竟不一般。”
      张老师说:“现代社会就是一形象社会,或曰眼球社会,人心浮躁,没多少人会有耐心,等待‘日久见人心’,总想通过一望而知的形象了解对象。要适应这社会,就得搞形象。如果是同仁堂那样百年老店,有丰厚的底蕴,当然可以吃吃老本,不必在这方面太下工夫。而雷教授这店是白手起家,不得不讲究形象,以求速效。”
“我看雷教授也有老本可吃,”青禾指指墙上的“雷公炮制图”,“他一不悬孙思邈,二不挂李时珍,置药王、药物学家于不顾,而独遵雷敩,用意为何,有意无意,尽在不言中矣。”
      两人会心一笑,低头看柜里的成药。
      “有没有治痄腮的药?有没有治痄腮的药?”这时一个人进店直嚷,嚷得店里许多人都在看他。
      店员小雷马上迎上去,“很报歉,我们这儿还没有您要的药。”
    “嗨!”那人叹口气,一跺脚,转身就走。
      “你别忙走,”张老师喊住他,“这个药可以治痄腮,效果还挺好。”
    那人闻声回身,店员小雷也马上过来:“张教授,是那个药?我来拿。”
    张老师指指柜里的雷允上牌六神丸:“六神丸就可以治痄腮。”
    “六神丸不是治喉咙上火的药吗,怎么又治痄腮了?该不是搞错了吧?”那人直摇头。      “这是省中医研究院名医堂的张大夫、中医学院的张教授,怎么会搞错呢!”小雷说。
    “噢,是名医堂的张大夫呀,听说过,听说过。”那人转疑为喜,忙与张老师握手。      “你那孩子多大了,发病多长时间了?”
      “三岁了,才发现脸肿,老人说是起痄腮了。”
      “这个药你买回去,用好醋化开,涂在肿处,一天涂一到两次,配些内服药。大概过个几天就会好。”
      “好好,谢谢张大夫。”那人买了几盒六神丸,匆匆走了。
      青禾看着那人的背影,说:“经老师这么一用,丸药也不缓了,用于急症,直达病所,倒是恰如其分。”      
      “丸药用溶剂化开,就不是丸剂了,成了糊剂或搽剂。”张老师说,“所以药如何起效,主要还得看怎么运用,如果能透彻地了解药物的组成、功效,和所针对的病机,就可以根据情况灵活运用。”
      “我记得六神丸由牛黄、珍珠、百草霜、麝香、冰片、蟾酥、雄黄六味药组成。清凉解毒,消炎止痛是它的功能。针对的病机应该是热毒蕴结。”
      “所以不仅是痄腮,其它病症,如带状疱疹、牙疼、白血病等,只要属于热毒蕴,也可以用六神丸治疗。”
      两人说话时,那个店员小雷一直在听,这时他说:“张教授,怪不得我叔要我多跟您学学,我要是早点能跟您学到这些运用中成药的知识,向顾客介绍介绍,我们的生意就更好了。如果不耽误你的时间,能不能再给我说几样这些类似六神丸治痄腮的知识。”
      “你是想知道中成药扩大用途的知识吧?”
      “对对,”小雷稍有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有能表达清楚这个意思。”
      “我今天就是来逛你这药店的,咱们边逛边说吧。”
      张老师走了两步,指指柜中的伤湿止痛膏:“伤湿止痛膏是用丁香、乳香、薄荷、冰片等香窜药物制成的,对穴位一定的刺激作用。将膏药剪成一两厘米的小块贴在穴位上,可以部分地代替针灸的作用。如急性肠胃炎可贴肚脐,预防晕车可贴在肚脐及双内关。”
      张老师又让小雷将风油精取出,说:“风油精也有类似的作用,此药性偏温热,所以如果是寒性痛经,可以把风油精涂在关元、气海两穴上,再按摩3至6分钟,使小腹发热,痛经就可以减轻。”
      说着转到又一个柜台前,张老师点点里面的冰硼散:“这药不但可以治口腔溃疡,还可以治脚癣、股癣,也可以治带状泡疹,吹入耳孔,还可以治中耳炎。”
      “西瓜霜与它也类似,”张老师指指另一架子上的西瓜霜说“不仅可以治咽喉口腔疾病,还可治烧伤烫伤、老烂腿、脓疱疮、褥疮、冻疮等病,是内服外用均佳的良药。”
          ………
      这样逛着说着,转到里层的拱门时,小雷的本上已记了好几页。
      张老师对小雷说:“我今天是随看随说,说得比较零碎,不成系统,你要真在这方面下工夫,还得多看看中医药杂志这方面的报道,按药的种类、功能等归纳归纳。”
      “我今儿晚上先把您说的归纳一下。太谢谢您了。”小雷将本收起,递过来一杯茶。
      张老师喝口茶又说:“看报道时最好注意一下所用的药是什么牌子的,那个厂生产的,这也很重要。”

天天布衣 发表于 2008/6/11 19:34:55

第二天早上师生两人刚进研究室,就听见敲门声,青禾一开门,一个女人直冲着张老师走过来:“您是张伯父吧?哟,您老还是那样精神、整洁,一点也不见老。我可是老了,您看,您一时还没认出来吧。我是白果呀,小时候您常给我看病。”
  “是白果呀,”张老师感慨地说,“这都近二十年没见你了。”
  青禾见这白果三十岁左右,名如其人,面白如玉。
  “张伯父,我今天想请您给我爱人看看病。看见您就在前面,紧追慢赶跟不上,您老还是健步如飞行如风呀。”说着扭头对门外喊:“你还不过来见见张伯父,老站门外干嘛。”
  “这不在等你引见嘛,”随着话音,又进来一男人,也是三十岁模样,略胖,神情沉稳,“我贸然进来,张伯父知道我是谁呀。”
  “这是我爱人乔元。”白果向张老师介绍。
  乔元与张老师边握手边说:“张伯父,白果总是说您救过她的命,是她再生父母,所以那也就相当于我的岳父老泰山。我早就想来拜见您,可是我们以前在外地,没有机会,现在刚调过来我们就来了。白果说您老精于茶道,我孝敬您一点好茶。”说着将一盒大红袍放在桌上。
  大家刚坐定, 白果就代乔元述病情:
  “他这慢性前列腺炎可是时间不短了,总也看不好--不过也怨他不好好看。他是搞审计的,老是天南海北的跑,出门出差出市出省,但就是不出国。在外面一坐多长时间,就是不在家里坐。他明天还要走,所以我今天非把他揪过来看看病。”又扭头对乔元说:“病在你身上,我想替也替不了你。你好好给张伯父说说吧。有病不瞒医,竹筒倒豆子,有啥说啥,可别藏着掖着,对不起我请假来陪你看病!”
  乔元欲言又止,扭头看白果,白果说:“来这儿是看你、看病、看医生、看大夫,你看我干嘛。”
  张老师示意白果安静,又和蔼地对乔元说:“看白果对你多关心。你得这病多长时间了?”
  “大概两年多吧。”
  “刚开始发病时是个什么情况?”
  “开始觉得如果坐的时间长了,会阴处常会酸胀,好象还有发重下坠的感觉。那时并没怎么在意,后来小便时总觉得没解完,也没干什么重活,还总觉得累。后来轻几天,重几天,但总的趋势是加重了。”
  “现在有那些不舒服?”
  “除了会阴处酸胀,后腰也酸胀,有时还痛,没坐一会,就得小便,但又总尿不尽。一天到晚觉得累,打不起精神,睡不好觉,老是作梦,心里还烦,嘴又干又粘,大便也干,还有,还有……,”他欲言又止,又扭脸看白果,白果有些焦急,努嘴皱眉,象是示意他尽管说。
  乔元仍在犹豫,表情复杂。
  张老师看在眼里,于是压低声音问:“是性功能不如从前吧?”
  乔元马上点头,面带感激。
  白果轻轻吐出刚才努嘴时没来得及出的那口气。
  张老师又小声问了几句,乔元只是以点头或摇头作答。
  诊过舌、脉后,张老师问:“作过前列腺液的化验没有?”
  白果闻言,从黑皮手提包中取出一个信封,抽出一迭纸,挑出一张,审核,然后递给张老师。
  张老师接过看过,转给青禾,青禾将化验结果抄在病历上--
  前列腺液镜检:高倍镜下白细胞+++,卵磷脂小体减少。
  “青禾,”张老师说,“他这个慢性前列腺炎符合诊断标准,可以确诊了。 从中医辨证看,病位可以定在前列腺。病邪应是湿热之邪,舌红、尿道灼热刺痛是为热;苔薄腻、尿浊、会阴重坠是为湿,是湿性重浊的表现。久病缠绵难愈,也与湿性粘滞,难以速去之性相合。病程拖延,日久容易则耗伤正气阴血,气虚就容易疲劳。阴津亏少,不能滋润窍道,所以口干,便干。阴血虚少,不足以滋养心神,心神不安,就表现为失眠、多梦等。从中医脏腑理论看,前列腺大概可归于六腑中的膀胱。六腑传化物而不藏,以通为用,以下为顺,由于湿热壅阻,膀胱气化不利,所以小便余沥不尽。最后一点,脉象滑数无力,与上面的分析也符合。”
  青禾说:“照老师分析,这既不是纯虚之证,也不是单纯的实证,而是虚实挟杂证。”
  “对,综合起来,算是个湿热阻滞,气阴两伤吧。”
那么根据《内经》‘热者寒之’,‘衰者补之’,‘强者写之’的治疗原则,应该清利湿热化浊,益气滋阴。我想可以用程氏萆薢胜湿汤加减。”
  虽然两人一直听得似懂非懂,可听到青禾要用什么汤,却都明白是汤药,于是白果说:“他老是不着家,谁追着跟着给他煎药送药?能不能不开汤药呀?再说他也不是那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英雄人物。”
  乔元随声附和:“对对,我当不了英雄人物,一害怕苦,二害怕死。死就一回,一了百了,可喝中药这苦,可是天天得受,我得天天怕。”
  “这倒也是实际情况”张老师想了想,“既然不是撑着要当英雄人物,可能也无所谓糖衣炮弹,你就吃糖衣片吧。”
  说着,张老师开了处方递过去。
  那两人一看处方,同时吃惊,如同中庶子闻扁鹊言,“目眩然而不瞬,舌矫然而不下”。青禾觉得奇怪,也凑过来看,却见处方上赫然写着--
  妇科千金片5盒
  每次6片,每日2次口服
  还是白果先反应过来,勉强笑着说:“张伯父真是先知先觉呀,知道我也要看病,先把我的药给开了。”
  张老师摇头:“这是他的药。你的病还没有看,怎么能先开药呢。”
  乔元这时也反应过来了:“这是我的药?您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你确实适合吃这药。白果刚才说你别对不起她请假陪你看病,我也一样,正以要对得起她请假押你来看病,又不让你受苦,才给你开这药。”
  “可是这药明写着是治妇科病的呀!”
  张老师耐心解释:“这药开始确实是为治疗妇科病而研制的,但根据它的药物组成,实际功能,用来治慢性前列腺炎有非常好的效果,有效率高达93%,比某些专门治前列腺炎的男科药还好。从西医西药的角度看,这药有消炎作用。而这消炎作用总没有男女的区别吧?是男女通用的吧?能消女人的炎症的药,同样也能消男人的炎症。 你就只当吃消炎药,就象注射青霉素一样。”
  听到这,两人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乔元想想,又小声嘟囔:“别人看着我吃妇科药,准对我有什么看法。”
  “就你这死心眼,”白果说:“你非要在别人眼前表演吃药?你不会换换包装?”
  张老师招呼白果:“你不是也要看病吗,来号号脉。”白果白乔元一眼,坐下,伸出白藕般的手腕。
  张老师修长的手指轻放在寸关尺上,犹如三个灵敏的探头,气血阴阳之盈虚变化,尽在指下。
  青禾边看张老师诊脉,心里边揣测病情。先看到张老师的指尖很快开始向下按,看来是轻取不得其脉,要按而求之;接着见张老师又向下寻,于是推测大概是沉脉。沉脉主里主寒,随所兼脉主不同的病,兼紧为痛,兼迟为冷,兼小里虚,兼数热极,兼涩为痹……,按概率较大者推测,寒的可能性较大。这可以与面色合参,她面虽白,但白得不够润泽,似乎缺乏阳气的温煦。那么是那种阳虚之病呢,宫寒不孕?寒性痛经?胃脘痛?……
  “青禾,”张老师招呼,“你也诊诊她的脉。”说着抬起了手。青禾注意到指尖起处,有三处浅浅的按痕,这就验证了自己关于沉脉的推测。
  白果在张老师诊脉时就已经忍不住要述病情,只是看张老师的诊脉时认真神情不便开口。这时她说:“我的病也不复杂,就是月经来时小肚痛,抽着痛,喊他给我冲个热水袋熨熨就好点。”
  “噢,经血量不多吧?”
  “少!发紫,还有血块。”
  青禾边听边诊脉边想:“痛经虽然也在自己所推测的范围内,但单凭脉诊还是难以确定是不是痛经,要是一脉单主一病就好了,那么三指一搭,诊断即出,该是多么的痛快爽气。她的脉现在是沉而缓,说明现在应该还没到她的经期,如果痛经发作,脉应该是沉紧。”
  两人又看看她的舌象,薄白苔下的舌质略嫌暗淡。   张老师对青禾说:“她这是寒性痛经,经血被阴寒凝涩,不能畅行,不通则痛,加之阳虚不能温煦下焦, 所以得热可舒。治疗须用温经止痛之法。”
  青禾说:“我想可以用王清任的少腹逐瘀汤加减。”
  白果听到这儿,说:“这小姑娘又要给我下汤药吧? 他个大男人都撑不住,不当吃苦的英雄,我也不必逞那个能。您老最好能也给我开丸药。”
  “可以,”张老师略一思忖,“不过这可是传统的男科药……”
  “哟,张伯父,我俩口今儿个可是阴阳颠倒了,男吃女药,女服男药--不过您老既然给我开,想必有其中的道理,刚才听您讲为什么他个男人前列腺炎要吃妇科千金片,我就很服气。能不能再费您老一点时间,简单的给我批讲批讲?”
  青禾心想,你们夫妻俩的社会角色已经有点颠倒,女人张扬外向,咄咄逼人,男人倒象安守妇道,自收自敛。莫非这世界还真是象某未来学家预测的那样,有中性化的趋势?正想着,听张老师已经开始批讲:
  “说到用药阴阳颠倒,还不止是这两种药,乌鸡白凤丸可是典型的妇科药,现在发现这药治疗男科病效果特好,如不育症、性功能障碍等,如果属于肾气不足,都可以吃。乌鸡白凤丸也治慢性前列腺炎,当然也是治偏于肾气虚的那一类。”
  白果对乔元说:“听听,你这男人和女人药的缘份还不浅呢,哪天肾虚了,还有乌鸡白凤丸在恭候着你呢。”
“龟龄集起源于明代宫廷。”张老师继续说:“ 明朝嘉靖皇帝为了自己万寿无疆,广泛征集民间长生不老药。当时的方士邵元节和陶仲文,参考宋代张君房的《云籍七签》的许多滋补药处方,取长补短,研制了一个处方,采用鼎升炼技术,制成了号称长生不老的‘仙药’,以龟类长寿之意,取名‘龟龄集’,献给皇上。这嘉靖皇帝服后,果然身强体健,一连生了九个儿子,虽然万寿无疆未遂,但不失为享年较高的帝王。‘龟龄集’因此而被奉为‘御用圣药’。”
  “这药现在是御用转民用了。”青禾感慨,“正如古诗所言:‘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带着这‘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是当时的皇宫医药总管。他是山西太谷县人,曾拜在陶仲文门下当义子,陶仲文和邵元节二人升炼仙药时他当助手,深知其药之秘。这个人告老还乡时,将‘龟龄集’的处方技术带回,自炼自吃并自赠,他的一些亲友也可以‘分一杯羹’。到后来,“龟龄集”处方辗转落入太谷县的‘广盛药店’,该店如获至宝,自炼自吃且自买,至此,御用药便商品化了。”
  “商品化的物品是出钱者可得,出价高者先得。也就是说有钱即可‘分一杯羹’,不必贵为天子。”青禾说。
  张老师晃晃笔:“这也不一定,俗话说:世事难料,只有想不到,没有作不到。就有人贵为天王,富甲天下,却求之不得。”
  “哟,还有这等事?谁这么背运?”白果诧异。三人同时来了兴趣。
  “那太平天国的洪天王,虽出身微寒,根红苗正,可一旦土包子开洋荤,帝王意识盖过乾隆,清妖吃啥他也要吃啥。不仅吃药,还要吞店。”
  “还要吞店?”三人又一齐诧异。
  “为了彻底打倒封建王朝,为了革命事业的需要,洪天王也未能免俗,妄图万寿无疆。据传在太平军攻陷南京,自觉得龙位坐稳之后,遂严令其部将孙某,在攻克山西时要保护制造‘龟龄集’的药店,并将制药的药工,制药的设备等,全部一窝端到天京去。不料先是孙某因求别人长命反致自己短命,中途阵亡,南迁未遂;后是洪天王自己求延寿不得,只得折寿,没能服用补药,反而吞了毒药。”   白果听到这,也发感慨道:“命里没有,强求不来呀。你看他贵为天王,那么大的半壁江山都划拉到了手里,区区几粒药丸子偏就苦扒拉不到口里。”
  “这龟龄集是补肾气,温肾阳的良药。”张老师继续说:“人到老年,一般多是肾气肾阳肾精亏虚,用龟龄集补补肾,可以抗衰老,延年益寿。现代研究发现,龟龄集能提高实验动物的识别、记忆、抗疲劳和耐缺氧能力,并还有强心,提高免疫力等多种功效。清朝乾隆皇帝是历代帝王中最长寿的,有人研究,他长寿的原因之一,可能就是长期服用龟龄集。”
  “所以乾隆皇爷吃得高兴,提笔给龟龄集题了五个字--‘甚好!足寿也。’”青禾说。
  “是呀,乾隆虽然仗势题字,下笔太滥,到处胡写,糟蹋了不少古画,但给药品题字还真不多。”
  “老师,平心而论,他的题字虽然破坏了古画的布局,确实可恶,但若就字论字,乾隆的字还是下了功夫的,圆润遒丽,并不缺乏观赏价值,说‘胡写’,怕是有点过分吧?”青禾颇替乾隆鸣不平。
  “说别人或许过分,说他可是恰如其分。”张老师问:“岳飞‘满江红’词中说‘壮志饥餐胡虏肉’,这‘胡虏’是谁?”
  白果不解,问:“岳飞不是抗金英雄吗?可乾隆是清朝的呀。”
  “古代中原人对四方少数民族各有称呼,东称夷、西呼狄、南叫蛮、北为胡。金朝在黄河以北,所以岳飞称金人为胡虏。而清朝原来就是后金,后来乾隆他老祖爷爷皇太极怕中原人联想到岳飞抗金,才改国号为清。故而这个姓爱新觉罗的满人乾隆,是个地地道道的胡人,不说他‘胡写’说谁胡写?”         
  “要是照老师示范的这个句型造句,那他说话是胡说,他批文是胡批,他打拳是胡抡,他吃饭是胡搅,他作事是胡搞,他儿子是胡子……”青禾还没说完,自己先笑起来,大家也都笑了。
  青禾止住笑:“他要不是胡吃龟龄集活个大岁数,也来不及在那么多的古画上胡写--看来这龟龄集也是有利有弊。”
  “张伯父,这龟龄集不是延年益寿的药吗,为啥你刚才说是传统的男科药?”白果问。
  张老师答道:“从中医角度看,如果男性的肾阳肾气亏虚,除了腰部冷痛,酸软无力等症状外,还常常伴随性功能衰退。服用龟龄集后,肾脏得到温补,就能较明显的恢复性功能,所以龟龄集素有男科‘圣药’美称。 你这个痛经,属于中医所说的下元虚寒,不能温养,与男性肾阳虚的病理机制类似,所以也可以用龟龄集来温补下元,祛除阴寒,温通血脉。不仅是痛经,其它妇科病,如不孕、习惯性流产、闭经等如果属于下元虚寒的,我都用龟龄集治疗过,疗效也都不错。药可分阴阳攻补,并不分男女性别。”
  白果一直认真听着,频频点头,听到这儿,眉头舒展:“这女吃男药的人还不少呢,我还当就我一个。”
  青禾边听边默写龟龄集的药物组成:人参、鹿茸、海马、枸杞子、丁香、穿山甲、雀脑、牛膝、锁阳、熟地黄、补骨脂、菟丝子、杜仲、石燕、肉苁蓉、甘草、天门冬、淫羊藿、大青盐、砂仁……正写着,听张老师说:“你没有什么疑问了吧?哪就开药了。青禾,开龟龄集胶囊2盒,每次两粒,每日两次。”
  青禾忙开好递给张老师。
  “约摸月经快来时就吃这药,连着吃10天。下次月经快来时再吃。”张老师边签字边对对白果说。
  青禾说:“如果家里有风油精,你也可以把风油精涂肚脐下面,再按摩3至6分钟,使小腹发热,痛经也可以减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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