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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9日下午,朱华光去商丘市开会。会议的主题有两个:一是手足口病防治,二是甲型H1N1流感布控。作为民权县主管卫生的副县长,他对于手足口病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过去3个月,该病不仅是众多民权县孩子的噩梦,也让朱华光本人遭受指责并被处分。
“最初面对疫情,如果政府能够勇敢面对,不当鸵鸟,或许会减少许多损失和痛苦。”他反思说。这是朱华光向县委、县政府“深刻检查”后首次接受媒体的采访。面对记者,他表示愿意袒露过去,总结其中的当与不当,从而为民权和其他地方以后的防疫工作提供可参考的案例。
心存侥幸种下恶果
2月22日以前,朱华光对手足口病“一无所知”。那一天,河南省卫生厅副厅长黄玮来民权县人民医院调查该病发病情况。黄的到来促使民权县启动防控应急预案。
实际上,从今年元月开始,民权县就出现了手足口病病例。截至2月22日,县疾控中心已经累计上报了77例。不过,这显然不是全部。有患者家属向国家疾控中心应急办反应民权县手足口病的情况,相关的帖子也渐渐出现在网站上。这也促成了黄玮的民权之行。
在县医院的儿科和传染病科,黄玮发现163名患儿在一起,其中不少是得了手足口病的。他要求对这些患儿进行隔离,并且建议县里采取适当的消毒杀菌。这本是民权县采取恰当措施的最后机会。“如果当时按照黄厅长的要求做了,至少不会出现那么多交叉感染的重症患者。”朱华光说。
可惜,“如果”只是“如果”。民权县虽然启动了应急预案,但当时县里的想法简单而天真:去年也出现过手足口病,没咋样就过去了,今年也应该不会出啥大乱子。何况,有关人员不是说了么,手足口病是可防、可控、自限疾病,95%的患者不用吃药就好,比感冒还轻。
“我们当时确实有侥幸的心理,不敢正面面对正在发生的疫情。”朱华光说。
不过,心存侥幸不是唯一作祟的东西。“有传染病在辖区内出现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领导们心里也有顾虑。一旦大张旗鼓地采取防控,既担心社会发生恐慌,也怕使县里的形象受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一方面,疫情发展;另一方面,对于疫情上达也不迅速。加上年初河南省有规定:手足口病上报至少需三个专家诊断——即必须3名副主任医师确诊才算手足口病,才能上报疫情,可基层没有足够的专家。
于是,更严重的疫情已经不可避免。
120急诊为何可以讨价还价
3月18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报道民权县通过篡改病历隐瞒手足口病疫情。之后,全国众多媒体陆续跟进报道。记者们的注意力除集中在是否存在瞒报外,还在于救护车收费是否过高、防疫人员借机推销保健品等问题。
次日,卫生部、河南省卫生厅下派专家组、调查组到民权县,一边指导防控救治事项,一边调查相关事实处理责任人。
同日,朱华光被责成向县委、县政府作出深刻检查;县卫生局局长杨保军被行政警告处分,3天后被免职;县人民医院院长王在启行政警告处分,3天后也被免职;县疾控中心主任黄绍方被免职。处分名单里,还有120急诊科长苏婧和救护车司机王七龙,分别被撤职和辞退。
卫生部公布的调查说,民权县人民医院在患儿诊断比较及时,治疗基本恰当,但当地患儿病历普遍存在描述不够仔细的问题,医务人员病历书写质量较差,当地通过病历造假隐瞒手足口病疫情的可能性较小。对于救护车收费问题,按照河南省计委、卫生厅相关规定,从民权到开封应收人民币400元,民权县人民医院120实收800元,超收400元。
据记者调查,民权县人民医院120早已经承包给个人,救护车也为个人所买断。承包户向医院缴纳管理费,其余则由自己说了算。因此,从民权到开封的价格虽然官方有规定,但实际上全凭当时患者的博弈能力。
情况紧急或者腰包富裕,则价高;120车时间宽裕或者碰到能讲价的主儿,则可能价低。民权县王庄寨乡王子树村皇甫仰超夫妇的女儿送到县人民医院后不久就告病危,医生催促向开封儿童医院转院。夫妇俩人遂用800元租用120车,走了3个小时,结果还是未能挽回孩子的性命。
据朱华光介绍,由于民权县财政非常拮据——县财政收入刚刚突破亿元大关——每年的卫生事业费仅够乡镇卫生院离退休人员工资之用。而作为县里技术实力最为雄厚的人民医院,几乎得不到财政任何资助,完全靠自力更生、自己创收。有知情者介绍,该院医生的收入也全靠手里的方子,各科主任是最累的,病人最多,提成收入也最多。
这种机制导致了各科室之间也是竞争对手。“黄玮副厅长当时提出的要求为什么没有得到执行?就跟医生没有动力把患者转给其他科室有关,因此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交叉感染。”
也正因为这种机制,当记者和朱华光来县医院采访时,除了当下的疫情外,医院有关人员提得最多的,还有丙球蛋白的费用问题。按照卫生部的调查,民权县人民医院1月1日至2月27日按规定价格销售了310支丙球蛋白,2月28日起在治疗手足口病时进行了价格调整,差价由县财政和县人民医院共同负担。作为实际上自负盈亏的单位,医院是不愿意继续负担差价损失的。
有医务人员更是提出:“父母没有照顾好孩子,得了病,看病的费用为什么从医务人员口袋里扣呢?!”医改指向的体制之困,在此次疫情面前再次暴露无遗。
预防是否过当
3月19日,民权县成立了防控指挥部替代之前的防控小组。在党校学习的县委书记江文玉赶回县里任总指挥。109个原抗旱工作队转而负责抗击手足口病,并且还临时增加了15个。多达1118名机关干部进驻全县525个行政村中。
县里对这些干部有明确的“百分考核”要求:标语没拉或者没拉够,扣分;村庄大扫除没做或者做得不好,扣分;老百姓对手足口病的知晓率达不到要求,扣分;患儿排查登记不到位,扣分……这些考核将纳入全年考核中。县里还提出一个口号:“以抗击非典精神来防控手足口病。”
据了解,截至4月底,民权县已经买了6部消毒车、130部机动喷雾器和525个喷雾器。用于消杀的石灰超过3000吨,平均每户不低于10公斤;消耗掉漂白粉20吨。全县累计发放手足口病防治知识宣传单40万份,手足口病预防控制与治疗指南4000余册。县财政动用资金300万元以上,全县投入达到近1000万元。
有媒体批评说,民权县的举措有矫枉过正之嫌。理由是:去村里消毒的人都穿着隔离衣,带着鞋套;村里满地泼洒石灰;全民总动员开展卫生运动;天天挨家挨户排查儿童健康状况;绝大部分干部都下乡驻村,至今还没有归期……
“确实有人说我们做得太过了,但这在基层是最有效的,收益也不只在防控手足口病上。”朱华光说,民权县不比大中型城市,之前虽然经过抗“非典”和防治艾滋病的洗礼,但是毕竟远没有手足口病来得真切。再者,作为国家级贫困县,民权县社会经济发展都较沿海落后,干部、老百姓的意识有些跟不上,群众运动形式虽然有些古旧、不时尚,却是最有效果的经验,也是最能引起老百姓重视的办法。
国家疾控中心的专家曾经做过调查,在4300份村民问卷中,对手足口病的知晓率超过了98%。“以前没有什么事儿的知晓率达到这么高的。”朱华光说。国家疾控中心应急办副主任王子军认为,民权县的全力投入并不为过,“我们总是要发生了一些事情,才会有所改进。”
目前,民权县手足口病疫情已经被有效控制住。4月26日,商丘市开会通报相关情况。民权县的住院和重症病例全市最少。20天不发病的村子有433个,10天没新生病例的村子有483个。在县人民医院,记者看到,住院治疗的患儿还剩下4个,整个大楼显得空空荡荡。
“手足口病的潜伏期时3~7天,10天以上不发病意味着风险基本解除了。”朱华光说,这次疫情后,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在见小孙子前,一定先换衣服、洗手。
来源:中国青年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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