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向中醫之路】之一
我在台大醫院12D的日子(一)
十年過去了,夜深人靜時,看著父親的照片,台大醫院12D,那棟在中山南路上嶄新的高聳建築,又映上我心頭。下了坐了多年的新店客運,穿過景福通道,那是 一條連接台大醫院舊大樓和新大樓的一條地下道,連接了公園路和中山南路的新舊大樓。走進一塵不染的電梯,直上12樓,出電梯,轉個彎,上面寫著,「台大醫院血液腫瘤科」。
我的心也隨之下沉。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年我剛退伍,回到學校當助教。在當助教時,我申請到了美國的學校,也很僥倖的拿到了全額獎學金,雖說不是長春藤名校,也是個有頭有臉的學校。給我獎學金的,是個IEEE Fellow。想到能一圓我的美國夢,心中的激動,是難以言喻的。
一通電話打亂了我的計畫。母親打電話來說,父親要住院了。我不敢相信,印象中的父親,是個高大的北方漢子,雖然中年後稍發福,但是每週爬山、天天遛狗鍛鍊出連感冒都很少的體格。原來,昨天搬東西時不小心砸到腳,流了點血。本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可是這小小的傷口竟然血流不止,父親覺得事有蹊蹺,就到了醫院,醫生說不太對,血小板似乎沒有凝血的功能。剛好台大醫院有一位血液科專家,每週一次在我家附近的醫院駐診,他一看說,馬上得到台大醫院住院檢查。就這樣,我帶著父親住進了台大醫院12D。
那是1996年的元旦,剛住進去,就開始放元旦假期,所以只是抽了血,診斷還沒有出來。醫院裡冷冷清清的,我跟著父親在院裡隨處逛,他告訴我:「我覺得我沒有事,除了腳上流點血,我一切都覺得很好。」看著一個個做完化療的光頭病人,我的心裡不寒而慄。
那時,我連什麼是化療都不知道,只知道要打一種針,會去殺癌細胞。父親住的病房,是個二人房。他住進去的時候,已經住了一位「林先生」。我認識的林先生,是 一個總是戴著小扁帽子,帶著口罩,穿著脫鞋,帶付眼鏡,文質彬彬的男士。有時他會拖著自己的點滴瓶,到處走走。他很喜歡跟我講話,可能看我是個年輕小伙子。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他的妻子,帶著他剛上小學的女兒,我才赫然發覺到,他也許沒大我多少,最多大我十來歲。後來我問了他,原來他才三十多歲,常在大陸做生意。有一次他感冒,坐在大陸內陸的船裡,趕著去談生意,他咳嗽咳到要用一個枕頭按住自己的胸口,再趴過來,用身體壓著胸口,才能勉強睡一下。他回來後,立刻來台大醫院檢查,很不幸的,他得到了白血病。到父親進醫院時,他已經做過了很多次化療。他告訴了我們很多關於化療的事,如何看血球報告,什麼叫緩 解,緩解後多久又會復發,作化療要注意些什麼,甚至連血液科每個醫生的個性,和一些不為人知的小道消息,他都瞭若指掌,我覺得他知道的好多,所以常常跟他聊天。
過完元旦,報告出來了,當然,沒能逃過,正式的病名,叫做「急性骨髓性白血病」。馬上開始打化療,從此,我父親開始,每天身旁都有一個小機器,每隔幾秒鐘,會轉一下,擠幾滴化療藥進入身體。為了可以方便打化療,還在胸口做了一個人工血管,這樣就不用每次找血管。事實上,化療做了幾天後,已經很難找到可用的血管,不作人工血管也不行。
很快的,父親也加入要帶小扁帽的行列,每天起來,枕頭上掉滿了頭髮,看得令人怵目驚心。這叫做「副作用」,沒什麼的,醫生說。但是,我看到的是,父親一天比一天虛弱。每天下午,要放榜一次,就是今天早上的驗血報告,我很快的也搞清楚了門道,就是要看「壞」的白血球有沒有變少。看了幾天,我發現不止「壞」的白血球會變少,「好」的白血球也會變少,「好」的紅血球也會變少,連「好」的血小板也有時候會變少。我奇怪,父親進來不就是因為血小板的問題嗎?怎麼連血小板也會變少?那我化療到底要治什麼?
沒人會給你答案。每天會有巡房的時間,時間一到,父親的主治醫師,跟著前呼後擁的實習醫生,一大堆人到了病床旁。我當然也要立正站好,等候宣判。父親常想問些問題,醫生有時會說,「你別說,我可以看報告」。報告看來看去,不外乎「壞」白血球少了多少,但是「好」的也殺了不少,要注意感染之類的事。我在林先生那裡,早就聽說了「好」的白血球變少,很容易感染的事情。沒想到,父親很快的也有了感染的現象,發燒不退。抗生素一包一包的打,各種藥輪番上陣,甚至, 父親開始喘,吸不上氣,原來紅血球又低了,氧氣沒辦法帶到身體的各處。沒關係,血一包包的輸。最後,父親的腹股溝處,長了個大瘤。說是淋巴感染,要割掉, 所以我們又進了開刀房。整來整去,好不容易一切都過去了,終於,父親被宣判「緩解」,可以出院。那時,我天真的以為,那就是好了,歡天喜地的辦了出院手 續。林先生說,緩解也許只有一年半載的時間,我想,我們沒那麼衰吧!
沒想到,我們很快又再回到了台大醫院。
(待續)by 柱子
March 25th, 20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