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我们上车再聊。”俞竞天起身帮鹏跃拿行李。
检票的“外宾”不过十几人,检票口直对乘坐的车厢,二三十米的路大家优哉悠哉前行。另一侧从候车室外检票的旅客大包小裹大多衣衫褴褛,像潮水般涌了进来,就像百多个逃荒久饥之人见到前面有棵带皮的树一样,时间就是生命。鹏跃他们仿佛进了咖啡厅,十几人三三两两零星坐了下来,好比十几个饺子掉进食堂的大锅,水太宽了反而不好煮,与鹏跃先前坐的京津硬座摩肩接踵大相径庭。俞竞天拿出买票时的小本子回答鹏跃的诧异:“这是矿务局高管的证件,好比洋人的护照,可以买到高等车厢的票。中等车厢是硬座,下等车厢没有座位,就是一个大箱子。我见您一身洋装干净利落,和盲流挤在一堆不方便,才给您买了票。”
“真得好好谢谢您。”鹏跃难以想象下等箱的境遇,客气地对俞竞天说。
俞竞天:“客气什么,我听您说要到唐山,想您一定是个买办,日后一定有相互关照的地方。没曾想您是个医生,不过医生更是用得着,日后多多来往,矿上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在下不才,在唐山界还吃得开。”
听鹏跃说,朝廷因没有官派留洋医学生,故现在还没有医科进士考试,俞竞天说他有个世侄从开平路矿学堂保送到了日本金泽医学专门学校,希望毕业回国时朝廷能开医学进士考试,他还准备把自己的儿子想法子官派出去。
俞竞天没让鹏跃点咖啡,倒是点了两份牛扒四瓶清酒一壶茉莉花茶,照俞竞天的话说是华洋合璧。“咖啡太苦,没有茉莉花茶芬芳;寿司少得不够一只鸟吃的,没有牛扒来得野性;葡萄酒太过缠绵,没有清酒烈性,高等车厢不卖华餐,他妈的,要论好吃好喝的还得是咱大清。”俞竞天保我大清舍我其谁的壮语,不,应该是壮举,很让鹏跃感动。
“来,一人两瓶,甭让瓶子唬住了,其实没有多大酒量,这东洋酒正应了那句话:‘卖酒不兑水死了对不起鬼’。”俞竞天豪爽地制止鹏跃,自己付了钱。
俞竞天给鹏跃介绍,开平矿区早在明永乐年间(1403-l424)已用土法开采,建于1878年的开平矿务局唐山矿,是清国第一个用机械开凿、西法开采的矿井,有“中国第一佳矿”美誉,有最先进的大维式抽水机、蒸汽绞车、蒸汽扇风机、锅炉、机床以及风钻、风镐等采掘设备,铺设了清国第一条标准轨距的铁路,专用线直通塘沽、葫芦岛专用码头,在国际上位列前茅。俞竞天如数家珍,每一句话都透着自豪。
车到唐山已是傍晚,矿务局肯定没有人办公,俞竞天安排鹏跃先住一晚,问鹏跃是住旅店还是怡春楼,鹏跃说住旅店,俞竞天说:“哦,留洋的怕是喜欢洋妞,不过洋妞咱唐山界也有,南街的国际友好会馆里就有俩俄罗斯妞。只是不实惠,人家不包宿,整晚达官士绅等着上。”清国男人给予女人贞操、国家主权同等地位,都是值得付出鲜血的,不过向洋人开炮就得赔银子却是逃不过的窠臼。
俞竞天安排鹏跃在相熟的“悦来旅店”住下。中国自古每一个城镇都有“悦来”这个字号,考古学家千万不要考证出,连锁经营模式源于中国。说鹏跃是清国人,店老板忙叫老板娘和店小二赶紧过来瞧,就像台湾人要见“团团圆圆”似的,老板娘还提了一下鹏跃的衣角摸了一下鹏跃的臀,惦着小脚走的时候嘴里喳喳:“是不像东洋鬼子。”
店小二打来洗脸洗脚的热水,问一句:“先生看不看报,两枚钱一份。”
鹏跃问:“这么小的地方还有报纸?”
店小二:“先生难道不知这报纸就是与您同行那位俞社长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