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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傅剑锋 2008-09-14 18:23:19
一
其实早在七月底的时候,本报(南方周末)的记者禾风就接到了消息,三鹿的毒奶粉所致的结石婴儿已在湖北武汉同济医院有了二十余名。但因为总所周知的原因,这样的事我们是无法在那时调查的,因为要一片和谐么。作为一个新闻编辑,我万分心焦,我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大的公共卫事灾难,但我却无法派记者去采访,那时有很深的罪恶感与挫败感,只得尽已所能,对周围我所能知道的有婴幼孩子的朋友与熟人打招呼,叫他们别给孩子用三鹿奶粉。
那时,我们的记者禾风已向湖北湖南江西一些医院了解情况时,医生们已高度怀疑三鹿有问题,他们提醒每一个来就医院就症的孩子家属不要用三鹿。
那时,我查百度,还能查到一些家长对这个品牌的质疑。
我们只能等,等,等
二
奥运结束后,我可敬的同事禾风终于开始调查了,他先后跑了湖北、湖南、广东数地,接触了数十名家长,给全国的多个省份多家医院打电话,最后终于基本确证,三鹿奶粉与婴儿结石之间的因果关系是可以成立的。
这个调查过程花了十几天,很艰难,调查之前,湖南的部分家长被三鹿公司用钱封口啊,湖北的多家报纸也被三鹿通过权力关系封口了,一些参与调查的当地记者对三鹿这种封杀舆论的行径极愤怒又无可奈何。
也是在九月初三段时间,我发现百度一度查不到三鹿奶粉的负面信息了。后来传出三鹿用几百万元广告费收买的传言,于是我也就明白所以然了。
我们在调查中发现,所有送检给地方与国家质监总局的问题奶粉,最后检测结果都是合格的。这一方面让人困惑,另一方面也能让人理解,因为三鹿是国家质监总局封的“免检产品”么,否则不是自已打自已的巴掌吗?
在这个调查过程中,我一再提醒我的同事禾风,一定要谨慎,如果略有证据不足,就可能给我们引来败诉之祸。我还提醒,我们的调查必须秘密进行,不能让三鹿公司知道。三鹿作为一家大型企业,有极强大的势力,既然有能力封杀湖北媒体,那同样也有能力封杀像南方周末这样的媒体。但为了保持客观,我们可以把三鹿公司“合格”的检测结果同时登出,这样很公正,真正合不合格,自有公议。
在这个过程中,有多个追问不休的家长,他们要为孩子的受害讨一个说法,有多个正义感的医生,为我们的记者提供一手的证据。
令我极度失望的是我们的有关政府机构。我们的调查中发现,质检总局在六七月份的时候,已检测了多份“合格”报告,一次又一次错失了预警的机会。仅我极度失望的是,已经有多名医生向上汇报了结石婴儿的爆发之势,我们的药监局没有作相关调查,我们的卫生部疾控中心没有作流行病学预警与调查。当然最令我失望与愤怒的是三鹿公司,一次次地掩盖真相,封锁传媒,总致四百多婴儿受害。
我们要真相,我们要和时间赛跑,我们要设法把这个公共卫生事件的疑云抛出去。这样的冲动与信念激励着我和我的同事禾风。
三
9月12日,新华网转了甘肃媒体对三鹿的匿名指控。我意识到我们非报不可了,我们要公开质疑三鹿。只有这样,才能对公众真正警示这场食品危机。我们已掌握了充分的证据,我们有这个法律上的自信。
但这不意味着你一定能报出来。9月13日,尽管我与禾风一再冲刺,此稿还是被撤了下来。当夜,三鹿公司终于被迫承认了问题奶粉,并公开召回。这略让人感安慰。
9月14日,我们还是把《结石婴儿的艰难追凶路》此稿放到了南方周末网与南方都市报上。当我们的媒体预警一再未能达成后,这算是一点点弥补吧。
四
这些事,原本并不想写出来的,但现在我再次被三鹿激怒了,觉得非写不可。
现在,三鹿一再声称,奶粉的污染是因为不法奶农。那么请问,如果奶农往牛奶里倒屎啊尿啊的,你们是不是照单全收地做到奶粉里?那么请问,在发现了那么多起结石婴儿后,你们为何一再封杀媒体,为何不作事先预警,非到不可收拾时才出来承认有问题奶粉,现在却把责任推到奶农身上?
三鹿还声称,受害者应去找奶农索赔。这简直是流氓的说辞,法理上很简单,如果真是奶农干的,也是受害者先向三鹿索赔,三鹿再向奶农索赔。
我还看到,现在被石家庄警方抓捕的涉案人,一直没有公布身份,据传,这些人以农奶为主。这是什么调查逻辑,不去调查真正的施害者,却在旁枝末叶上下功夫,想欺骗中央政府和全国人民吗?
我还想问,还想看,这次严重失责的国家质监总局,你们对你们的隐瞒与失职,何以自处?还想问,卫生部的下属机构,你们对你们的失职何以自处?
五
如果再转一个视角看,奶业人士早就提出警告,中国奶业迟早会出问题,恶性的低价的竞争,让奶业从奶源到最终产品,都在过度竞争中恶性循环不能自拔,直至出了三鹿这样的事而自我毁灭。
国家监管与行业自律如再不出手,为祸的绝不会只是婴儿奶粉,而是全部奶业。
每个自以为通过制假造劣而获利的人,都以为占了便宜,结果他也在占了便宜的同时,被其它造假者们伤害。我们已经输得太惨伤得太重了,我们不要混乱的不洁的食品。我们不要恶的市场经济,我们要有良治的市场经济,我们要有道德的市场经济。
傅剑锋是南方周末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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