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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登,著名书画家、诗人,祖籍顺德勒流,1945年出生于广州,1965年毕业于广州文史夜学院中国文学艺术系。曾先后在广州、杭州、香港、澳门、台湾和日本、法国、韩国、印尼等地进行艺术交流、讲学,举办个人书画展及各种画展。擅长书法、国画和诗词,尤以行草、花鸟和五律著称。有深厚扎实的艺术功底,有融古出新的创作魄力,作品自成新面。国画大师陆俨少评论:"书画兼擅,尤精吟咏,三绝之誉,至可钦佩。"
现任广东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广州市书法家协会主席、岭南诗社副社长、《岭南诗歌》报主编、广州书画研究院艺术指导、华南理工大学兼职教授、高级美术师、广州市人大代表。
舐犊情深:一枝一叶启先河
连登艺术人生的第一个引路人是他的母亲。1934年毕业于广州市立美术专科学校图案画系的叶丽华女士,是一位思想开明、教子有方的慈母。连登幼年家贫,靠着母亲微薄的工资母子相依为命。叶女士学图案画出身,平时在家写写画画,在母亲的熏陶下,耳濡目染的连登五岁开始习画。初入丹青之门的连登把写生当成学艺的第一步。从此,动物园、植物园、花果园……便经常能看到幼小连登的身影,孔雀、老鹰、游鱼、芳草也都成了他的好朋友。有母亲在侧,一枝一叶、一笔一画,连登都认真揣摩、不敢造次,艺术之门就这样向他开启了。
母亲教他画画,也教他走人生路。十岁那年,在母亲的鼓励下,连登随友人一道前往肇庆鼎湖山写生。由于交通不便,花了一整天时间到达目的地时,鼎湖山已完全笼罩在一片迷茫的暮色中了。尽管两腿发麻,身体极为困倦,但山上山下那犹如点点繁星的灯火,却永远亮在了少年连登稚嫩的心屝--以至四十多年云聚云散尚难以忘怀……
连登对母亲的感情十分深厚。"文革"中期,他工作无着、赋闲在家,靠母亲供养,幼年母子相依为命的一幕再次"重现"……"母亲常对我讲:一定要画好眼晴。"坐在我们身边,连登沉浸在回忆之中。若不是当年母亲的严格要求,他不可能那么专心致志地观察人和各种动物的眼睛,并迅速得窥艺术的堂奥--"李逵、张飞、钟馗,胡子很相似,就因为眼睛的不同,性格特征就跃然于纸上。"连登成名之后,侍母甚殷。叶老夫人于1982年仙逝时,连登异常悲恸,长时间情不能已。母亲周年祭日,适逢大雨倾盆,一年没有写诗的连登又忆及母亲儿时指导习画的情景,往事历历如在目前,不胜感伤,随即饱含深情赋诗一首:"苍天怜我泪滂沱,半是凄凉半是歌。谁似万千慈母爱,一枝一叶启先河。"
其诗:才气纵横笔亦奇 情生即兴即为诗
王国维《人间词话》认为:"主观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诗人诚然少有不"主观"的,但这里的"阅世",当更含有世故的意思。唯其不世故、不做作,性情才愈真,也才是一个更本色的诗人。读连登先生的诗,就使人有这样一种本色的感觉,举凡飞流急云、平湖红荷、蛱蝶曲栏、紫燕晴空,无不能诗。连登先生的诗大致可以分为山水田园诗、题画诗和论艺诗三类。
连登先生的山水田园诗,继承了谢灵运、孟浩然、王维等古代山水田园诗人的优秀传统,且别具新意和强烈的个人色彩。他说,在古代诗人中,他最喜欢的是苏轼与王维。在古代,山水田园诗本来就和山水田园画是近亲,有"诗画同源"之说,而王维恰是集诗人画家于一身。连登先生同样是以画家的眼光来看待山水花鸟,以书家的胸襟气度来观照自然万物,故其诗中的自然是活的自然,清新怡人、生机勃勃。他的诗歌,古意盎然,不刻意雕凿,浑然天成。秦咢生老前辈曾评价说,"才气纵横笔亦奇,情生即兴即为诗"。如他的《与诸师友西樵观瀑》诗:"云拥飞流急,雨余漱石顽。乾坤千万象,趣在一泉间。"就颇得王维诗艺堂奥。更有趣的是,王维好禅,而连登先生亦对佛学有所研究。六榕寺住持云峰说,"连登居士早植善根,少年信佛,礼觉老为师,研究佛法"。因而,他的诗气象开张,在勤参造化之缘时,每有顿悟,故能超脱于物象和人生感慨,发乎情而凝于悟,有高致。如《戊申长夏暴雨阻途戏成一律》:"雨骤倾银汉,濛溶一片天。欲行行不得,憩坐坐悠然。果是风云会,聊参造化缘。声声雷厉处,点点入孤禅。"当然,像所有胸有块垒的诗人一样,年轻时的连登也有过沽酒买醉的"放浪形骸",其诗句"尊前莫负春光老,好把乾坤化醉泥",即透露出这样的信息。
连登对自然万物始终保持着一份纯真的情怀,故其诗时有奇趣,如《桂林象鼻山即兴》:"谁个沉吟顾影长?春潮吸尽复何妨。沧桑变幻山和水,教尔抬头象鼻昂。"最后一句可谓奇思异想,诗人的天真本性跃然纸上。正因为天真、本色、不世故,连登能写出这样的诗句--"趋炎吾不惯,恃势尔当灾。"(《观粤剧搜书院题谢宝》)显示出诗人洁身自好的品行操守。正因了操守高洁,所以从容,如其《咏牡丹》中的牡丹一样:"春风如醉过桥西,烂漫千般意态迷。一自洛阳东谪后,天涯芳草傲云霓。"唯其从容,所以能保持诗人的纯真本色,有效抵御各种诱惑,从未写过跟风当令的应景诗、马屁诗。连登先生不无自豪地说:"这一生我最值得自豪的就是,从没有写过马屁诗。如果写了马屁诗,现在回头看一看,该是何等的脸红和惭愧!"
其书:超越物象 直指人心
广东书坛前辈秦咢生先生曾这样评价连登的书法艺术:"初习汉隶、北魏,并攻钟(繇)、王(右军),熔冶一炉,别开新面。书体兼擅楷、行、篆、隶,尤以行草最为著称。榜书大字,沉雄中见超逸之气,如其为六榕寺以行书挥就的《大雄宝殿》四字,每字原大一百三十公分左右,字体庄重敦和,于苍劲隽迈之中具清逸空灵之致。连登认为写大字要内蕴含蓄,不宜将精神散于形表而作剑拔弩张之势,写细字则要小中见大,磅礴充盈。他强调博览广闻,故除临摹名碑法帖和请教名家之外,遍游龙门、泰岱、孔庙、兰亭、西泠……诸胜地,于书艺极有收益"。
从1992年海南摄影出版社影印出版的《连登即兴手稿书法集》中的作品看,其书法艺术在诸体中的确以行草成就最为突出:自由洒脱、气韵生动,虽属即兴,但又融古人法度于独特的个性之中,毫不拘泥。肇庆鼎湖山庆云寺有连登的行草诗碑一块,内容为:"四十多年事,随僧访庆云。灯笼悬古寺,殿塔认遗纹。蕴老逢华诞,兰清作院君。飞涛参佛偈,梵贝唱蒙熏。老鼎迷烟径,苍苔润水濆。有缘时一顾,藤蔓正欣欣。"可称行草精品。罗浮山石壁上的"飞涛"两个行草大字,飞扬生动,其行草风格亦可窥一斑。1992年10月访问日本时,为福冈市古迹博物馆所书的"鸿臚馆"三个大字,笔力雄厚、外柔内刚,雍容大雅、意蕴丰澹,可以体现出其行书大字的审美价值。此外,他为禅宗六祖惠能大师故乡国恩寺题书的"禅宗胜地"四个原大一米的隶书大字,则颇具禅意。
连登先生认为,一个好的书画家,既要做到以大观小,也要做到以小观大,不滥用滴水点墨。一点一画,一旦落笔,即使一个点都包含着下笔、过渡和起收三个部分,然后还有和下一笔的顾盼、呼应关系。一点落下,该是哪家的法度,譬如是广东人抑或欧洲人、非洲人,它的特点就像基因的遗传一样显现出来。所以一笔一画都要十分讲究,于不经意中显露真情,自然灵气才能贯通、饱满。这正是连登多年艺术实践的切身体会,可称之为连登书法艺术的"大小观"。
在谈到前几年书坛上曾一度时兴以怪为美的风气时,连登剖析道:"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刻意去追求一种所谓的病态美,其实是一种媚俗和哗众取宠的行为。个别书法艺术素质不高的评委喜欢这种东西,结果误导了很多年轻人。病态美就是一种媚。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恰如一个人无病呻吟。过去一些前辈书家有一句话,叫宁丑勿媚。为什么呢?丑,只要认真去写,也可以写得很朴实,很大方。俗,已经很不好,媚,就更没有办法治了。"这一席话确是大家之言,一语中的,令人豁然开朗。
启功《论书绝句》有云:"半生师笔不师刀",意思是自己只跟法帖的墨迹学习书法,而不学石碑上刀刻的字。我们就这个问题请教连登先生。先生说,这主要是个人注重帖学还是碑学的问题。墨迹不仅可以看清每一笔的来龙去脉,和字的结体,以及字里行间的欹正、干湿、浓淡等等对比,还能够看清整个布局和章法,所以对初学者比较有利。但是碑刻,或由于工匠刻字时为了方便,破坏了章法(连登先生自己给别人题写的楹联就有因刻写被破坏章法的),或因年深日久风雨侵蚀而使笔画、字体变得斑斑剥剥。一个人临碑,如果刻意去学那种斑剥的"笔法",用笔抖抖颤颤,非要达到那个"效果",那就太笨了--那不是它的原貌。学习碑刻,主要撮其大要,学习其运笔、结体的精神和法度。连登先生认为,帖学和碑学应该兼收并蓄,放宽眼界博采众长,不断学习探索,才更有益于书艺长进,并日臻最高境界,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
全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中山大学教授陈永正先生认为:"中国书法的最高境界,就是要通过抽象的线条去表现天地间的至道,超越物象,直指人心,体现艺术家心灵深处的自由精神。每一位真正的书法家都应有其独特的艺术感悟,都应有其独创的艺术语言",并对连登先生的书法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连登书法,功底深厚,正书从唐楷入,上溯金刚经、瘗鹤铭;隶书则取法石门颂,博采两汉碑版之长,用笔疏散而有古劲之致;行草则以二王为基础,下及元明诸家,于赵孟頫、文征明多所取裁,笔墨挺秀,深得古人法度。连登又曾与粤中禅林老宿觉澄、本焕等交往,参究佛法,其榜书朴厚淡净,颇具禅意","连登先生书法艺术最可贵之处,是既根植于传统而又能别出新意。通过自具一格的笔墨象,去表现其独特的审美情趣"。
其画:点画传神真性显 自然灵气逸云霄
1995年2月,应法中友协和里昂市政府的邀请,连登先生为团长率广州书画家代表团到法国进行友好访问,并应邀在里昂国家美术学院等院校讲学,讲授中国画及书法艺术,并现场示范中国书画艺术技法,说明中国水墨画同样能与西洋画一样把物像表现得形神兼备,生动感人,受到学生们的热烈欢迎,和学院院长及法中友协主席的高度评价。
近40年来,连登不仅师承胡根天、苏卧农、叶少秉等岭南名家,精研任伯年技法,融汇吴昌硕画风,而且更注重师造化,体察大自然万物之理趣,根据自己对生活的感受和理解,创造引人入胜的艺术境界。这正是中国画"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优良传统。
在采访中,连登先生跟我们说得最多的,就是观察和写生对于绘画艺术的重要性。画家无论要表达任何事物,都要对表达对象进行长期、仔细的观察和写生,无论是静态的物,还是活跃的禽鸟,首先要搞清它的结构、情态,以及一举一动。童年时的连登,为了画好孔雀,就常常带着干粮在动物园的孔雀笼子旁一坐就是一整天,观察孔雀如何走路、开屏、收屏,如何保持身体的平衡,乃至一昂首一投足的神态。为了画好岭南佳果荔枝,他曾长时期在荔枝林里"安营扎寨",从树干到枝条、从开花到着果、从幼果到果熟,细心观察描摹。正是这种沉闷的努力,打下了他扎实的基本功,成就了他的花鸟画艺术。
连登先生还善于从中医医学和佛学中悟出艺理,以提升自己的创作,并持之以恒地研究书画艺术理论。他有一幅纯粹用水墨线条勾勒的姜花写生图《朝晖南浦》,上有题诗一首:"东方论艺一条线,应物象形十八描。动植禽鳞随类赋,阴阳晴雨见高招。普天之内皆情种,滴水其中蕴浪潮。点画传神真性显,自然灵气逸云霄。"这幅画曾被《中国画》杂志刊出,该刊认为其画其诗是关于中国画的一篇绝佳的画论。其实,这也是连登先生多年来孜孜不倦地进行书画艺术探索和实践的经验总结。正是创作实践和理论研究相激相济,使连登的艺术水平日益精进。这也印证了一条千古不易之理--眼高手低者或许有;但眼低手高者绝无可能;手高必须眼高,眼高方能手高。
诚如陈永正先生所言,"书法是画的骨格,诗是书画的灵魂","连登的书法与其诗、画是互通的、相得益彰的,没有他的诗和画,也没有他那充满着自由精神的书法"。连登先生的诗、书、画本来是浑然一体的,本文之所以分而述之,一者因为我等学力太弱,二者贪图写作技术上的方便,只能抱愧于心。
当今绝大多数从事中国画艺术的年轻人,笔墨技法很好,可就是不会写诗,只好觅现成的古人名句充当画题,还有字也写得很不入道。我们向先生请教对此状况的看法。连登先生认为,这是一个普遍的颇具"现代性"的问题。对于以前的画家,诗、书、画三艺兼顾全能,正如中国人吃饭会用筷子一样,本属极平常的事,只存在诗写得好不好、能否让人击节赞叹的问题,而不存在会不会能不能的问题。对于一个好的中国画画家,这三者皆属应知应会的技能(就像一个好的京剧演员必须具备唱、做、念、打的功夫一样),三者缺一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中国画画家。中国人讲究"意会"和"余味",所以要追求画外有画、字外有字、诗外有诗。中国画艺术更像中医学,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要标本兼治虚实互补。唐以前的中国画题字的不多,宋以后至明代,诗、书、画三者结合的中国画艺术发展到巔峰,这是中国文化艺术鱼水交融的一个突出的例子。清末民初,当时在广东崛起的岭南派萌发了一些新派的东西,尽管受到传统画派的排斥,但岭南派的三个发起人"两高一陈"都是能写诗的,字也写得很好,但是部分后来者逐渐重视绘画,而把诗和书法忽略荒疏了。这有点可惜。所以,我们应该扎扎实实地把中国画的有关艺术修养训练得更加全面,更加精熟。
其人:九畹真性显 心源发妙香
连登先生曾在《岭东芳草见风仪》一文中这样评价潮汕花鸟画名家孙文斌先生:"为人谦恭纯朴,平易近人,淡泊名利。钟情于艺术,寄兴于工夫茶。友人到访,总是乐呵呵的,令人如沐春风。"其实,用这段文字形容连登先生,也是恰如其分的。"文革"时期,艺术旁落,画家只能奉命去画政治画、领袖像,对政治素无兴趣的连登只好忍痛割爱另谋生路。幸好自幼喜欢中医,又曾拜老中医董岳琳为师,为了谋生,他曾去花都做了个医生。虽属半路出家,但悟性甚高又加之医德高尚,故口碑极佳。
连登为人很随和,丝毫没有名家架子。跟他一起谈天说地,无拘无束如沐春风。他说自己虽然行医时间很短,却深深明白平等待人的重要与可贵。连登画品的优雅高洁,与他的人品密不可分。他很看不惯官场上的迎来送往。"尊严无价"、"做人不做动物"是他常用来自勉的话。在这方面,正直的母亲、艺术路上的良师益友以及叶挺将军的那首尊严铿锵的《囚歌》都对他影响很大。连登深谙"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真谛,即使在"文革"那个举国若狂的时期,他也能拒绝诱惑洁身自好,保持内心的宁静,埋头于心爱的艺术。而要做到这一点,在彼时何其难哉!
连登善根早植。虽然佛家"普渡众生、多做善事"的教诲行来不易,连登却勉力为之。广州荔湾华林寺是佛教禅宗始祖达摩东来中国传经的上岸之地,因年久失修,并被肆意侵占,寺内设施破败不堪,窘迫到真的"叠罗汉",偌大一座古寺几近名存实亡。为重修这座具有1400年悠久历史的名刹,抢救这"不可再生"的宝贵文化资源,他和许多有志之士奔走呐喊。作为广州市人大代表、广东书画界名人,连登挺身而出,在友人协助下,于2000年5月在华林寺举办《连登书画义展》,所筹善款共计13万元悉数捐出。以此义举开头,华林寺遂在各方支持下破土重修。古时贤人论书画,首求人品。明人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说:"人品既已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已高矣,生动不得不至。"以连登书画及人品证之,此言信然。
生活中的连登喜欢饮茶。写诗、作画之余,二三良友相聚,一壶功夫茶,坐而论道、指点江山,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人生享受--既解除身心之疲,又增良友之谊。书画之余,连登还经常撰文,评介画坛师友,或忆或论、张弛有致、感情充溢、诚挚淳厚。这些带史料性的文章,非圈内人不能作,弥足珍贵。
诗、书、画是连登的正业。他有一首作于1995年的《生朝抒怀》诗:"每逢生日感慈恩,少小清贫励志根。点目描霞传妙理,躬身化雨送春温。坦途野径留云影,胜水名山着屐痕。五十年来诗与酒,时随心迹见真元。"此诗是对连登先生艺术人生的精当概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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