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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癸同源论》发微
《乙癸同源论》是明代医学家李中梓所著《医宗必读》中的一篇文章。“乙癸同源”即“肝肾同源”，是中医藏象学说中的一个重要命题。根据十天干与藏府相配的原则：乙属阴木，故配肝藏；癸属阴水，故配肾藏。在这篇文章中，李中梓运用《周易》取象比类的方法，诠释了“乙癸同源”命题和“肾肝同治”法的制定原则。从中也可以看到这位医家在医《易》会通方面所作出的贡献，及其在研究《周易》对中医藏象学说和治则学说所产生影响方面的深度和力度。
本文试以《周易》的思维形式和方法 ，结合藏象学说、升降学说等中医基础理论，来分析“乙癸同源”论和“肾肝同治”法的内部机制。
1 藏象与卦象的结合是“乙癸同源”的理论依据
藏象学说是中医理论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类经》释“藏象”为：“象，形象也；藏居于内，形见于外，故曰藏象。”就是说，藏于体内的脏腑，可以通过体外的征象，将其机能反映出来。运用“藏象”的范畴，进行逻辑思维，可以掌握人体脏腑的生理和病理情况，进而指导临床。藏象学说体现了中国传统思维形式和方法的独特性，它在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受到了《周易》方法论的深刻影响。
我国古代的哲学著作《周易》，有一整套特定的表述系统，这就是八封和六十四卦。其中每一个卦和组成卦的每一个爻，都象征着一定的事物，这就是所谓的卦象和爻象。崔憬说：“《易》者，象于万物。象者，形象之象也。［2］”《周易》的占筮，通过把卦、爻与外界事物联系在一起的方法，“从占得的爻象和卦象之中，类比出未知事物某些与其相似的特性，这就是取象比类”法［3］。
爻是组成卦的符号，三个爻组成一个卦。爻分为“—”(后人称之为阳爻)和“--”(后人称之为阴爻)两种。在一个卦中，爻位的顺序是由下往上的，爻就依次被称为初爻、二爻和上爻。笔者经过多年的研究认为，基本爻象是：阳爻表示动，阴爻表示静。笔者还认为，爻象的动或静，决定了八封的基本卦象。《说卦》提出的八卦基本卦象是：乾卦三 为天，震卦为雷，坎卦为水，艮卦为山，坤卦为地，巽卦为风，为木，离卦为大，兑卦为泽［4］。以《乙癸同源论》(以下简称为《论》)中提及的坎卦和震卦为例，说明如下：坎卦，初爻和上爻为静，第二爻为动，如同一条河，两岸是土，为静，而中间水流，为动，所以卦象是水。震卦，初爻为动，二爻和上爻为静，卦象为雷。古人认为，雷生于地下，也可视为雷虽发于天上，而起作用于地面。
《说卦》还决定了八卦的方位：震东、离南、兑西、坎北、巽东南、坤西南、乾西北、艮东北，这样就构成了一个由八卦所组成的图式，宋儒称之为后天八卦图(见图1所示)。图中表示的方位与现今地图所示的相反，是以坐北面南的方向而定。在此图中，八卦又与时令相配，后世根据卦图的方位，定为：震与巽主春，离与坤主夏，兑与乾主秋，坎与艮主冬。因为这四卦位于正四方，所以又称为四正卦。在后天八卦图中，八卦既表示了时令，又显示了方位，“把时间和空间的观念结合了起来”，因此可以称之为《周易》的时空图式［5］（图1 后天八卦图）。
《内经》藏象学说在阴阳五行学说的基础上，把藏府与时令、方位联系在一起，以肝、肾两藏而言：肝属木主春，位在东方；肾属水主冬，位于北方。后世医家把八卦与五藏相配，即以主春而位东的震卦配肝，以主夏而位南的离卦配心，以主秋而位西的兑卦配肺，以主冬而位北的坎卦配肾。另外，坤卦虽位于西南，但因其卦象为土，主长夏，故配脾。其实，真正配肝藏的应该是位于东南，卦象为风、为木的巽卦，震卦应与胆府相配，但由于此卦位居正东，因此，习惯上总认为震卦即代表肝藏。
李中梓通晓《易》理，据吴肇广《医宗必读序》称：“先生从其尊人震瀛公以《易》起家，洞乾坤辟直之理。”在此《论》中，他运用《周易》取象比类的方法，来探索肾、肝生理活动的规律，阐发了“乙癸同源”的命题。《论》中说：“肾应北方壬癸，于卦为坎，于象为龙，龙潜海底，龙起而火随之；肝应东方甲乙，于卦为震，于象为雷，雷藏泽中，雷起而火随之。”不少医著中所说的“龙雷之火”，指的就是肾、肝的相火。李中梓将肾、肝两藏按北和东的方位，与坎、震两卦相配后，又从分析爻象入手，对卦象作了发挥。他认为：坎卦虽属水，然而其卦象却又为龙，龙喜飞升，火性猛烈，均属于阳，坎卦第二爻是阳爻，正象征着龙与火；古人以为龙是藏于海中的，坎卦的结构是一阳爻在两阴爻之中，正如潜在海中之龙。震卦为雷，雷声电火皆属于阳。《九家易》说：“雷藏于译”［6］，震卦的卦形是一阳爻在两阴爻之下，正似雷和火藏于泽中。《论》中不但以坎卦象龙，震卦象雷，更以卦中的阴爻象征水，阳爻象征火，所以坎、震两卦中的阳爻，如潜在海之龙和藏在泽中之雷，无不需要水；像肝、肾之阳都需要水，即肾中真阴的滋养一样。通过藏象与卦象结合的方法，为“乙癸同源”找到了理论依据：“泽也，海也，莫非水也，莫非下也：故曰乙癸同源。”
2 “乙癸同源”的运动模式
后天八卦图是动态的，其运动模式，《说卦》作了如下的描述：“帝出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悦)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成言乎艮。”［7］意为：震卦象征着自然界万物(主要指植物)的出生；在巽卦则都已长得整整齐齐；它们彼此相见于离卦；坤卦表示继续茁壮成长；总卦来临，万物正兴高采烈，因为这是成熟的季节；乾卦意味着秋尽冬来，阴阳相搏；到了坎卦，已历四季，万物劳倦，行将归藏；艮卦是其生长衰亡过程的终止，又是孕育一个新循环的开始。因为这个模式结合了时间和空间两个观念，可以理解为“春、夏、秋、冬四时的旺气，分别与八卦相配，从位于正东的震卦开始，历巽至艮七个卦位，又回到震卦，作左升右降、升极而降、降极又升的圆周运动。因为艮卦“所成终而所成始”［8］，所以，这个运动是循环的运动。
后天八卦图左升右降的运动模式，在《论》中所描述的肾、肝生理活动中，得到了阐发。笔者演绎其原意，将“乙癸同源”的运动模式，用示意图表达出来(见图2)。在这个示意图中，旺气始于坎卦，再回到原处，运动一周。坎卦在图中位居最下的北方，其象为水，与肾藏相配。如上文所述，坎卦中两阴爻之间的阳爻，既象征龙，又代表火(相火)；肾中相火的升起，犹如龙起海底。震卦位于正东(左)，其象为雷，与肝藏相配。震卦中两阴爻下面的阳爻，代表雷火(相火)。肝中相火之升，好比春雷一声，万象昭苏。这是肾、肝中相火的正常生理活动，遵循着左升的轨迹。图中离卦，位居最上(南)，配心藏，卦象为火。离卦的卦形是一阴爻在两阳爻之中，表示动中寓静。《论》中虽未提及离卦，却指明“火分君相：君火者，居乎上而主静；相火者，处乎下而主动。君火惟一，心主是也；相火有二，乃肾与肝。”所谓的“静”与“动”，应该是相对的，指的是升与降，即动升与静降，相火在下，宜升而不宜亢盛；君火在上，应降而不应僭越。如同离卦，处于高位，表示心藏；在运动中是右降的开始，又象征着君火宜降。正西的兑卦，卦象为泽，配属肺藏，又象征八月“正秋”。此卦位于右降轨迹的中点，卦形是两阳爻在一阴爻之下，按照阳爻为雷、为龙、为火，阴爻为水的取象比类法，与“雷藏泽中”相似。八卦中的兑卦和震卦上下相重，便成为六十四卦中的随卦，“八月之时，雷藏于泽，则天下随时(符合时令)之象也”［9］。《论》中说：“及其秋降，雨未收则龙不藏。”意为：秋天虽到，如果雨水不充足，龙、雷就不会潜藏于大泽之中(古人认为，雷在不发生作用时藏于泽中)。相火的正常生理活动，也应该是升而不亢，降而能得到肝、肾之阴的充分滋养。由兑卦降至坎卦，正是龙归大海之时。这样，旺气从坎卦开始，经震、离、兑卦，再回到坎卦，作左升右降、升极而降、降极又升的圆周式循环运动；象征着从龙飞雷起，到“雷藏泽中”和“龙潜海底”的肾肝生理活动模式。这是以卦图中水升火降的模式作为依据的（图2 “乙癸同源”运动模式示意图）。
3 “肾肝同治”法机制的剖析
此《论》在诠释了“乙癸同源”命题的前提下，详细说明了“肾肝同治”法的制定原则。兹将其内的机制分析如下：首先，仍然以藏象与卦象、爻象会通的方法，在丰富了藏象内涵的同时，阐明了肝不宜妄补，肾不应妄泻；“补肾即所以补肝”，“泻肝即所以泻肾”的治疗原则。正东的震卦，在后天八卦图中，位于左升弧线的中部，春的旺气向上之势方兴未艾，如同肝主生发，又像春天的树木蓬勃生长，因此不能滥施肥料，只需足够的水分即可。所以说：“东方之木，无虚不可补，补肾即所以补肝。”肾主水，补肾以补肝，指补水以生木，肝若无虚损症状，则不宜妄补，正北的坎卦，是图中旺气右降的终点和开始左升的起点，好比肾主封藏，又如冬日蓄水，涓谪可珍。故曰：“北方之水，无实不可泻，泻肝即所以泻肾。”肾乃先天藏精之所，如无实证，则不应妄泻。且肾精肝血，皆属于阴，肾阴虚者肝阴亦易亏损，多见肝、肾相火亢盛之证，泻肝火即是泻肾火，而能不伤肾阴。下文说：“但使龙归海底，必无迅发之雷；但使雷藏泽中，必无飞腾之龙。”仍以坎、震、兑三卦中的阳爻象征龙和雷，阴爻代表海和泽，“龙归海底”和“雷藏泽中”，即意味着水升火降。
然后，在“人与天地相参”原则的指导下，以五藏之气与天地之气相应，结合时令、方位，及七情、六淫的内外病因学说，并将上述诸要素纳入了气的升降运动范畴：“东方者，天地之春也，……气满乾坤；在人为怒，怒则气上，而居七情之升；在天为风，风则气鼓，而为百病之长。”“北方者，天地之冬也，……六宇萧条；在人为恐，恐则气下，而居七情之降；在天为寒，寒则气降，而为万象之衰。”春应东方肝藏，与七情之怒 、六淫之风，其气皆为升；冬应北方肾藏，与七情之恐、六淫之寒，其气皆为降。正与后天八卦图中周流于震、坎两个卦位之旺气的升降规律相似，所以在一般情况下，不补肝不泻肾，因为“怒而补之，将逆而有壅绝之忧，风而补之，将满而有胀闷之患”；“恐而泻之，将怯而有颠狂之虞，寒而泻之，将空而有涸竭之害”。否则，将会造成升而太亢，降而过极，脱离正常的升降之道。
最后，点明“肝血”是“水之属”，而肾“气即火，火即气”，将血气归入水火的范畴，从而找到了“肾肝同治”补泻原则的关键所在，这也是以《周易》中水宜升而火宜降，水火要交和的原则作为其立法依据的。从李中梓《医宗必读》内一篇名为《水火阴阳论》的文章中可以找到佐证：“人身之水火，即阴阳也，即气血也。”水火“宜平不宜偏，宜交不宜分。火性炎上，故宜使之下，水性就下，故宜使之上，水上火下名之曰交。交则为既济，不交则为未济；交者生之象，不交者死之象也。”《周易》强调运动中的“交和”现象，在六十四卦内的既济和未济这一对卦中，可以清楚地体现出水火运动中“交”与“不交”的观念。既济，训作已经成功。此卦由八卦中的坎卦和离卦组成，坎水在上而离火在下。水火的本性是：“水曰润下，火曰炎上”［10］。但在既济卦中，却是水上火下的势态。“火炎上也，降而居下；水润下也，腾而居上：此水火之明交也”［11］。由于水火升降有序，不亢不卑，便形成了交和的现象。未济，释为没有成功。此卦也是由坎与离所组成，但是离火在上而坎水在下，火升水降，则“水火不交，不相济为用”［12］。这是因为水火升降无序，造成其不交和的现象。所以，肾肝补泻方案的确定，应当效法既济卦的卦象，而避免发生未济现象。《论》中说：“肝气不可犯(补)，肝血自当养”；“肾阴不可亏，而肾气不可亢”，即指在火上水下的情况下，不能再益火损水，应该补水泻火，以使水升火降。因此实施“肾肝同治”的关键是：“泻木(笔者按：原文作‘泻水’，‘水’字当为传写之误)所以降气，补水所以制火”。这是达到“龙归海底”和“雷藏泽中”的具体治疗方法，这样就不仅符合了后天八卦图的运动规律，而且也显示了既济卦水上火下的交和状态。
4 结语
李中梓在《乙癸同源论》中，运用《周易》的思维形式和方法，对“乙癸同源”命题和“肾肝同治”法则的内在机制进行了诠释，不仅丰富了中医藏象学说的内涵，而且证明了掌握医《易》会通的方法论，在研究并发展藏象学说和治则学说方面起到的重要作用。
中医藏象学说在从创立、发展到渐趋完善的过程中，受到《周易》取象比类的方法和后天八卦图(《周易》的时空图式)中左升右降和水升火降运动方式的深刻影响。通过研究《周易》与中医学相似的方法论和思维形式，可以解答包括藏象学说在内的中医基础理论中不少疑难问题；可以加深对制定中医治则学说过程的理解程度；还可以寻根溯源，窥探中医学原始的思维方式和发展的脉络，进一步了解中医学的基本理论结构，从而为振兴并发展中医学开辟一条新的途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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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3 15:3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