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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学习《内经》的一点体会,愿与各位共享。作者:暴风雪 原载:针灸论坛
《九针十二原第一》说解(上)
原文:
黄帝问于歧伯曰:余子万民,养百姓,而收其租税,余哀其不给,而属有疾病,余欲毋使被毒药,无用砭石,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血气,营其逆顺,出入之会,令可传于后世,必明为之法,令终而不灭,久而不绝,易用难忘,为之经纪,异其章,别其表里,为之终始,令各有形,先立针经,愿闻其情。
说解:
这一段话,实乃《灵枢》开宗明义之宣言。其中最要紧的,就是一下子点明了全书的核心实质,那就是“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血气”。这就是说,在《灵枢》作者看来,凡人体一切疾病,都是经脉不通、血气不调所致,也正因为病机如此,所以才可以用“微针”治疗疾病。毫无疑问,《灵枢》的全部篇章,都是围绕着微针治病这个核心内容,那么显而易见的言外之意就是,作为微针治病最基本的依据,微针具有通经脉、调血气的作用。
“微针”是金属针具的统称。“微”的本意是精微、精纯,而不是某些人所理解的“微小”,因为这是相对于前边的“砭石”而言的。“砭石”又称“砭针”,取自于天然的石质材料,而金属则需要从天然石材中精炼提纯才能获取,故称金属针具为“微针”。
所谓“砭石”,那是上古先民的医疗器具,由于取自天然的石料,其形状相当的粗陋,充其量用于刺切肌肤表面上的脓疡等简单外科疾病,对于复杂的内科疾病,则只能束手无奈。至中古时期发明了金属锻造技术以及金属针具,而金属针具可以刺入正常的肌肤之内,起到“通经脉,调血气”的作用,进而调理和改善内部脏腑的生理功能,于是可以向复杂的内科疾病发起挑战,故金属针具的发明属于医疗技术方面的一项重大改革和创新。《灵枢》作者之所以把“九针”作为皇皇开篇的标题,就是为了刻意地强调金属针具的出现对于医学领域的科技进步所具有的划时代意义。
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客观上迫切需要建立一套关于针刺治病的理论,以指导人们正确地认识复杂的内科疾病以及正确地使用这些金属针具,这就是《内经》——即流传于后世的《灵樞》与《素问》——的由来。
因此,为了深刻地理解古人关于针刺治病的理论以及这个理论的来龙去脉,对有关《灵枢》和《素问》的一些重要事实有一个基本的了解,应该是非常必要的。
首先需要了解的是,《黄帝内经》属于中医系统理论之发端,是古代的一部超大型医学学术专著,它分成《素问》和《灵枢》两个部分,并且不可能由一个人单独完成。当然,关于这一点,后世有许多人都进行过论证,而且还没有出现明显的分歧。
然而,这许多人同时又以为《黄帝内经》绝非一时之作,而是前前后后经历了几个朝代几百年的时间(从春秋、战国到秦、汉),是由不同年代的人陆陆续续不断增益补充而成,似乎是说生活在不同年代的人在无意识的巧合之中偶然地拼凑出这样一部大型著作,这就有点虚妄了。
其实只要稍加留意,就不难看出《素问》与《灵枢》存在着严密的对应关系,即:在一个统一的框架之内,《素问》侧重于对疾病规律的解释,《灵枢》侧重于对具体疾病的治疗。这类似于一套精美的服装,有上衣,有下裳,有外氅,有内衬,搭配得非常精当。那么,很显然,《黄帝内经》的写作其实是一个有计划有组织的活动,就如同一套合身得体的服装必须出自裁缝的设计和制作一样。也就是说,必须是在一个总编辑的统一策划和领导之下,两部大型论著才可能如此地分工明确、各有侧重,同时又配合得如此之默契。另外,这两部著作在文体上都是采用黄帝君臣的问答形式,在体裁上都是各自分为九卷八十一篇,这种形式和体裁上的整齐划一,也能够充分证明,如果在整部书的写作编篡过程中,没有一个总的筹划设计者,反倒是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么,结论应该是:《素问》和《灵枢》既然是姊妹篇,那就离不开一个总编辑,而总编辑的存在,就意味着《内经》这部书从筹划设计到组织写作再到编辑完成,充其量是一代人的事情,根本无须耗用数百年的漫长历程。
从形式上看,《素问》以涵蓄笼统见长,主要负责提供理论依据,阐释人体的生理和病理规律,似乎是《黄帝内经》的基础与核心,而《灵枢》则以泼辣明快见长,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叙述一系列重要的腧穴以及各种病症的治疗,似乎是在理论指导下的具体运用。但是,据常理推测,《灵枢》的酝酿和写作应该稍早于《素问》。这是因为,最初的理论只能晚于实践,而不可能早于实践,尤其是比较完整系统的理论,更不可能先验地产生。也就是说,必须是先有了大量的医疗实践,并从中总结出成功的经验,才可能被提炼为系统的医学理论。因此,实际上,《素问》只能是对《灵枢》的阐释和发挥,只能以《灵枢》为基础。或者也可以这样认为,《灵枢》才是《黄帝内经》的灵魂和中枢,其所以名为“灵枢”者,大概应该是这个缘故。另外,《素问》之“素”其实毫无意义,因此我以为应该是“索”字之误,则今之谓《素问》者,当初实乃《索问》也。盖“索”的本义是线索,屈原有“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名句,是“索问”具有为求索真理而孜孜询问的含义,也就是通过线索探询原因,由知其然探索其所以然,这才应该是古人通过实践总结经验再创立理论的实际过程,所以,若以“素”字强解,终归不合古人创作《素问》以进行理论探索的初衷。关于这一点,只要知道了较早的《素问》版本(全元起本)其实是以《离合真邪论》、《调经论》诸文排在第一卷,而这些文章又恰恰是在《九针十二原》的观点基础上的附议和进一步阐述,或许能够有所省悟。
其次需要了解的是,《黄帝内经》其实是针刺治病的专著,而不是方脉学著作。《素问》阐述的理论是关于针刺治病的理论,《灵枢》记述的实践是关于针刺治病的实践,这些内容都与药物治病毫不相干。实际上,我们已经看到,《灵枢》作者一开篇即表明了态度:“余欲勿使被毒药,无用砭石,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血气,营其逆顺,出入之会……”云云。这就是说,当初一日,编撰《黄帝内经》的目的,只是为了倡导和推广金属针具的使用,正是针刺治病的实践活动,才促使了针刺理论的诞生。因此,如果说后世的方脉学也能够以《黄帝内经》作为理论依据,那不过是拉大旗做虎皮,借古人的名号做幌子而已。于是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在后世的医疗实践之中,凡是专业的针灸医生(譬如皇甫谧),都必须认真学习《黄帝内经》,必须严格地遵循《黄帝内经》所制订的经脉、腧穴、诊断、治疗等具体章程,否则就寸步难行。而如果单纯地开展药物治病的方脉医生(譬如张仲景),或者单纯地开展中草药的实验与研究(譬如李时珍),那就完全可以在理论上另僻蹊径,或者干脆甩开《黄帝内经》。
另外还需要了解的是,《黄帝内经》肯定与黄帝无关。由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就可以大致推算,传说中的黄帝应该比殷商时代要早至少一千多年,那时即便有文字语言,也肯定比甲骨文更为原始,而语句肯定比甲骨文更为简单,那就绝对不会是我们所见到的《内经》了。另外黄帝时期也不可能有书写工具,当然也就无法记录语言,则即便历史上确有黄帝其人,也不可能有任何书籍传世。所以《黄帝内经》必然是后人托名所作,可无疑问。
然而著书立说之所以托名“黄帝”,而非“青帝”、“赤帝”,又必然与“黄帝”在当时的主流社会受到推崇和敬奉有关。那就无须繁琐地考证,《黄帝内经》的出现只能是西汉早期的事情。
古人都崇拜上天,认为天有意志并且无所不能,所以尊上天为帝神,哪怕人类的最高统治者,也只能甘居“天子”,也就是说,统治者都甘愿把上天当作自己的直系祖先。然而按照五行轮回生克说,汉朝属土运当旺,其色尚黄,其数尚五,故汉朝的统治者就想当然地认定“黄帝”为自己的帝神。因此,这个“黄帝”其实是指至高无上的天帝,那是汉朝皇帝理想中的祖先,而不是后人所理解的华夏民族的祖先。司马迁的《史记》以“黄帝”作为历史纪元的发端,也正是出于对汉朝皇帝(政权)的认同和维护。
更主要的是,刚刚经过了一场大规模的战乱,国民经济遭到严重破坏,整个国家满目创痍,迫切地需要休养生息,而经济恢复和发展的前提是必须克制统治阶级肆无忌惮地掠夺,必须实施与民无争的策略,必须尽可能地减少政府对经济活动的干预,这就与老庄道家的恬淡寡欲无为而治的政治哲学正好合拍,因此,道家学派就自然而然地受到了西汉早期统治者的青睐和提倡。而当时的道家学者也为了迎合统治者“君权神授”的心理,又在老子之上供奉黄帝,自称“黄老道”,以表明自己和统治阶级原本是一派,这就是后人所谓的“黄老学派”。所以,在西汉早期,就冒出了许多打着“黄帝”旗号,其实是宣扬道家思想的学术著作。这种情况,在西汉以前是不曾有过的,在汉武帝罢黜百家尊显儒术以后,黄老道一下子失去了政治保护伞,也就自然而然地销声匿迹了。由此看来,《黄帝内经》的具体写作年代,应该不早于文景之朝,不晚于武帝初年。实际上,那也正是中国历史上非常短暂然而可以称之为和谐盛世的一段时间。
综合上述,可以得出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干什么,总要先认清相关事实,而时间与空间的确认,就是最起码的事实。毫无疑问,知识只能来源于对事实的了解,那么如果连时间顺序和空间方位都弄不清楚,还想探讨深奥的学问,当然是不可能的。我们无法想象,一个人的时空观念发生了错位,那将会怎样。
“令可传于后世,必明为之法,令终而不灭,久而不绝,易用难忘,为之经纪”诸语,是总编辑对全体作者的要求。这几个“令”字都是使令的意思,这是说要力争达到较高的学术水平,既要精辟深邃,还要通俗易懂,以使《内经》这部书成为指导医疗实践的经典教科书。
“异”,拆分;“章”,章节;“别”,分别;“表里”,表象与本质,代指理论与实践。“异其章,别其表里”,是说《内经》这部书分别为实践部分和理论部分,而每一部分又分为若干章节。
“为之终始”,是说理论部分和实践部分虽然各有侧重,但是也要自成体系,结构相对完整。
“令各有形”,是说《内经》中的每一个理论和观点,都必须源于实践,而且能够禁得起实践的验证,故务必言之凿凿,有的放矢,杜绝华而不实哗众取宠之空谈妄议。
“先立针经”,是说眼下这部《灵枢》在作者是被看作为《针经》的,也就是专门论述针刺治病的经典,同时还明确表示出《针经》只能创立在《素问》之先的意思。这个“先”字大有深意,说明本篇作者(我以为他就是总编辑)还有后续安排。
因为《内经》的作者们正当医学史中的上古与中古的交替时期(从“无用砭石,欲以微针”句即可认定,砭石时代刚刚过去,微针时代刚刚到来),又赶上了少有的清平时代,所以历史地承担起创立“针经”的重任。
那么,毫无疑问,处于后世的我们,如果想探寻中医理论的源头,了解针刺治病的方法和原理,以及经络的奥秘,其唯一的途径,其实也就是好好地钻研《内经》。
这一小节主要讲作者著书的目的、宗旨和原则,实即相当于《内经》这部书的概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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