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醫說》雜錄

梁知行

湯液家用藥治病之術，以證測病，憑候論治。八字盡矣。故不重夫剖驗實象也。

近日新學之士，據以譏我傷寒論不知臟腑官能者。豈燥屎在腸不在胃。盡人皆知。… 按陽明提綱，以胃家實為首，觀其於胃字下，而又繫以家字者，則知胃部心下，腸部腹中。故撰用胃家二字，以統轄諸腸。宜取太陰篇脾家實之脾家二字為訓。惟胃家實為燥屎內結，脾家實為腐穢當去而已。若直以為胃中有燥屎，脾中有腐穢，不亦惑哉？至若「太陽陽明者，脾約是也。」此為小便數大便鞕者，而命之曰其脾為約，所以示別於正陽陽明之胃家實，非真謂脾因腐穢燥結而約也。不然，脾非臟耶？而能如六腑之受盛水穀傳導糟粕者哉？又若瀉心湯之心字，與陷胸湯之胸字同義。讀太陽下篇「若心下滿而鞕痛者，此為結胸也。大陷胸湯主之。但滿而不痛者，此為痞。柴胡不中與之。宜半夏瀉心湯。」可知痛者名結胸，不痛者名痞。治結胸之湯曰陷胸，治痞之湯曰瀉心，於辨證異也，則界畔井然；於不重臟腑也，則互文見義。蓋傷寒全書，假臟腑以定部位，指部位以言臟腑，非謂半夏瀉心湯，能直瀉肺內之心；亦非謂大陷胸湯，不能陷從心下至少腹之鞕滿也。新學之士，必取剖驗實象之臟腑，以講傷寒論之證候方藥，則未有不死於句下者。所以藥治之家，重部位，不重臟腑，由是可以進窺其大意焉。餘如津液當還入胃中之胃字，則以小便數少者名也。大汗出胃中乾之胃字，則以欲得飲水者名也。心中懊憹之心字，則以虛煩不得眠者名之。熱結膀胱之膀胱二字，則以少腹急結者名之也。熱入血室之血室二字，則以經水適來者名之也。據以知神農本草、伊尹湯液、仲景廣論、叔和撰次，皆以證候為重。雖亦偶舉臟腑之名，實則識別病在之部位而已。固不與割治家之必重剖驗實象者同也。雖然，湯液之醫，重證候主藥治者，固未嘗拒絕解剖之學，不過用以求知則可，以之致用則不可，何以言之？解剖祇以知其然，而藥治乃別是一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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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病必求其本，首辨病之因以立法，法持其平，勿使之偏。次論傳變之證以主方，方定其向，勿使之錯。審其為熱者，治以清藥；… 審其為寒者，治以溫藥；…. 審其為風者，治以發散藥；… 審其為虛者，治以補益藥；… 審其為實者，治以攻破藥；… 針鋒相對，至簡而至捷，非所謂知其要者，一言而終，不知其要，流散無窮耶？… 是諸病者，皆不在體而在用，皆在氣而不在質耳。… 推而廣之，臟腑肢體，莫不皆然。是以用藥治病者，於解剖所驗之實象，識得也可，識不得也亦可。本以此求之，則知神農嘗藥，著錄本草，但述證候，不言某藥入某臟，某藥入某腑，及某藥走某經某絡，即此是為湯液學派之原始義法也。 張仲景遠宗伊尹，以六經法，分司百病，不宗岐黃家。用臟腑統病之法者，蓋仲景受術於同郡張伯祖，伯祖固湯液大師也。且六經之經字，當經過之經字解，不與岐黃家以臟腑配六經。經為經絡之經者同法，即如華佗為割治鉅子。其於藥治用也，用六日法，亦不用臟腑統病。其云「一日在皮，二日在膚，三日在肌，四日在胸，五日在腹，六日入胃」所謂皮膚肌胸腹胃者，亦不過說明證候之表裡上下深淺輕重，種種程序而已。非謂病邪真個在皮在膚在肌在胸在腹在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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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讀神農本草三百六十五藥，主寒熱者，幾達百種之多。… 寒熱雖一，藥則多端。乃新學之士，不達此旨，必欲千頭萬緒之寒熱，思有以一藥統治之者。不知能治此寒熱之特效藥，未必能奏彼寒熱之特效。能治彼寒熱之特效，未必能奏此寒熱之特效。必也對證乎。藥對證，效立奏。不對證，效難奏。五分對，奏半效。十分對，奏全效。此為定而不移者。然則湯液家於寒熱之治法，其把握也，當如科學家之首重推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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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寒熱表證，皆屬太陽。… 凡發熱而兼惡寒者，是從寒化，此之謂傷寒也。凡發熱而不惡寒者，是從熱化，此之謂溫病也。… 若傷寒入於少陰之裏，則四逆湯證也。溫病入於陽明之裏，則承氣湯證也。及其衰也，在溫病為陰虛，而養陰之法尚焉；在傷寒則陽虛，而溫陽之法尚焉。雖參伍錯綜，傳經變幻，但能執此三綱，則六經之線索可尋。此為湯液學派證候推論之根據。雖虛勞雜病，亦不能離此三綱以別求治法。推其當然，論其必然，夫然後求其所以然。… 於臨床學，稱為未知未明尚待研究者；又於特效藥，稱為治法尚無尚未發明者，皆可用證候推論之法以治之。… (若以為某病必有某特效藥)… 何以必用三陽三陰為分司百病之六經？又何以必用六經主持汗吐下利溫中養陰之六法？又何以必於六經中，獨重太陽陽明少陰，為一表二裏之要則？又何以必立風寒溫三綱，為六經辨證之骨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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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臟實物也，部位有定，剖而驗之，雖古今中外，不能異其說，詭其辯。其分配五行也，正其位，計其數，便於記焉而已矣。漢儒許叔重撰五經異義。兩載今古文之說。其古文尚書說「脾木也，肺火也，心土也，肝金也，腎水也」其今文尚書歐陽說「肝木也，心火也，脾土也，肺金也，腎水也」按一水居下在北，二火居上在南，三木居左在東，四金居右在西，五土居四方之中，審是則古文尚書說，為格物致知之儒說。故與現代解剖左脾右肝上肺下腎中心，部位符合。而今文尚書歐陽說，出自鄭康成倡言「今醫病之法，以肝為木，心為火，脾為土，肺為金，腎為水，則有瘳也。若反其術，不死為劇。」自是而後，醫家五行，競尚今文，不復顧及古文矣。後世作家，激流揚波，亢害承制，生剋勝復，逞其玄思臆想，造出空中樓閣，持之有故，言之成理。… 推原其故，何莫非道醫玄流之說，中其毒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