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有三:一日病人之情,二日傍人之情,三日同道人之情 ,病人之情者---有素稟之情,好惡之情,富貴之情,貧賤之情,此中無主而易亂者,內多懼而過慎者,得失之情為害也,緩急之情,習俗之情,成心之情,諱疾而不肯言者。傍人之情者---自負之狂言,或執有據之鑒論,或操是非之柄,或執見在之見,或議論於貴賤之間,或 辯析於親之際,又若薦醫,又或有貪得而薦者,,甚有斗筲之輩者。 同道人之情者---如管窺蠡測,見偏性拗必不可移者,有專恃口給者,有專務人事者,有專務奇異者,有務飾外觀者,有專務排擠者,有不得不辨者,有貪得無知,藐人性命者,有道不同,不相為謀者,又有久習成風,苟且應命者。
出典:素問方盛衰論:診可十全,不失人情。
註解:
[1]診如上法,庶可十全,其於人情,尤不可失也。
[2]愚按:不失人情,為醫家最一難事。而人情之說有三: 一日病人之情,二日傍人之情,三日同道人之情。
[3]所謂病人之情者:有素稟之情,如五藏各有所偏,七情各有所勝,陽藏者偏宜於涼,陰藏者偏宜於熱,耐毒者緩之無功,不耐毒者峻之為害,此藏氣之有不同也。
[4]有好惡之情者,不惟飲食有憎愛,抑且舉動皆關心,性好吉者危言見非,意多憂者慰安云偽,未信者忠告難行,善疑者深言則忌,此情性之有不同也。
[5]有富貴之情者,富多任性,貴多自尊,任性者自是其是,真是者反成非是,自尊者遇士或慢,自重者安肯自輕,此交際之有不同也。
[6]有貧賤之情者,貧者衣食不能周,況乎藥餌,賤者焦勞不能釋,懷抱可知,此調攝之有不同也。
[7]又若有良言甫信,謬說更新,多歧亡羊,終成畫餅,此中無主而易亂者之為害也。[8]有最畏出奇,惟求穩當,車薪杯水,寧甘敗亡,此內多懼而過慎者之為害也。
[9]有以富貴而貧賤,或深情而掛牽,戚戚於心,心病焉能心藥,此得失之情為害也。
[10]有以急情而遭遲病,以更醫而致雜投,皇皇求速,速變所以速亡,此緩急之情為害也。
[11]有偏執者,曰吾鄉不宜補,則虛者受其禍,曰吾鄉不宜寫,則實者被其傷,夫十室且有忠信,一鄉焉得皆符,此習俗之情為害也。
[12]有參求人脣,懼補心先否塞,硝黃沾口,畏功神即飄提,夫杯影亦能為崇,多疑豈法之良,此成心之情為害也。
[13]有諱疾而不肯言者,終當有脈,有隱情而不敢露者,安得其詳,然尚有故隱病情,試醫以脈者,使其言有偶中,則信為明良,言有弗令,則目為庸劣,抑熟知脈之常體,僅二十四,病之變象,何啻百千,是以一脈所主非一病,一病所見非一脈,脈病相應者,如某病得某脈則吉,脈脈病相逆者,某脈值某病則凶。
[14]然則理之吉凶,雖融會在心,而病之變態,又安能以脈盡言哉,故知一知二知三,神聖諄諄於參伍,曰工曰神曰明,精詳豈獨於指端。
[15]彼俗人之淺見,固無足怪,而士夫之明慧,亦每有蹈此弊者,故忌望聞者,診無聲色之可辨,惡詳問者,醫避多言之自慚,是於望聞問切,已舍三而取一,且多有并一未明,而欲得夫病情者,吾知其必不能也。
[16]所以志意未通,醫不免為病困,而朦朧猜摸,病不多為醫困乎。凡此者病人之情,不可不察也。
[17]所謂傍人之情者:如浮言為利害所關,而人多不知檢,故或為自負之狂言,則醫中有神理,豈其能測;或執有據之鑒論,而病情多亥豕,最所難知;或操是非之柄,則同於我者是之,異於我者非之,而真是真非,不是真人不識;或執見在之見,則頭疼者云救頭,腳疼者云救腳,而本標綱目反為迂遠庸談;或議論於貴賤之間,而尊貴執言,孰堪違抗,故明哲保身之士,寧為好好先生;或辯析於親之際,而親者主持牢不可拔,雖真才實學之師亦當唯唯而退。
[18]又若薦醫為死生之攸係,而人多不知慎,有或見輕淺之偶中而為之薦者,有意氣之私厚而為之薦者,有見其外飾之貌而為之薦者,皆非知之真者也。
[19]又或有貪得而薦者,陰利其酬,關情而薦者,別圖異望,甚有斗筲之輩者,妄自驕矜,好人趨奉,薰蕕不辨,擅肆品評,譽之則盜跖可為堯舜,毀之則鸞鳳可為鴟鴟,洗垢索瘢,無所不至,而懷真抱德之士,必其不侔,若此流者,雖其發言容易,欣戚無關,其於淆亂人情,莫此為甚,多致明醫有掣肘之去,病家起刻骨之疑,此所以千古是非之不明,總為庸人擾之耳,故竭力為人任事者,豈不岌岌其危哉!
[20]凡此皆傍人之情,不可不察也。
[21]所謂同道人之情者:尤為閃灼,更為隱微,如管窺蠡測,醯雞笑天者固不足道,而見偏性拗必不可移者,又安足論,有專恃口給者,牽合支吾,無稽信口,或為套語以誑人,或為甘言以悅人,或為強辯以欺人,或為危詞以嚇人,儼然格物君子,此便佞之流也。
[22]有專務人事者,典籍經書,不知何物道聽途說,拾人唾餘, 然而終日營營,綽風求售,不邀自赴,環媚取容,偏投好者之心,此阿諂之流也。
[23]有專務奇異者,腹無藏墨,眼不識丁,乃詭言神授,偽托秘傳,或假脈以言禍福,或弄巧以亂經常,最覺新奇,動人甚易,此欺詐之流也。
[24]有務飾外觀者,誇張侈口,羊質虎皮,不望色,不聞聲,不詳問,一診而藥,若謂人淺我深,人愚我明,此麤疏孟浪之流也。
[25]有專務排擠者,陽若同心,陰為浸潤,夫是曰是,非曰非,猶避隱惡之嫌,第以生死之際。
[26]有不得不辨者,固未失為真誠之君子,若以非為是,以是為非,顛倒陰陽,掀翻禍福,不知而然,庸庸不免,知而故言,此其良心已喪,讒妒之小人也。
[27]有貪得無知,藐人性命者,如事已疑難,死生反掌,斯時也,雖在神良,未必其活,故一藥不敢苟,一著不敢亂,而僅僅異於挽回,忽遭若輩,求速貪功,謬妄一投,中疏失楫,以致必不可救,因而嫁謗自文,極口反噬,雖朱紫或被混淆;而蒼赤何辜受害,此念倖無知之流也。
[28]有道不同,不相為謀者,意見各持,異同不決,夫輕者不妨少謬,重者難以略差。
[29]故凡非常之病,非非常之醫不能察,用非常之治,又豈常人之所知,故獨聞者不侔於眾,獨見者不合於人,大都苦高者謗多,曲高者和寡,所以一齊之傳,何當眾楚之咻,直至於敗,而後群然退散,付之一人,則事已無及矣,此庸庸不揣之流也。
[30]又有久習成風,苟且應命者,病不關心,些須惟利,蓋病家既不識醫,則焂趙焂錢,醫家莫肯任怨,則惟芩惟梗,或延醫務多,則互為觀望,或利害焂係,則彼此避嫌,故爬之不癢,撾之不痛,醫稱穩當,誠然得矣,其於坐失良機宜,奚堪耽誤乎,此無他,亦惟知醫者不真,而任醫者不專耳。
[31]詩云:發言盈庭,誰孰其咎,築室於道,不潰於成,此病家醫家近日之通弊也。
[32]凡若此者,孰非人情,而人情之詳,尚多難盡,故孔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然則人情之可畏,匪今若是,振古如茲矣。
[33]故聖人以不失人情為戒,而不失二字最難措力,必期不失,未免遷就,但遷就則礙於病情,不遷就則礙於人情,有必不可遷就之病情,而復有不得不遷就之人情,其就奈之何哉?
甚矣人情之難言也。
[34]故余發此,以為當局者詳察之備,設彼三人者,倘亦有因余言而為儆省,非惟人情不難於不失,而相與共保天年,同登壽域之地,端從此始,惟明者鑒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