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后几个月内所进行的预防和准备工作,将决定下一次流感是把我们引向1.5亿还是500万人(丧生)的结果。”联合国禽流感事务协调员大卫纳巴罗博士说
□本刊记者 曹海丽 张帆 常红晓 李琰 楼夷
□实习记者 季敏华/文
500万人到1.5亿人
“下一场流感爆发随时可能到来”
如果出现一场流感大爆发,500万到1.5亿人将会丧生。”世界卫生组织(WHO)专家大卫纳巴罗(DavidNabarro)博士9月29日说。这天,他被联合国秘书长安南任命为联合国禽流感事务协调员。
尤其令人不安的是,“下一场流感爆发随时可能到来,”而根源“可能正是目前肆虐于亚洲地区的禽流感病毒的某种变体。”
纳巴罗呼吁各国政府立即采取措施应对流感威胁,无视流感全球爆发的严重后果是“极端错误的”。
一个星期之后,10月6日,一个不寻常的国际会议在美国召开。
会议由美国国务院出面组织,来自世界80多个国家、地区和联合国的有关官员和专家学者齐聚华府。中国也派出以外交部国际司副司长王小龙为团长的代表团与会。
会议的主题并非政治或外交,正是禽流感。
会议持续了两天。美国官员在会上呼吁各国加强合作,提高信息透明度和共享程度,以阻止禽流感的大规模爆发。
会议结束后,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长迈克尔莱维特便率领美国各卫生核心部门代表,出访人类禽流感病例曾经现身的泰国、柬埔寨、越南、老挝、印尼等国,以谋求建立禽流感防治同盟。美国总统布什还提出,必要时将不惜动用军队来控制。
一时间,国际社会风声鹤唳。据早前出版的英国《独立报》报道称,英国政府在一份公开报告中表示,如果人类禽流感疫情在英国爆发,会造成5万名英国人丧生;而英国政府的内部文件称,政府已做好75万人死亡的准备。另有文件称,美国存在死亡8.9万到20万人的可能。
为何禽流感这样一种动物传染病,此时此刻会让国际社会如此紧张,严阵以待?危险到底来自何方?
1918与2005
对阿拉斯加冻土层下一具女尸的研究发现,目前正在亚洲肆虐的H5N1禽流感病毒有可能正在沿着与1918年西班牙流感病毒相似的路径发生着变异——数以千万计的人死于近90年前那场流感
其实,卫生专家从2003年开始就郑重发出警告说,禽流感(Avian Flu)是当今世界人类面临的最严重的健康威胁之一。但是,直到最近数周来,世界各国才开始意识到,禽流感在人群中大规模爆发,并非只是一种遥远的警告,而是“随时都可能实现”的梦魇。
此前,许多国家、许多人,都只是把禽流感看做一种类似于“鸡瘟”的动物传染病,认为它距离人类甚远。
2005年10月6日,恰在美国禽流感国际会议召开的同一天,美国最有影响的科学杂志《自然》(Nature)刊登论文,发布了由直属美国国防部的美军病理学研究所(Armed Forces Institute of Pathology)教授杰佛里陶本伯格(Jeffery Taubenberger)领导的一支科学家团队最新研究成果。他们历经十年努力,终于还原了导致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的病毒基因的全序列排序。
1918年的“西班牙大流感”,是有记录以来人类历史上最著名、也最具破坏性的一次流感大流行。
1918年3月11日,美国堪萨斯州的一个步兵营。清晨,一名炊事员起床后觉得自己喉咙痛,低烧,有轻微头痛和肌肉痛等症状。至中午,兵营中已有107人出现同样症状。次日,522名士兵全部病倒,其中相当一部分发展为严重的肺炎。
其后一周内,全美各州都出现了同样病例。当年4月初,病毒随着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美军传到欧洲,半个多月后,传到中国和日本,进而感染了全世界。
1918至1919年,全世界有2亿人口感染了流感。因有大批西班牙人死于该病,故将其命名为“西班牙流感”。由于当时未做精确的统计,对死亡人数的估计从2000万至5000万不一。死亡率据称占当时全球人口的2%-5%,波及全球大约20%的人口。
当时,并无人知道引起这场大灾难的原因。
将近90年过去之后,这个谜底终于由美国科学家揭开。通过研究埋葬在阿拉斯加永久冻土带下一名当年的女尸的肺组织样片,科学家们首次成功复制了“西班牙流感”病毒八个基因的全序列排序。结果表明,1918年的大流感起因于禽流感病毒的一个变种。换句话说,这是禽流感病毒传染到人体后发生变异生成的,而不是以前人流感病毒的变异。
与此同时,英国出版的《科学》杂志则刊登了这一科研团队将激活的1918年大流感病毒用于老鼠的实验情况:这一病毒的毒性非常之强,四天内在老鼠肺部产生的病毒颗粒,比一个现代的流感病毒要高3.9万倍!所有实验老鼠在六天内全部死亡。
这一科学发现告诉全球,从禽流感病毒到人流感病毒,有时候只需几个非常简单的基因变异步骤即可完成。而目前正在亚洲肆虐的H5N1禽流感病毒,有可能正沿着与1918年流感病毒相似的路径发生着变异。
从今年5月开始,《自然》杂志就陆续发表系列文章,指出东南亚正在流行的H5N1禽流感可能引发一场世界范围内的大规模人流感。如果不加以控制和采取有效防治措施,人类可能面临一个巨大的灾难——估计将有20%的世界人口传染得病,上千万人可能在短时间内死亡——相当于1918年的规模。
从“禽流感”到“人流感”
如果猪被确认感染禽流感病毒,那么,由于猪具有复制禽类和人类流感病毒的能力,禽流感病毒和人类流感病毒在猪体内混合重组产生一种新型的、致命的、能够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毒株,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流感,即“流行性感冒”,和普通感冒一样,都属于上呼吸道感染的疾病,都以空气中飞沫形式传播。差别在于,普通感冒可以由鼻病毒、合胞病毒等多种病原体引起,而流感的病原体仅为流感病毒。普通感冒多为散发,对人体影响较小,可自愈;而流感常常突然发生,传播迅速,会造成地区流行,甚至可引起世界大流行。
除了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上世纪的流感大流行还有两次。一次是1957年的亚洲流感,该年2月发生于中国贵州,两个月后传遍中国内地、香港和新加坡,之后传播到全世界。流感持续到第二年,世界范围内有100万人丧生。
另一次是发生于1968年至1969年的香港流感,从香港传到其他国家,尤以美国最为严重。这次流感最终估计有75万人感染死亡。
尽管流感给人类带来极大灾难,但直到上世纪60年代,没有人清楚地知道引起这个疾病的病因,更没有人把它和禽流感联系到一起。
禽流感,可以形象地理解为鸡鸭类的“感冒”,主要在禽类中传染,鸡鸭等感染后会产生呼吸、神经等系统和全身中毒症状。因此过去一度把它称为“鸡瘟”。
但今天的科学发现已经证明,禽流感根本不是“鸡瘟”,原理在于禽流感病毒的特殊性质。它是由A型流感病毒引起的。
流行性感冒病毒一般可分为三种:A型、B型和C型。其中B型和C型一般只在人群中传播,很少传染到其他动物,危害并不很大。
禽流感则属于A型,它是在野马、家禽、猪、鲸、马和海豹等动物体内发现的最危险和最普遍的病毒。这种病毒表面的蛋白质分为H和N两大类,H是血细胞凝集素(Hemagglutinin),其作用有如病毒的钥匙,用来打开及入侵人类或牲畜的细胞; N是神经氨酸(Neuraminidase),能破坏细胞的受体,使病毒在宿主体内自由传播。
根据H和N的形态,A型病毒可由15种不同的H子型和9种N子型排列组合而成。这些病毒每隔一段时间就发生一次小突变,虽然每次变异可能很小,但都会使针对变异前的病毒所开发的疫苗无效;另一种情况则是一种亚型病毒与另一种亚型病毒交换基因。
当这种情况发生在人和禽共同感染时,就会产生一种全新的、人类免疫系统完全不熟悉的新亚型病毒。 感染这种病毒的后果往往是即时、致命的。1957年和1968年的两次流感便属于后者。
如果禽流感只是在禽之间传播,即使禽类感染后死亡率很高,那危害也仅仅体现为经济损失而已。不幸的是,医学的发展已经证明,禽流感可以从禽类传染到其他动物,典型的途径是猪。近年已发现猪身上有禽类病毒的病例。
如果猪被确认感染禽流感病毒,那么,由于猪具有复制禽类和人类流感病毒的能力,禽流感病毒和人类流感病毒在猪体内混合重组,产生一种新型的、致命的、能够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毒株,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假如这个病毒再从禽或其他动物身上传染到人,这个人将成为携带“人流感”的病原体;接着,这个病原体经过变异后,可以很轻易地从一个人传到另外一个人,噩梦就将重演。
“如果这种情况发生的话,哪怕只是一个小火花,也可能将整个森林烧掉。 ” 流感专家、美国田纳西州范德比尔特医学院传染病学教授威廉沙夫纳博士说。
致命H5N1
1997年8月,香港卫生署公布了香港发现全球首宗人类感染禽流感死亡的病例。死者是一名3岁男童。对死者血清样本的化验证实是H5N1亚型。共有18人受此病毒感染,6人死亡,死亡率为33.3%
目前,人们所遭遇的最大威胁,来自一种叫做H5N1亚型的新型病毒变种。它正是最新一轮导致世界性禽流感流行的罪魁祸首。
虽然早在1959年的苏格兰鸡瘟中,H5N1病毒就已经进入科学家的视野,但直到1997年香港出现这一病毒致人死命的事件,才标志着其“致命性”的严重性发生了质的改变——从此,预防禽流感有了严峻的公共卫生的含义。
1997年,香港发生令全球瞩目的大规模禽流感。经调查发现,是由一种新的高致病性禽流感病毒H5N1引致。
这一年8月,香港卫生署公布香港发现全球首宗人类感染禽流感死亡的病例。死者是一名3岁男童。对死者血清样本的化验证实是H5N1亚型;共有18人受此病毒感染,在严重的病例中都伴随着肺炎的出现,有6人死亡,死亡率为33.3%。
为控制疫情,香港在三天之内灭杀了150万只鸡,“防止了一种可能传染到全世界的禽流感的爆发。” 香港卫生署疾病控制预防部的高级医生林文健曾经向《财经》表示。
尽管传染和死亡的数字不大,这个不同寻常的现象还是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因为历史上,人类感染禽流感病毒的概率非常低,而且大多数禽流感病毒只能在人体内引起轻微的病候,很容易康复。但H5N1看起来是个例外。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最近的报告,H5N1其实早在1997年之前就已经在亚洲的禽类身上建立传播。早期它只引起一些轻微的症状,如羽毛凌乱,产蛋能力下降等。在鸡身上传播数月后,H5N1变异成一种高致病性病毒。病鸡通常在48小时内死亡,死亡率接近100%。
1997年后,香港卫生署便将禽流感作为头号监控对象,世界卫生组织也密切监控。但在2003年底之前的近六年里,H5N1似乎没有再高调、大面积地出现。其间只有一些零星的病例发生。
中国于1996年在广东佛山两只鹅身上分离出H5N1之后,科学家唐秀英等于1998年在学术刊物《中国畜禽传染病》发表了正式报告。但中国一直坚称当时发现的H5N1病鹅为偶发现象,且以后也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2002年9月13日,香港农渔自然护理署在一个鸡场中分离到H5N1禽流感病毒。为此,零售市场每月休市一天,全部家禽停止屠宰,同时对场地进行清洁和消毒。
在世界其他地方,包括美国和欧洲,也不时有禽流感发生,但都没有发现H5N1毒株的踪迹;病毒类型或为H7N3,或为H5N2,均为局部爆发,也没有人受到传染。
仅有的一个例外是2003年3月在荷兰爆发的禽流感,分离毒株的核酸序列结果显示为H7N7亚型。荷兰的禽流感导致83人感染,其中有一人死亡。荷兰在此次禽流感事件前后,共灭杀了3100万只家禽。
2003年2月,H5N1重现香港。香港卫生署公布,回福建探亲的一对父女死于呼吸道疾病。父亲被证实感染上了H5N1病毒。这宗案例引起了香港卫生署的高度重视,他们担心H5N1禽流感将卷土重来。
但H5N1没有即刻露面,相反,SARS疫情汹涌而来。出于对禽流感的心悸,香港方面开始一度怀疑是禽流感,因为两者在初始症状上也颇为相似。在接下来的近一年时间里,SARS成为香港、中国及至整个世界的关注焦点,冲淡了对禽流感的关注。
比1968年以来的任何时候都更接近危机
H5N1病毒出现突变并获得人际传播能力的危险,随时可能成为现实
时至2003年12月,H5N1禽流感又一次呈现在人类的视野。这一次是在韩国。
2003年12月12日,韩国首席兽医官向世界动物卫生组织递交了一份紧急报告,称汉城附近的一个商业养鸡场出现鸡只突然大批死亡。四天后,疫情扩散到另外两个养鸡场。同时,化验结果证实这些鸡感染的是H5N1。
这个情况不能不引起世界卫生专家的警觉。因为1997年以来的迹象已经证明,H5N1病毒可以从动物传染到人身上;而一旦进入到人体内,死亡率将很高。
正是从这时候开始,世卫组织专家们担心H5N1有可能引发一场严重的流感大流行。
2004年1月5日,越南卫生官员通知世卫组织驻越南办公室,11名孩童感染严重呼吸道疾病,被送进河内的医院,其中七人死亡,二人病危。最初曾怀疑他们感染了SARS,后排除。有关的病人样本被送往世卫组织实验室化验。
2004年1月8日,越南方面证实,在南部的两个农场出现大批鸡只死亡,病因正是H5N1。
1月11日,形势急转直下。世卫组织实验室的化验结果发现病童携带有H5N1病毒。
同一天发生的另一件事使形势看起来更加不妙。日本报告在京都附近的一个农场发生大规模H5N1禽流感。与此同时,在越南,鸡只禽流感的传染范围在不断扩大。三个星期内,有400多起禽流感疫情在全国爆发,至少有300万只鸡受到影响。
另一方面,越南确认出现人集中感染H5N1病毒的事实,印证了卫生专家的担忧:禽流感不再仅仅属于动物卫生防疫的层面,而关乎人类生命;不再仅限于发生疫情的国家,而有可能影响整个世界。
基于这样的认识,从2004年初开始,世界卫生组织启动了“大流行准备计划”(Pandemic Preparedness Plan),向所有的流感网络实验室发出警示。
世卫组织根据以下标准判断传染病大流行是否来临:其一,人类对该病毒没有免疫力;其二,病毒很容易从动物身上传到人身上;其三,对人有致命性;其四,形成有效的人与人之间的传播。现在,事实已经证明,H5N1禽流感可以致人于死地,且已出现多起传到人的案例。惟一暂时让人略微安心的是,还没有大规模人际传播的迹象。
尽管如此,H5N1比其他禽流感病毒更引起世界卫生专家的关注和警惕,原因在于,它对人类目前的免疫系统来说是一个全新、毒性很强的病毒,一旦袭来,人们几乎将毫无抵抗之力。
事态后来的发展,印证了卫生专家对该病毒的警惕不无道理。
2004年1月23日,泰国宣布,在两个男孩身上发现了该国第一起人感染H5N1病例;同一天,泰国的一个农场有7万只鸡受到了禽流感的袭击。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泰国报告了156起禽流感疫情,遍及32个省,1100万只家禽受到影响。
至2004年1月底, H5N1禽流感开始更大范围地扩散。除了韩国、越南、日本和泰国,柬埔寨、老挝、印尼以及中国也加入到这个阵营中。
2004年1月27日,中国农业部宣布,确诊广西隆安县丁当镇的禽只死亡为H5N1禽流感。这是中国内地首次公开宣布禽流感疫情。
在随后的一个多月里,中国官方公布共发生49起高致病性禽流感疫情,地域遍及西藏、云南、吉林等16个省份。3月16日,农业部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解除广西南宁和西藏拉萨疫区的封锁。农业部防治高致病性禽流感工作新闻发言人贾幼陵在发布会上表示,之前确诊的49起疫情已全部扑灭,并且没有发生人的感染。
在上述这些禽流感波及的国家和地区中,世界卫生组织特别指出,有数个国家以前没有爆发过任何形式的高致病性禽流感。
这使世卫组织相信,此次H5N1在禽类身上的大爆发是史无前例的。高致病性禽流感被认为是鲜见的疾病。自1959年以来,全球范围内共发生过21起,大部分在欧洲和北美,多为局部性,只有一起传到了其他国家——显然,此次东南亚流行的H5N1禽流感突破了历史的界限,其地域分布之广、波及国家之多、传播速度之快,均未有先例。
几乎在同一时间,来自世卫组织流感网络实验室的化验结果报告了另一个坏消息:和1997年及2003年的H5N1病毒相比较,2004年的H5N1病毒已经发生了相当程度的变异,其致病性不断提高——这意味着H5N1适应人体的能力由此增强,其出现突变,并具有人际传播能力,随时可能成为现实。
到了2004年下半年,第二波H5N1禽流感爆发,地域范围继续扩大。病人案例继续发生。从8月到10月,泰国和越南共发生九起感染病例,其中八人死亡。而在9月,泰国甚至报告了第一起疑似在家庭中人传人的病例。这一发现导致了一场大规模的上门查访,幸而最终没有发现证据。
今年以来,对动物的观察证实,该病在流行病学方面继续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
在亚洲的部分地区,已经形成了地方性流行,特别是在家禽身上。尽管采取了积极措施,包括扑杀了1.4 亿多只家禽,但是爆发仍反复发生。
另外,比较不同时期的病毒,发现H5N1的致病性正在不断提高,病毒宿主的范围也开始扩大——从家禽到老虎、家猫,特别是野生候鸟——历史上所有A型流感病毒的储存宿主——正大量死于H5N1。
家鸭亦被发现可排泄大量H5N1病毒而不显示疾病体征。病毒传播的隐蔽性在增加。这使人类面临更大的威胁。
今年9月,H5N1降临俄罗斯;10月,罗马尼亚和土耳其首次报告发现禽流感。国际社会惊呼“H5N1到达了欧洲”,并由此更加确信:自2003年底以来,全球比1968年即上一次流感大流行以来的任何时候,都更加临近危机。
青海湖噩梦
候鸟一旦感染病毒,不可能采用像对家禽一样简单扑杀方式。当迁徙季节到来,病毒可能随着鸟类的迁徙,飞出亚洲,越过喜马拉雅山脉,经过印度、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地,最后传遍全球
在禽流感世界性大流行的态势下,中国未能幸免。相反,今年上半年中国青海湖发生的疫情,让世卫组织格外紧张和震惊。
2005年5月,位于高原地带的青海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一片宁静。这里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却是候鸟的乐园,每年春夏季,都会有成千上万的候鸟来到这里,营巢产卵,孵化育幼。其中有斑头雁黑颈、黑颈鹤、棕头鸥、大天鹅等163种。冬季来临之前,这些候鸟就会离开青海湖,飞往欧洲和南亚地区过冬。
事先并无征兆,无声无息中,一批批候鸟走向其生命的终点。
第一个发现青海湖候鸟出现染病症状的,是青海湖自然保护区管理局鸟岛管理站的管理员李英华。10月14日,他在接受《财经》采访时,仍然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那天是5月4日,一大早,我在鸟岛周围进行例行巡查时,发现一只斑头雁非常奇怪。它独自从鸟群中走出来,走路的样子左摇右摆,像是喝醉了似的。”
起初,李英华以为这只斑头雁是被狐狸或者獾猪之类的野兽咬伤了。“我走过去把这只雁捡起来看了一下,没有发现外伤。它当时口吐白沫,全身发抖。”李英华于是怀疑这只斑头雁可能得了什么病,立即打电话向上级汇报,并将这只病鸟交给有关部门进行化验。很快,李英华听说这只斑头雁死了。
接下来的日子,越来越多的候鸟遭此噩运,包括斑头雁、鱼鸥、棕头鸥、赤麻鸭和鸬鹚等。消息传出后,中国农业大学刘金华教授随即带领一支科研队伍,赶赴现场进行研究,后来写成论文《高致病性禽流感H5N1对候鸟的感染》,在7月6日美国《科学》杂志上发表。
10月12日,在北京香山农业部组织召开的有关禽流感会议间隙,刘金华教授接受了《财经》的采访。他介绍,5月10日,国家林业局召集他和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所长高福等专家,紧急飞往青海湖进行疫病诊断。此后,刘金华等采集了染病斑头雁样品运送回实验室研究,确诊候鸟的死亡系“H5N1亚型”禽流感病毒感染所致。
刘金华等发表在《科学》杂志上的论文指出,候鸟发生禽流感而造成大批死亡尚属首次。进一步的研究结果表明,该H5N1亚型禽流感病毒的致病性,较之以前发生于家禽的禽流感病毒,已大大增强。
由于过去没有发现过候鸟禽流感疫情,刘金华等的发现加剧了对世界禽流感防控形势恶化的担忧。因为候鸟一旦感染病毒,不可能处以像家禽一样被简单扑杀的方式。科学家们担心,当迁徙季节到来,病毒可能随着鸟类的迁徙,飞出亚洲,越过喜马拉雅山脉,经过印度、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地,最后传遍全球。
“候鸟禽流感的发生预示禽流感不再是某个区域或国家的问题,而将是一个世界各国政府必须要共同关注的问题。”刘金华指出。
事实不幸而言中。青海湖之后,中国的新疆、西藏地区,以及蒙古、哈萨克斯坦等国也爆发了候鸟疫情。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这些地方疫情的病毒来源,但鸟类在迁徙中传播可怕病毒,对于正在面对扩散的禽流感的人类,无疑是雪上加霜的噩梦。
禽流感没有边界
国际社会正在协同应对可能到来的流感大爆发
所有证据表明,现在H5N1已在亚洲家禽中生根落户,并正在朝一种更易促发大流行的形式演变。
国际社会开始采取协同行动。美国早在去年8月就发布了一个全国大流行准备计划。世界卫生组织除不断发出全球警告,亦于今年8月发布《应对禽流感大流行的威胁——建议的战略行动》,并向所有国家发出详细的行动指南。
由于禽流感涉及动物,世界动物卫生组织和联合国粮农组织是主要的负责机构。联合国秘书长安南于9月底任命世界卫生组织的大卫纳巴罗作为内部高级协调人,正是为了加强不同组织机构之间的信息沟通和相互协调。
西方主要国家虽然尚未被H5N1禽流感病毒波及,也已开始着手准备。法国总统希拉克不久前表态,法国愿与世卫组织密切合作,备战禽流感。欧盟各成员国立即采取一系列措施,严防禽流感传入本国。10月10日,欧盟宣布暂停从土耳其进口活禽及禽类羽毛。欧盟委员会还要求各成员国与流感疫苗生产商密切合作,搞好疫苗生产、储备工作。
目前国际社会和国际卫生组织已经达成共识,为了应对可能爆发的大流感,国际组织、科研机构、国家之间的合作是不可或缺的。禽流感没有边界,禽流感对一个国家的威胁,就是对世界所有国家的威胁。
专家们一致认为,防治禽流感的有效程度,取决于每个国家自己的政治承诺、防疫应急机制、内部的沟通协调、信息的透明程度与国际合作态度等。
走向透明
中国对禽流感并不陌生。2004年始,中国建立了重大动物疫情信息发布制度
中国是此次东南亚H5N1禽流感流行的疫区之一。中国有130亿只家禽。一旦发生疫情,这就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病毒库,防控形势极其严峻。
中国政府和有关部门是否已有足够的重视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国内目前的应急机制是否能够有效地面对可能来临的大流行?
对中国禽流感本身,其实并不陌生。从上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香港和中国内地学者就曾从中国广东、广西的活禽中分离出不同的流感病毒,包括H3、H5、H6等类型。1992年,广东佛山畜牧兽医专科学校教授陈伯伦等从鸡体中分离出禽流感毒株H9N2后,已经证实了这一动物疫病在大陆鸡群中的流行。
1995年,新华社发出新闻通稿,严肃地指出:“可以给养殖业生产带来毁灭性打击的禽类传染病——禽流感,目前已在我国部分地区发生。
针对这一严峻形势,农业部近日吁请各地要对此给予高度重视,采取措施严加防范,决不可有丝毫侥幸心理。”
当时发现的H9N2属于致病力相对较低的病毒,但农业部对此仍相当重视,提出“由于禽流感病毒具有易于发生抗原漂移和抗原变异等特点,病毒毒力易于发生变化,弱毒随时都有变成强毒的可能。毒力一旦增强,传播将非常迅速”。
1997年香港发生H5N1病毒致人染疾死亡事件,国际上高度紧张之余,普遍对中国华南地区的鸡只产生怀疑。中国、特别是华南地区的禽只出口受到严重冲击。而中国公开报道的禽流感H9N2,以及中国科学家1996年在广东佛山鹅身上发现的H5N1病毒株,自然成为怀疑的依据。
中国有关部门对此予以坚决否认,依据包括了广东鹅与香港鸡两种H5N1的基因序列研究比较,以证其同源度并不很高。然而在此之后,中国官方从此再无对于禽流感的公开报告,似乎无论H5N1,还是H9N2,或是其他禽流感病毒,均已经在中国绝迹。国家农业部《兽医公报》每月公布的“动物疫情”中,猪瘟、炭疽、禽霍乱、兔出血时时可见,而禽流感一栏永远是空白。在2003年以前,农业部畜牧兽医局负责人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始终强调:“中国没有禽流感疫情。”
这种情况,与同一时间专家学者在学术刊物上对中国禽流感的描述并不一致。
翻阅2000年前后的有关学术专业刊物,防治禽流感的文章比比皆是,其中屡屡提及中国内地禽流感的发生。
1999年春,具有权威性的《中华实验和临床病毒学杂志》发表了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郭元吉研究员等的最新研究成果,证明“H9N2亚型流感病毒在我国鸡群中具有广泛的分布”,而且已经自然传染到了人。报告提出,“H9N2亚型毒株在人群中分布广泛,故具有潜在的危险性,应及时加以报道,以便引起人们重视。”
2000年秋,中国农业科学院哈尔滨兽医研究所主办的《中国预防兽医学报》也发表题为《禽流感与养禽业发展和人类健康》的长篇论文。
目前担任农业部全国畜物兽医总站站长的于康震等知名专家在论文中披露:“通过近几年对部分地区商品蛋鸡场及养鸡专业村进行了禽流感血清学调查,发现了221个禽流感阳性鸡群,其中H9亚型阳性鸡群占93.7%,证实了禽流感,尤其是中等毒力以下H9亚型禽流感在中国的广泛存在,是目前影响我国养禽业的主要禽流感病毒亚型。另外特别需要注意的是,H5N1分离株对鸡具有很高的致病力,对我国养禽业无疑具有重大威胁。”
从当时的学术文章看,中国这一时期的禽流感似以低致病性的H9N2为主,但H5N1的威胁已经出现。
显然是SARS疫情的发生,使中国的动物疫情公开性步伐大大加快。2003年7月,国务院批准解除现行动物疫情保密制度,口蹄疫、猪水泡病、高致病性禽流感等动物疫病疫情不再列入国家秘密范畴。2004年始,中国建立了重大动物疫情信息发布制度。2004年初发生的49起H5N1禽流感疫情及时公之于众。
瓶颈松动了,国内外舆论予以好评。到2005年,中国有了较之以往相对透明的信息环境,这正是我们迎战禽流感的理性起点。
中国的瓶颈
“从动物到人的传染环节,农业部兽医部门起着主导作用,农业部和卫生部必须联手”
作为公共卫生事件,禽流感威胁到人,需要卫生部门的大规模行动。
和其他国家一样,中国卫生部门应对禽流感的准备行动一再升级。卫生部门接连发布了《2004年SARS、人禽流感等其他重点传染病项目管理方案》、《人禽流感疫情监测实施方案》、《人禽流感疫情报告管理方案》、《卫生部应对流感大流行准备计划与应急预案(试行)》(以下简称《预案》)。
卫生部还专门成立全国流感大流行准备工作领导小组,负责各卫生部门工作,并及时公布有关流感监测信息,发出预警,提出相关措施建议。
《预案》按照新亚型流感病毒疫情发生和流行的性质、危害程度和波及范围,将新亚型流感病毒疫情划分为一般(Ⅳ级)、较大(Ⅲ级)、重大(Ⅱ级)和特别重大(Ⅰ级),依次用蓝色、黄色、橙色和红色进行预警,分别实行四级应急反应。
《预案》指出,在特定的时间内,不同国家和不同地区会处于应对流感大流行的不同阶段,因此,准备工作是个连续的过程,并贯穿于应对流感大流行工作的始终,其间无明显界限。准备工作包括监测、流感疫苗准备、抗流感病毒药物准备、医疗救治机构准备、人员准备、技术准备、经费和物资准备。
对于防治传染病来说,首先要做的是,在第一时间对疫情进行密切监控。在这方面,2003年SARS在中国的爆发可以看做是禽流感疫情的一次预演。SARS在暴露问题的同时,事后也将中国传染病监测报告系统建设推进了一大步。
据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下称疾控中心)公共卫生监测与信息服务中心副主任马家奇介绍,SARS疫情之后,国务院、卫生部明确对疾控中心提出建立畅通疫情信息网络的任务,协助地方完善卫生信息网络与医疗机构信息网络互联互通等工作,并制定疫情和突发公共卫生信息发布制度,根据需要向社会及时发布。
马家奇对《财经》说,卫生部于2004 年初建成一个全国“纵向到底横向到边”的网络系统。横向指从国家到省到地到县,都要覆盖所有的医疗卫生机构;纵向是从乡镇卫生院直接向上报告信息。 “整个系统建设从2003年底开始,任务要求非常紧,2004年1月1日就全面启动,前后只花了一个多月时间。”
据了解,仅是中央部分,政府就在第一、二期系统建设中投入了2亿多元,地方的系统建设还未包含在内。至今年4月第一期系统建设工程完成,全国93% 县级及以上医院,43% 乡镇卫生院从网上报告疫情。平均每日约有 5000用户上网直报。
然而,硬件还不是问题的全部。更艰难的是改变一些固有思维习惯和做法。
由于禽流感从动物到人的变异存在一个长长的链条,整合信息就非常重要。目前的缺陷是,中国对禽流感的防治各自为政。信息交流的最大阻隔横亘于卫生部与农业部两个平级部门之间。
中国疾控中心副主任杨功焕告诉记者,在禽流感问题上,卫生部和农业部的职能分工可以简单归结为:“人”归卫生部管,“禽”归农业部管。也就是说,家禽出现疫情,由农业部监控和处理;在从家禽传染到人后,才由卫生部应对。
中国农业大学动物医学院甘孟侯教授认为,目前最大的危险是禽类对人的传染,建立一个从家禽这个源头阻断禽流感传播的策略至关重要,而禽流感监测信息的沟通则是基础环节。
“从动物到人的传染环节,农业部兽医部门起着主导作用,农业部和卫生部必须联手。” 他说。
面对世界卫生组织的流感大流行的警告,中国农业部可以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中国是一个畜牧业大国。禽畜养殖业对增加中国农民收入意义重大。中国的禽畜产品出口也在中国农产品贸易中占据重要位置。在动物防疫上采取措施时,产业发展和经济效益考虑是农业部乃至高层决策者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农业部对于高致病性禽流感防控的严峻并非没有认识。中国的家禽饲养方式落后,活禽流通和跨区域调运频繁,基层防控力量薄弱。当前正值候鸟自北向南迁徙的季节,全球有三条候鸟迁徙路线经过中国,带毒迁徙候鸟与家禽接触,容易引发新的疫情。
正因为此, 9月29日,农业部召开全国高致病性禽流感防控工作视频会议,通报近期国外高致病性禽流感疫情,分析国内高致病性禽流感防控形势,部署全国高致病性禽流感防控工作。会上农业部向各地下发了《2005年秋冬季防控高致病性禽流感应急实施方案》。
农业部办公厅新闻处官员告诉《财经》:“农业部有关部门正在按照上述预案部署防控工作。”但是,有别于卫生部公布有关应急预案,农业部上述预案并没有向社会公开。农业部办公厅新闻处一位官员就此向《财经》表示:“这个方案已经下发,应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没有必要向全社会公布。”
他介绍,早在去年卫生部就正式向农业部提出要求交换数据,然而截至10月10日杨接受《财经》采访时,农业部与卫生部的数据交换工作仍未协调好。
同样的问题,亦表现在今年6月下旬以来发现的四川资阳猪链球菌疫情中。卫生部和农业部不仅信息不通,且互有冲突。疾控中心信息中心副主任马家奇表示他们事先并不知情,是通过监测报告系统才发现有人感染,并通过卫生系统报上去的。8月5日,农业部和卫生部以各自的名义对外发布信息,分别就病死猪和人感染疫情进行通报。
在农业部的通报中,并未提及人感染的任何情况。并表示“目前,疫区人心稳定、秩序井然,疫情的发展和蔓延得到了有效的控制,防控工作取得了阶段性成效”。直到8月21日,两个部门才联合发布《四川省猪链球菌病疫情评估报告》。
在禽流感威胁日趋严峻之际,10月13日,卫生部、农业部终于联合下发文件,制定《卫生部农业部关于人畜共患传染病防治合作机制》。
这一合作机制明确,两部门要建立部门例会制度,每季度召开一次;定期通报全国人畜共患传染病的人间和动物疫情,内容包括发病地点、发病数、死亡数。发生人畜共 患传染病爆发疫情要在接到疑似或确诊报告后24小时之内互相通报,并且根据疫情情况,双方共同组织专家组,开展流行病学调查及实验室检测,并根据调查结果 提出防治对策建议。
此外,合作机制还提出,建立人畜共患传染病防治工作协调小组;建立专家定期会议制度;共同研发新发传染病的检测和诊断手段。
关键的一步总算走出来了。
针锋相对
“中国内地的家禽没有感染疫情”VS “源自中国南部的禽流感持续向西部蔓延”
“高致病性禽流感预防工作形势严峻。”10月14日晚,农业部办公厅新闻办对《财经》作书面答复。农业部列举了三大原因:周边国家疫情明显扩大;带毒候鸟威胁很大;中国家禽以散养为主,不利控制。
目前,中国惟一获准负责监测禽流感的机构是直属于农业部的中国农科院哈尔滨兽医研究所,其他机构不能参与,不经批准不能作试验研究。
去年8月,发生了一个戏剧性的插曲。
哈尔滨兽医研究所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主任陈化兰研究员,在北京举行的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发表报告,提到该所早于2001年和2003年即在中国福建省的猪只身上分离到H5N1亚型禽流感病毒,有关论文发表于2004年初的《中国预防兽医学报》。此言一出,国际公共医学界为之震惊。
这对公共卫生而言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世卫组织当日即发布新闻公报称:如果猪被确认感染H5N1,意味着禽流感流行将变得更为复杂;如果猪同时感染人流感病毒和禽流感病毒,将成为病毒的 “混合器”,使不同病毒之间发生基因重组,产生更具威胁的新型流感病毒!
陈化兰随后澄清,称该实验室在福建地区从猪身上分离出禽流感病毒的数量极少,尽管试验证明猪可以感染H5N1病毒,但目前还没有猪“自然”感染H5N1的事件出现。此后,中国首席兽医官、农业部兽医局局长贾幼陵也在多个场合,对有关问题予以澄清。
作为中国禽流感疫情问题的官方发言人,贾幼陵对于中国家禽的疫情也相当乐观。
今年5月27日,就在青海候鸟被感染已经证实之后,他仍在官方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称:“今年1到4月份,我们全国家禽的监测41.3万份,结果表明中国内地的禽流感没有感染疫情。卫生部已经发表了消息,青海的人没有被感染,被感染的消息只是空穴来风。 ”
农业部畜牧兽医总站一位李姓处长也明确告诉《财经》:“中国目前没有发现新的禽流感疫情,也没有发生禽流感传染到人的病例。
对此,中国内地的学术界中鲜闻质疑。甘孟侯教授向《财经》表示:“我们没有研究条件,作为专业人员,无法发表意见。”
世界卫生组织驻华代表贝汉卫在接受《财经》采访时则表示,他不认为中方有隐瞒疫情的行为,虽然他不能保证中国的确没有人受传染。他认为可能的原因,一是到目前为止病毒本身在传染到人的能力 上还很有限,也有可能出于监测的挑战和医疗体制的障碍。
但贝汉卫提醒中国不应该掉以轻心。因为最近发生在印尼的情况值得让中国担忧。研究发现,泰国和越南的H5N1病毒相近,被世卫组织同列入第一类分枝(clade one);而印尼和中国则被同列入第二类分枝(clade two)。印尼在第一波禽流感中没有发现人感染,但是从第二波开始,印尼不仅有多人感染,而且出现死亡病例。这预示在中国的H5N1病毒也可能引发相同的案例。
对于贾幼陵的以上表态,香港大学病毒学教授管轶则提出针锋相对的观点。管轶表示,近几个月来,他和他的独立研究员团队已经在中国南部发现了禽流感病毒,其中包括至少一个被政府列为未受禽流感感染的省份。他和他的同事近日在美国《自然》杂志上发表文章,提供了显示源自中国南部的禽流感持续向西部蔓延的证据,这与国内有关候鸟从亚洲其他地区将病毒带入中国境内的判断相矛盾。
管轶向《财经》透露,禽流感在中国大部分的活鸡市场都可以检测到,只是比例不同。“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
然而,据中国官方媒体报道,贾幼陵驳斥了管轶对中国西部禽流感的源头做出的结论,称此项研究缺乏关键性的数据支持。
日前在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贾幼陵还击道,管轶在广东省汕头大学医学院的实验室相当简陋,任何阳性的实验结论都可能是基于受污染的病毒样本,而非实际的禽流感。
贾幼陵称,政府的监控网络最近发现中国南部少量无症状的水鸟和候鸟体内存在禽流感病毒,但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味着禽流感就已经植根于禽鸟种群当中。“不能说禽流感已经蔓延了。它只是存在于独立的个案中。”他说。
双方各执一词。至今,对禽流感是否已经在中国的禽鸟种群当中蔓延,人们尚无法获得更明确的结论。
为防止高致病禽流感发生,在对《财经》的书面答复中,农业部称,在《全国高致病性禽流感应急预案》基础上,制定了《2005年秋冬季防控高致病性禽流感应急实施方案》。而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在研制出H5N1禽流感基因重组疫苗的基础上,又取得新型疫苗研制方面的“突破性进展”。
尽管如此,在同一份答复中,农业部重述了禽流感参考实验室报告,称“我国高致病性禽流感分离到的毒株有变异,但并不大”。
中国准备好了吗?
“禽流感比SARS的危害要强一百倍!”
尽管到目前为止,卫生专家们最担心的人间传播还没有实质性地发生,何时会发生,甚至是否就是由H5N1引发,也仍然是未知数,但国际社会已经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尽管我们不能预测,但必须做好准备,” 贝汉卫说。“我们需要农业和卫生部门做好他们的工作,我们需要各国政府至少准备起来。即使我们不能轻易地阻止大流行的发生,也仍然需要准备。”
但在现实中,中国在重视程度和意识上与其他一些疫情国家相比仍有相当的差距。
“最近罗马尼亚、土耳其等国家刚刚发现几例禽流感,已如临大敌。相对而言,中国在过去一年中,无论是媒体还是公众,对这个问题都比较麻痹。”中国疾控中心副主任杨功焕说。她认为,SARS疫情中所暴露的公共卫生系统人员素质问题虽然在这两年中有了很大改善,但却远未成熟。而公众在危险还没有成为事实之前,对危险并没有充分的认识。
与SARS相比,H5N1可能带来的流感大流行将造成严重得多的后果。卫生专家表示,SARS后来被证明传染性并不很强,但“大变异流感比SARS要强很多”,流行病学专家、中国医学科学院博士生导师黄建始说。
今天的中国,医疗和基础设施仍然堪称落后,一旦流感大流行,广大的中西部和农村地区更将成为“重灾区”。虽然按照中国疾控中心的说法,再来一次SARS还可以应付,但对付流感可能就会捉襟见肘。
全人类今天都已经认识到禽流感的威胁,也正在尝试通过国际社会的一致行动,共同进行干预,拯救人类的命运。在这样的时刻,没有一个国家可以置身其外。中国的态度和行动,不单将影响到中国13亿人口的生命,也将对世界产生重大的影响。
这不仅因为中国饲养着130亿只家禽,更重要的是,如果中国重蹈SARS覆辙,对世界而言就是一场灾难。
“我们今后几月内所进行的预防和准备工作,将决定下一次流感是把我们引向1.5亿还是500万人(丧生)的结果。”联合国禽流感事务协调员大卫纳巴罗博士9月29日已经告诉了全世界。纳巴罗说,死亡人数除了将取决于流感的爆发地点、传播速度,也将取决于各国应对措施的时效和质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