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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29 21:4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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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 生 論---(嵇 康)
(二)【注釋】
①“世或有”句:東漢•桓譚《新論》:“劉子駿信方士虛言,謂神仙可學。”《抱樸子內篇•塞難》:“或曰:仲尼稱自古皆有死,老子曰神仙之可學。”
②上壽:高夀。說法不一:唐•李善注引《養生經》:“人生上壽一百二十年,中壽百年,下壽八十年。而竟不然者,皆夭耳。”《左傳•僖公三十二年》“中壽”孔穎達疏同。此爲一說。又《昭公三年》“三老”疏:“上壽百年以上,中壽九十以上,下壽八十以上。”此爲又一說。《莊子•盜跖》:“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此爲第三說。《論衡•正說》:“上壽九十,中壽八十,下壽七十。”此爲第四說。
③過此以往:《周易•系辭上》:“過此以往,莫之或知也。”
④雨失其情:呂向注:“雨失,謂神仙夭妄也,言失其論事之情也”。雨,指上文的兩種說法。
⑤較:通“皎”。明顯;明白。呂延濟注:“較,明也。”
⑥特:獨。
⑦自然:天然;非人爲的。《老子•二十四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⑧導養:導氣養性。《論衡•道虛》:“道家或以導氣養性,度世而不死。”
⑨“上獲”句:李善注引《養生經》:“老子曰:人生大期,以百二十年爲限,節度護之,可至千歲。”
⑩“愧情”兩句:《漢書•張陳王周傳》:“上益明習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周)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勃謝不知。問:‘天下錢穀一歲出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汗出洽背,愧不能對。”是愧情導致汗出。渙然流離,形容汗盛之狀。渙,水盛貌。流離,猶淋漓,沾濕,流滴。
(11)終朝:旦至食時,亦即整個早晨。
(12)囂然:李善注:“饥意也。”囂,通“枵”,空虛。《爾雅•釋天》:“枵,虛也。”
(13)“曾子”兩句:《禮記•檀弓上》:“曾子謂子思曰:‘亻及!吾執親之喪也,水漿不入於口者七日。’”曾子,名參,字子與,孔子學生,以孝著稱。銜,含,引伸爲藏在心中。
(14)夜分:呂延濟注:“半夜也。”
(15)低迷:昏昏沈沈;模模糊糊。
(16)“內懷”兩句:李善注引《韓詩外傳》:“耿耿不寐,如有殷憂。”殷憂,深憂。
(17)勁刷:呂向注:“謂梳也。”
(18)醇醴:厚味酒。
(19)“壯士”三句:《淮南子•泰族訓》:“荊軻西刺秦王,高漸離、宋意爲擊築,而歌於易水之上,聞者莫不嗔目裂眥,發植穿冠。”《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相如因持壁卻立倚柱,怒發一銜冠。”赫然,大怒貌。《詩經•大雅•皇矣》:“王赫斯怒。”鄭玄箋:“赫,怒意。”殊觀,謂面容大變。魏•曹植《洛神賦》:“俯則未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於嚴之畔。“李善注“殊觀”爲“所觀珠異”。
(20)“夫爲稼”四句:李善注:“言種穀於湯之世,值七年之旱,終歸是死,而彼一溉之苗,則在後枯,亦猶人處於俗,同皆有殆,能攝生者,則後終也。”傳說商湯時曾大旱七年。
(21)誣:這裏意爲輕視。劉良注:“誣,輕也。”
(22)生理:生機。
(23)“愛憎”兩句:《莊子•田子方》:“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可參。棲,貿。李周翰注:“棲,居也。”
(24)“泊然”兩句:西漢•董仲舒《春秋繁露•循天之道》:“仁人之所以多壽者,外無貪而內清淨,心和平而不失中正。”泊,恬靜,淡泊。張銑注:“泊然,無營欲貌;無感,謂哀樂不能在懷也。”
(25)吐納:古代養生方法。從口中徐徐呼出濁氣,由鼻中緩緩吸入清氣。《莊子•刻意》:“吹句呼吸,吐故納新,熊經島伸,爲壽而已矣。”《淮南子•泰族訓》:“呼而出故,吸而入新。”
(26)田種(zhòng仲):散播漫種的耕作方法。
(27)斛(hú胡):量器名,亦爲容量單位。古代以十斗爲一斛,南宋末年改爲五斗。
(28)區種:亦稱區田法。即將作物種在帶狀低畦或方形淺穴的小區內,精耕細作,集中施肥灌水,適當密植。李善注引西漢•汜勝之《田農書》曰:“上農區田,大區方深各六寸,相去七寸,一畝三千七百區,丁男女治十畝,至秋收,區三千粟,畝得百斛也。”
(29)樹養:種植管理之法。
(30)且:句首語氣助詞。豆令人重:意爲多食豆令人身重。《神農本草經》言“黑大豆,久服,令人身重”;北宋•蘇頌《圖經本草》亦雲“多食豆,令人體重”。
(31)榆:植物名。亦稱白榆。《神農本草經》言其皮與葉皆可“療不眠”。李善注引《博物志》:“啖榆則瞑,不欲覺也。”
(32)合歡蠲忿:西晉•崔豹《古今注•問簽釋義》:“欲蠲人之忿,則贈之青堂,青堂一名合歡,合歡則忘忿。”合歡一名馬纓花,中醫學上以干燥樹皮入藥,能除郁解悶。《神農本草經》言其“安五臟,和心志,令人歡樂無憂”。
(33)萱草忘憂:《詩經•偉風•伯兮》:“焉得諼草,言樹之背。”毛傅:“諼草令人忘憂。”諼草即萱草。唐•陸德明《經典釋文》:“諼,本又作‘萱’”。
(34)薰辛害目:李善注引《養生要》曰:“大蒜多食,葷辛害目。”薰,同“葷”。
(35)豚魚不養:徐鼎《讀書雜識》、祁彪佳《遁翁隨筆》、錢鍾書《管錐編》等並言豚魚乃河豚魚。因其有毒,故雲“不養”。
(36)“虱處頭”句:李善注:“《抱朴子》曰:‘今頭蝨著身,皆稍變白,身虱處頭,皆漸化而黑,則是玄素果無定質,移易存乎所漸’。”可參。
(37)“麝食柏”句:《名醫別錄》:“麝香形似獐,常食柏葉,五月得香。”
(38)“頸處險”句:意爲居住在山區,頸部易生癭,因山區多輕水。參見本書《盡數》“輕水所,多禿與癭人”句。險,通“岩”,山崖。
(39)“齒居晉”句:意爲生活在晉地(今山西一帶),牙齒容易變黃。因晉地産棗,李時珍言“啖棗多,令人齒黃生匿”(《本草綱目•果部》)。清•朱亦棟《羣书札記》引《墨客揮犀》云:“太原人喜食棗,無貴賤老少,常置棗於懷袖間,探取食之,則人之齒皆黃,緣食棗故,乃嵇叔夜‘齒居晉而黃’之說。”
(40)蒸性染身:意爲熏陶情志,沾染形體。
(41)芬:香氣。這裏意爲香氣侵襲。延:黃省曾注:“‘延’當爲‘月延
’,生肉醬也。”這裏指其腥味。李善釋“延”爲“年長”;呂延濟釋爲“延長”。備參。
(42)“故神農曰”兩句:《神農本經•序錄》:“上藥一百廿種爲君,主養命以應天,無毒,多服久服不傷人。欲輕身益氣,不老延年者,本上經。中藥一百廿種爲臣,主養性以應人,無毒有毒,斟酌其宜。欲遏病補虛贏者,本中經。下藥一百廿五種爲佐使,主治病以應地,多毒,不可久服。欲除寒熱邪氣、破積聚愈疾者,本下經。”李善注引《養生經》曰:“上藥養命,五石練形,六芝延年。中藥養性,合歡蠲忿,萱草忘憂也。”
(43)聲色:指歌舞和女色。:躭“耽”的異體字。沉迷。
(44)玄黃:《周易•坤卦•文言》有“天玄而地黃”句,後因以“玄黃”代稱天地。這裏指自然界出產的事物,以應上下文之“惟五穀是見”。
(45)淫哇:淫邪之聲。呂向則注爲“樂聲”。應上文之“聲色是躭”。
(46)鬻:即“煮”。腐蝕。
(47)平粹:寧靜純粹的情緒。呂延濟注:“平粹,謂純和之性也。”
(48)蕞(zhì最)爾:小貌。見《左傳•昭公七年》“蕞爾國”杜預注。
(49)塗:通“途”。
(50)身非木石:意爲人身不是堅固的樹木山石。
(51)其:猶“豈”。表反詰。
(52)“其自用”句:呂延濟注:“言自用其性,不依攝養之術也。”自用,唯憑自己主歡意圖行事,不聽勸告。《管子•心術》:“過在自用。”
(53)“飲食不節”兩句:《素問•腹中論》:“此飲食不節,故時有病也。”
(54)中道:中途。這裏指生命的中途。《莊子•人間世》:“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淮南子•精神訓》:“人不能終其壽命,而中道夭於刑戮者,以其生生之厚。”並爲此意。衆難:張銑注:“謂上哀樂之事。”
(55)笑悼:李善注:“謂笑其不善養生,而又哀其促齡也。”
(56)持生:養生。《呂氏春秋•異用》:“仁人之得飴以養疾持老。”高誘注:“持,亦養也。”
(57)措身:安身。《逸周書•官人》:“事變而能治,效窮而能達,措身立方而能遂,曰有知者也。”
(58)悶若無端:意爲迷迷糊糊地不明衰亡之因。李周翰注:“言死者悶然不知其端緒之所由也。”悶若,悶悶然,愚昧貌。若,猶“然”,詞尾。無端,無因。
(59)由:通“猶”。好比。“桓侯抱將死亡疾,而怒扁鵲之先見”事見本書《扁鵲倉公列傳》。
(60)“以覺痛”兩句:《抱朴子內篇•極言》:“世人以覺病之日,始作爲疾,猶以氣絕之日,爲身喪之候也。”
(61)“馳騁”句:奔競於常人之間。意爲追求如一般人的食色。馳騁,縱馬疾馳,引伸爲奔競、趨附。一說“馳騁”謂曆觀(見呂延濟注)。
(62)一切之壽:呂延濟注爲“一時敬且之壽”,亦即短壽。一切,一時,短時。黃省曾注:“一切,權時也。”
(63)仰觀俯察:猶言全面觀察。語本《周易•繫辭上》:“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
(64)雖少庶幾:意爲即使稍微庶慕於養生的精妙。戴明揚按:“謂少有志於養生者也。”《周易•繫辭下》:“顔氏之子,其殆庶幾乎!”孔穎達《正義》:“言聖人知幾,顔子亞聖,未能知幾,但殆近庶慕而已。”少,稍。庶,庶慕。幾,微,這裏指養生的精妙。據張銑注,“其次”十二字斷爲“其次狐疑雖少,庶幾莫知所由”。似不當。
(65)自力:勉力;盡力。
(66)以:通“已”。
(67)畎澮(quǎn
kuài犬快):田間水滿。喻補益之少。《尚書•益稷》:“浚畎澮,距川。”孔穎達疏:“一畝之間,廣尺深尺曰畎,廣二尋深二仞曰澮。”
(68)尾間:古代傳說中海水所歸之處。喻消耗之多。《莊子•秋水》:“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司馬彪曰:“尾閭,水之從海水出者也,一名沃火焦,在東海之中。尾者,在百川之下,故稱尾;閭者,聚也,水聚族之處,故稱閭也,在扶桑之東,有一石,方圓四萬裏,厚四萬里,海水注者,無不火焦盡,故名火焦。”
(69)顯 報:明 顯 的報答。指長壽。李周翰注:“謂長年也。”可證。
(70)嗜好:言食色。《穀梁傳•僖公二年》:“且夫玩好在耳目之前,而患在一國之後。”
(71)所希:言養生的功效。呂向釋“所希”爲“藥效之事”。意義相近。
(72)兩:指食色和養生之效。
(73)交賒(shē奢):近與遠。交指物質嗜好之近,賒謂養生功效之遠。賒,亦作“賒”,遙遠。李白《扶風豪士歌》:“我亦東奔向吳國,浮雲四塞道路賒。”
(74)至物:這裏指養生的道理。至,極。
(75)“譬猶”兩句:呂向注:“養生之理,初與衆人同,道成然後可覺殊矣。”豫章,木名。豫爲枕木,章是樟木。《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張守節《正義》:“二木生至七年,枕、章乃可分別。”一說豫章即指樟木。
(76)希靜:無聲。這裏指清心寡欲的修養。《老子•十四章》:“聽之不聞,名曰希。”
(77)悠悠:衆多。劉良釋“悠悠者”爲“心遠於此道者”,备參。
(78)“偏恃”句:作者認爲修性保神和服食養身是兩種互相聯係的養生方法,應配合進行,若偏執其一,則難獲功效。
(79)追:求。
(80)“少私”句:《老子•十九章》:“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81)營:求。下文“欲”字義同。
(82)抑:抑制。
(83)“外物”句:意爲名位、厚味這些外界事物因能使心受害就不留存於心。外物,指上文的“名位”、“厚味”。累,带累,使受害。
(84)醇(chún純)泊:淳樸恬靜。醇,淳樸,淳厚。泊,恬靜,淡泊。原文作“白”,據《文選旁證》卷四三改。
(85)曠然:開朗貌。
(86)寂然:心靜貌。
(87)一:這裏意爲純一。
(88)和理:指和協之氣和純一之理。
(89)同乎大順:《老子•六十五章》:“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順。”《莊子•天地》:“是謂玄德,同乎大順。”大順,指安定境界。
(90)靈芝:菌科植物。別名木靈芝、菌靈芝。
(91)醴泉:甘美的泉水。《論衡•是應》:“泉從地下出,其味甘若醴,故曰醴泉。”
(92)日希(x希):曬。李周翰注:“日希,乾也。”
(93)綏:李周翰注:“安也。”五弦:樂器名。《太平御覽》卷五八四《五弦》引《音律圖》:“五弦不知誰所造也,今世有之,比琵琶稍小,蓋北國所出也。”絃,“弦”的異體字。
(94)無爲自得:《楚辭•遠遊》:“漠虛靜以恬愉兮,淡無爲而自得。
(95)玄:這裏指深沈靜默。
(96)“忘歡”兩句:呂向注:“忘其歡則形不勞,故樂足;不勞形則曰遺生,故身存也。”遺生,意爲擺脫形體的勞累。遺,棄,擺脫。
(97)庶:幾乎;差不多。羨門:神話人物。宋玉《高唐賦》:“有方之士,羨門高溪。”《史記•秦始後本紀》:“始皇之碣石,使燕人盧生求羨門高誓。”裴駰《集解》引韋昭曰:“(羨門高誓)古仙人。”《史記•封禪書》作“羨門高”。
(98)王喬:即王子喬。神話人物。一說名晉,字子晉,相傳爲周靈王太子,喜吹笙作鳳凰嗚,爲浮丘公引入嵩山修煉,三十餘年後升天而去。《文選•古詩十九首》:“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李善注:“《列仙傳》曰:‘王子喬者,太子晉也,道人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
【今譯】世上有人認爲神仙可以通過學習變成,不死可以經過努力實現。有人說:高夀至多一百二十歲,古今相同,超過這個壽限以上,沒有不是虛假的。這兩種說法都不符合實情。願試以粗略地論述這個問題。
神仙雖然不能親眼所見,但是古代書籍裏記載的,前代史書中傳說的,都明白地論述了神仙之事,神仙存在是必定的了。似乎他們獨受異常之氣,稟承天然,並非是久學所能實現的。至於導氣養性得當,用來達到性命的極限,長則獲一千多歲,短則大約數百歲,是可以有的。但是世人都不精於導氣養性之術,所以沒有什麽人能達到這樣的壽限。
憑什麽證明這一點呢?通過服藥來發汗,有時不能得汗;這羞愧之情一旦聚集,便大汗淋漓。整個早晨不食,就昏昏沈沈地想睡;而心懷深憂,便直至天亮也不合眼。梳子用來理鬢,厚酒可以使面顔紅熱,只是得到這樣的結果;而勇士之怒,其怒容所見大不相同,竟至頭髮堅立頂起帽子。從這些方面說來,精神對於形體,好比國家有君王一般。精神在內部躁亂不安,形體就會在外部遭到損害,好象國君在上位昏庸,國中之人使會在下面作亂一樣。
在商湯大旱之年種植莊稼,偏受過一回灌溉的莊稼,雖然最終難免枯死,但必然遲些時日枯萎。既然這樣,那末灌溉一次的益處實在不可輕視啊。然而世人常說發怒一回不會侵害生機,悲哀一次不能傷及身體,使輕率而放縱,這好比不明灌溉一次的益處,卻期望由枯萎的禾苗結出茁壯的稻穀一般。所以有才德的人懂得形體依賴精神而形成,精神憑籍形體而存在,領悟生機的容易喪失,明曉一過的危害。所以陶冶性情用來保養精神,安定心志用來健全形體,愛憎憂喜等情感不存於心,清靜淡泊,沒有任何貪戀,從而使體和氣平;又施行呼吸吐納的養生方法,服食丹藥,調養身體,使形體與精神互相結合,表裏完全貫通。
田種法,一畝收得十斛,就稱它良田,這是社會上的一般看法。不知區種一畝可收一百多斛。田地、種子相同,由於種植管理的方法不同,功效就相差很遠。說商人不能獲取十倍的利息,農夫沒有獲取百斛的希望,這是墨守常規而不知變通的看法啊。
多吃豆令人身重,過食榆使人嗜睡,合歡可以叫人消除仇怒,萱草能夠讓人忘掉憂愁,這是愚蠢之人和聰明之人共同知道的常識。葷辛的大蒜傷害視力,有毒的河豚不養身體,這也是一般的人都懂得的道理。身凡居頭部會逐漸變黑,雄麝食柏藥能産生麝香,居住在山區頸部容易生癭,生活在晉地牙齒常會發黃。從這些事例推而論之,凡是所食之物,其氣皆能熏陶情志,染變形體,沒有什麽不相合的。難道只是多食豆使身體重滯而不能輕捷,多食蒜使眼睛傷害而不能使它明亮,多食棗使牙齒變黃而不能堅固,多食柏藥而使雄麝産生香氣而不能發出腥味嗎?
所以神農氏說:“上品藥延年益壽,中品藥調理情志”的話,實在懂得性命的道理,並通曉保養啊。但是一般人不明這一點,只看到五穀的作用,雙目被外界之物迷惑,只沉這在歌舞女色之中,雨耳爲淫邪之聲充斥,厚味煎熬他們的臟腑,酒漿腐蝕他們的腸胃,香氣朽爛他們的骨髓,喜怒擾亂他們的正氣,思慮消耗他們的精神,哀樂禍害他們的純和之性。以藐小單薄的軀體,卻受到多方的攻伐;以容易耗竭的身子,卻遭致內外的夾擊。人身並非木石,怎麽能夠久長呢?
那些過於自用的人,飲食不能節制,就發生各種疾病;貪戀女色不知厭倦,就導致精力衰竭;風寒邪氣侵襲,各種毒物傷害,中途死在這些災難之下。世人都知道並給以嘲笑、哀憐,說她們不善於養生。至於養生失當,對於致病的迹象疏忽,這些迹象累積就形成損傷,多次損傷便導致衰弱,由衰弱而髮白,由髮白而疲極,由疲極而死亡,竟迷迷糊糊地不明衰亡之因。中等才智以下的人,認爲這些是自然現象。即使稍微醒悟,也都在得病時歎息悔恨,卻不知在病患未有徵兆時小心地防範各種危險。這好比齊桓侯身染致命的疾患;卻譴責扁鵲的先見之明,把感覺病痛的時候,作爲患病之初啊。病害在剛露徵兆時已經形成,卻在其顯著時方才救治,所以有毫無功效的治療;奔競於常人之間,所以只能達到一般的壽限。全面觀察人間,沒有不都是這樣的。一般人喜用多數人的情況來證實自己的看法,用與常人相同的壽限來安慰自己,認爲天地間的事理,完全在這裏了。有些人即使聽說養生之事,卻以一孔之見判斷,說它不可能有這樣的效果;其次,有些人猶豫不決,雖然稍微庶慕養生的精妙,但是不知道它的道理;又其次,有些人盡力服食丹藥,一年半載以後,用力辛勤卻未獲效驗,志意已經衰退,半途而廢。有的人補益身體好象田間小溝的的涓涓細流,而消耗正氣卻如海水歸處的奔騰洪流,還想坐待明顯的報答;有的人強抑感情隱忍欲望,捨棄宏願。而食色的嗜好常在耳目之前,養生的功效卻在數十年之後,又擔心兩者都要失去,心中猶豫不決,思想交爭於內,物欲引誘於外,食色嗜好與養生功效互相排擠,象這樣必然又導致失敗。
養生的道理精微深奧,可以從事理上推知它,難以用眼睛來識別它。譬如枕木、樟木生長到七年,然後方可分別。現在以急於求成之心,跨入清心寡欲之路,意圖速成卻收效緩慢,希望切近卻應和遙遠,所以不能堅持到底。
衆多的人既由於不明養生的功效就不探索,而探索的人因爲不能專心就失去功業,偏執一端的人因爲不全面施行養生方法就不獲成效,追求技藝的人因爲小道就自行沉迷。所有這幾種人,要速成長壽,萬人中沒有一人能成功。
善於養生的人就不是這樣,心地清淨虛無,精神專注通暢,減少私情欲望。知道名利地位傷害精神,所以忽略不求,並非在思想上貪求而在行動中強行克制;認識厚味危及生機,所以棄置不顧,並非內心貪戀然後抑制。名位厚味因能使心受害就不留存於心,精神氣魄因淳樸恬靜而特別飽滿。胸懷坦蕩沒有憂愁,心地寧靜沒有思慮。又用純一之理約束自己,用和協之氣調養自己,和之氣和純一之理逐日增加,最終達到安定境界。然後用靈芝重蒸,用甘泉滋潤,用朝陽沐浴,用音樂安神,無所作爲,自有所得,身體輕健,心境沈靜,忘掉物質的歡樂然後愉悅常足,擺脫形體的勞累然後身體長存。象這樣堅持下去,幾乎可同羨門、王喬比較年壽短長,怎麽說沒有這種可能性呢!
【課文簡析】本文選自《嵇中散集》卷三,以明•嘉靖四年(1525)黃省曾刻本爲底本,並參校《昭明文選》。文章提出“導養得理”得以長壽的論點,運用一係列具體事例,從正反兩個方面論述修性保神和服食養生這兩種互相聯係的養生方法,說明唯有摒除物欲、堅持不懈方能獲得功效。第一段(包括第一、二自然段)否定長生不死和壽限至多一百二十年這兩種極端看法,提出導養得理可盡性命的觀點;第二段(包括第三至七自然段)指出養生方法包括修性保神與服食養身兩種,並舉例說明養生的作用以及不明養生的危害;第三段(包括第八至十自然段)分析世人從事養生而不能取效的種種原因;第四段(第十一自然段)論述善養生者既擺脫物欲的羈絆,又“守之以一”,最終必能獲得養生之功,步入長壽之域。
【參考資料】
一、家世儒學,少有俊才,曠邁不群,高亮任性,不修名譽,寬簡有大量;學不師授,博洽多聞;長而好老、莊之業,恬靜無欲。性好服食,常扌采
禦上藥。善屬文論,彈琴詠詩,自足於懷抱之中。以爲神仙者,稟之自然,非積學所致,至於導養得理,以盡性命,若安期、彭祖之倫,可以善求而得也。著《養生篇》,知自厚者,所以喪其所生,其求益者,必失其性。超然獨達,遂放世事,縱意於塵埃之表。撰錄上古以來聖賢隱逸,遁心遺名者,集爲傳贊,自混沌至於管寧,凡百一十有九人,蓋求之於宇宙之內,而發之乎千載之外者矣。故世人莫得而名焉。
《昭明文選•養生論》注引嵇喜《嵇康傳》
二、嵇康,字叔夜,譙國金至人也。其先姓奚,會稽上虞人,以避怨,從焉。金至有嵇山,家於其側,因而命氏。兄喜有當世才,曆太僕、宗正。康早孤,有奇才,遠邁不群,身長七尺八寸,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爲龍章鳳姿,天質自然。恬靜寡欲,含垢匿瑕,寬簡有大量。學不師受,博覽無不該通,長好《老》《莊》。與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常修養性服食之事,彈琴詠詩,自足於懷。……康居貧,嘗與向秀共鍛於大樹之下,以自贍給。穎川鍾會,貴公子也,精練有才辯,故往造焉。康不爲之禮,而鍛不輟。良久會去,康謂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會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會以此憾之。及時,言於文帝曰:“嵇康,臥龍也,不可起。公無憂天下,顧以康爲慮耳。”因譖“康欲助毋丘儉,賴山濤不聽。昔齊戮華士,魯誅少正卯,誠以害時亂教,故聖賢去之。康、安等言論放蕩,非毀典謨,帝王者所不宜容,宜因寡除之,以淳風俗。”帝既昵聽信會,遂並害之。康將刑東市,太學生三千人請以爲師,弗許。康顧視日影,索琴彈之,曰“昔袁孝尼嘗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固之,《廣陵散》於今絕矣!”時年四十。海內之士,莫不痛之。帝尋悟而恨焉。初,康嘗遊於洛西,暮宿結陽亭,引琴而彈。夜分,忽有客詣之,稱是古人,與康共談音律,辭致清辯,因索琴彈之,而爲《廣陵散》,聲調絕倫,遂以授康,仍誓不傳人,亦不言其姓字。康善談理,又能屬文,其高情遠趣,率然玄遠。撰上古以來高士爲之傳贊,欲友其人於千載也。又作《太師箴》,亦足以明帝王之道焉。複作《聲無哀樂論》,甚有條理。子紹,另有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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