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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6日晚22点开始,我就一直和他的生前好友我的师姐守在一起,等待着嫂子从北京安贞传来好转的消息。十点多的时候,蒙蒙在他叔和赵永前的陪同下从老家赶到了北京,嫂子告诉我们,孩子正给他爸诵经呢!我们边等着北京的消息,边聊天,从赵立波,聊到师姐的家人,到我的家人,再到黄老师,到黄老师的学生,到我们同事,到学校的老师……凌晨两点师姐的情绪稳定些了,由于白天还有课,我劝她先休息一会儿,便回我屋了。我直到三点多才睡下,五点多师姐给我短信,告诉我他是27日凌晨一点多去世的。其实,就在那时我们还说,怎么好一会儿没消息了?我们判断,可能嫂子他们都太累,在病床旁打盹儿,其实,那个时候人已经不在了。此前,我的师姐一直在念佛经,香也烧了好多柱了。但,终究还是没能挽留住他。
我当时没有泪流满面。第二天,当我看到,师姐接听嫂子电话时的泣不成声,以及听到嫂子无助的声音,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是上周一早上9点多做的手术,到下午1点多下了手术台,晚上8点多醒过来,情况很好,还跟医生打招呼,术后几天一般情况很好。但就在大前天,开始出现躁狂反复发作,喊黄老师,喊我们几个好友。师姐吓坏了,立刻通过熟人买到当天去北京的直达特快火车票。我正负责筹备单位邀请的两位瑞士籍外宾的学术报告会,一时抽不出身。可他家大姑又来电话说指标都很正常,医生准备请北京精神病院的医生来会诊,不要我们去了。可一天之后,病情突然恶化……我猜测医生已经告病危,谈过话了,可一个会诊的医生都没有来,哪怕是院内的!我立刻打电话给嫂子,要求通过安贞医务处邀请协和或301的专家来,不要通过私人途径……都是徒劳!至今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病情恶化!容量不足?血栓栓塞?医院为什么没有及时请院内的相关科室会诊?为什么在必要时不同意请院外的专家会诊?为什么没有作更积极的处理?
手术前两天我和师姐到过北京探望过他。因为手术前的某一天他和孩子在病房外走廊玩,吹了点风,晚上有点低烧,把我们吓坏了,闹着要去看他,第二天我们便连夜进京,一路上11个小时都没大怎么睡觉。我们买了鲜花,和他喜欢吃的柚子,还有师姐从家里带给他喜欢吃的烧饼(湖南路上的那一家)、盐水鸭等等。他看我很瘦,便千叮嘱万叮嘱,要我回去以后好好锻炼身体,他后悔没有注意好身体。他还和我们谈了些对中医的看法,还和我们说起一个治疗痔疮的土招儿……离京的前一天晚上,我们看着医生帮他抽完1600ml的胸水,他说那晚上是他病情加重至今最舒服的时候,他当时一定是一种很享受的心情。我跟他说,等康复后出本小书,把他的经验和对中医、对张仲景的认识总结一下,也可参照《治验回忆录》的形式写本医案,他很乐意。我们对手术及术后恢复都很乐观。第二天早上上车后,他发来短信,感谢我们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此前他已经把家里所有的人都喊到跟前交代了身后的事情)来看望他,他会永远把这份感情珍藏在心里的。我说,要不是师姐要上课,我还想等你明天手术后看你醒过来再走呢!我们一路上想着,术后大概1个月就可以恢复了,过完年就可以开学,接着就是学位论文的开题。我们还笑话,这个博士读得真容易。听半年的课,毕业的时候来答辩就全都搞定了。
和他初次见面是在2003年我的老师黄煌教授行医30年的纪念会上。他早些年已经和黄老师有书信来往,但一直未曾谋面,这一年是第一次来南京,也是特地为了拜见黄老师,为了跟黄老师学习。
他瓜子脸,大眼睛,双眼皮,上面铺着两道浓眉,颧骨高高,面颊红润,人瘦,但很精神,手里还提着个公文包,初看上去象是个八十年代的知识分子形象。那时,他见到黄老师市区校舍内的中医书籍很多,就立即决定住在老师家不走了,黄老师欣然同意。就这样,我经常去看他,向他讨教问题。他原籍河北秦皇岛市,身前曾是河北山海关桥梁厂的工程师(中级)。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也就是90年代初,他开始参加河北医科大学中医学的自学考试,听师友们说,他那会儿读书真是认真啊!经常通宵达旦,条件艰苦的时候还到路灯下看书,有几次累得吐血。他是真心喜欢中医,而不是为了要应付几场考试才那样的。他那时的毕业考试成绩在全河北省名列前茅,1994年被分配到河北省山海关市中医院工作,2003年来南京中医药大学学习。2005年以同等学历考取南京中医药大学国家级重点学科中医医史文献学科博士研究生,我校图书馆名誉馆长吉文辉教授是他的导师。
去年十月份开学来报名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气色不对劲,感觉人很累,很疲倦。他告诉我,X线检查发现两侧中等量胸水,但拒绝作进一步检查。劝他是没有用的,他就是这样的倔强劲儿。其实,他自己是临床医生,不会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不会不知道病情的轻重,也不是顽固的排斥现代医学,只是他对现代医学在一些疾病的处理上实在是没有多少信心,不想让医院糟蹋他的身子。经过安排,他终于入住我校仙林校区,开始了博士研究生的课程。我那会儿正准备着写我研究生的毕业论文,11月份从汉中校区搬到了仙林。那时他的一般情况还挺好。他很喜欢我,经常喊我去吃饭或吃晚饭,“小师弟”是他对我的称呼。其实,我的中医理论不好,临床也只有一招半式的,和他交流多数时间是在听他讲。可他每次都赞赏我,鼓励我,说我很聪明、很好学之类的。可能是因为听黄老师夸过我的缘故吧。到了12月份的时候,他的症状越来越重了,稍微走几步路就会大口大口的喘气。他试着用了不少中药,麻黄、芒硝、十枣汤等等,还是没有多少缓解。因为诊断不清,因为,他还远远没有料到病情有多严重!
都那样儿了,春节放假回家的时候,他还没有忘记吉老师交代他的事情——读读《诸病源候论》,书是从我这儿拿的,因为我的这个版本薄,携带方便。之后一直在家修养,曾吃过山西李可的药,人差点儿没过去!后来我们的温大哥让他配上生地等中药煮水洗浴,周围血管一扩张,全身症状立刻好转过来,可把我们高兴坏了。今年暑假还打电话给我,问工作的事情,谈他以后的论文开提、毕业论文等事情。
师兄是那么的热爱中医,那么的执着于中医事业。外出时他的“红宝书”(《中医十大经典著作》)都是随身带着的。他对脉诊很有心得。他告诉我们,他的脉诊是在火车上练出来的。自学考试的阶段,单位排他出差,他就和车上的乘客聊,然后帮他们把脉,就这样练了大概三四年,很有感觉。他最推崇经方家胡希恕的学术思想。我在医院进修的那段时间,对中医的信心几乎丧失殆尽。有一天早晨收到一个短信:“师弟,最近可好?”但,是个陌生的号码,我说不太好,有些郁闷。他要我附近的固定电话,我告诉他我们办公室的电话。打过来一听,是他!他当时还不知道我在西医院进修。他说,看到我回的短信他很难过,要我不要太担心,中医很容易学的,只要把胡老的书看看就行了,先掌握十来首方子,能灵活运用就可以了……就这样,跟我聊了大半个小时,办公室就我一个,其他人都跟着主任查房去了。他对于中药的加工是事必躬亲的。他亲自配药,做药丸,《伤寒论》中提到的“方寸匕”、的工具,他都按照比例做成实物,用来测量药物的使用剂量。他使用张仲景的方子时,很多情况下是完全按照书中记载的药物剂量、剂型、煎煮方法、服用方法来告诉患者认真做的,他专门印制的门诊煎药单,病人走之前都是填好这张单子回去服药的。我称他是“原版的经方家”。 五苓散他外出时都是随身携带着的。用大半夏汤治疗慢性咽炎,生半夏用到250克,用蜜煎煮;乌头是要用蜜煎的;葛根芩连汤,葛根用125克,黄芩30克,黄连各45克,甘草30克。曾经我帮他熬药,炙甘草汤用原方剂量,甘草60克,桂枝、生姜各45克,麦门冬65克,麻仁65克,人参、阿胶各30克,大枣30枚、生地黄250克,以米酒七升,水八升,先煮八味,取三升,去滓,内胶消尽,温服一升。柴胡加龙骨牡蛎汤原方剂量,半夏23克,大枣6枚,柴胡60克,生姜23克,人参23克,龙骨23克,铅丹15克(通过药材公司的熟人才买到的,我劝他不要用,会损伤肾功能,加重病情,他不听,照用),桂枝23克,茯苓23克,大黄30克,牡蛎23克,以水八升,煮取四升,内大黄切如棋子(命我咬成棋子大小),更煮一二沸,去滓,温服一升。后来一次用越婢加术汤,我去抓的药,原方剂量,麻黄90克,石膏125克,生姜45克,大枣15枚,甘草30克,苍术60克,以水六升,先煮麻黄,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三升,分温服。他当天晚上全都喝下去了,结果全身肿均退!我问,出汗了没?没有!心慌没?没有!兴奋、烦躁没?没有!在家休养阶段,一直服用大黄 虫丸,大概3-4个月左右,结果原先影像学发现的脾亢、肝硬化均恢复正常,血小板不再徘徊在2-3万,直逼10万,而入院后被要求停服任何中药,血小板就开始往下掉,就输血小板……
针对经方的剂量,他曾经说过,不是要刻意照搬原剂量,而是因为在基层,病人第一次来瞧病,吃了药没有见效下次就再也不来了,所以剂量一定要到位。可这要有多大的胆识啊!当然,他也是分几个剂量段,针对不同病情使用的,所以常规剂量也是有的。事实上,张仲景也有许多的方子,每次的服用剂量也是比较小的,特别是散剂、丸剂。
关于他的临床经验,还有许多我所不知道的。我想,会有比我更了解的人总结出来的。
永远怀念和您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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