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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涉及人体对象的医学研究中,应优先考虑人体对象的健康幸福,其次考虑科学和社会的利益。
——选自世界医学会《赫尔辛基宣言》
58岁的赵国彬(化名)无意中做了一回战士,战场在南京市鼓楼医院,对手是跟随他六年的糖尿病。
去年10月,赵国彬参加了一种胰岛素的临床试验。试验期间,这种胰岛素没能控制住他的血糖。3个月后,四肢浮肿乏力、嘴里发出尿臭味的赵国彬被确诊为慢性肾功能不全。“医生告诉我,这就好比打仗时有个士兵牺牲了。”
赵国彬不想做英勇就义的战士,他甚至觉得自己被骗了。今年2月,他将鼓楼医院和徐州万邦生化医药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徐州万邦”)送上被告席。
这是继2003年北京地坛医院违规进行艾滋药物人体试验和2004年浙江农妇死于韩药试验后,又一起被公开的由药物临床试验而引发的纠纷,赵国彬也成了江苏省第一个走上法庭维权的药物受试者。
6月底,鼓楼区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赵国彬获赔1万元精神抚慰金,并驳回其31万元医疗赔偿的诉讼请求。
“我已经上诉了,”记者近日在南京见到赵国彬时,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一份律师替他写的上诉状,说,“赢了,就能有钱治病,输了,也能给其他人提个醒,别走我的老路。肯定有人试药比我还惨,但不知道怎么维权。”
活得挺精神的患者
南京城区近北郊处,有个铁合金厂,倒闭快三年了。赵国彬原是这厂里的车间操作工,一次操作不当,把右手小指轧断了,只能改做厂区保安。
如今铁合金厂的旧址上矗立着两栋白底绿边的高层公寓楼,霸气冲天地盘踞在周围那一群破落的矮平房中。
赵国彬的家就在这群矮平房中。赵国彬的父亲得糖尿病十几年了,每天吃药,但不用注射胰岛素,老人家活得挺精神。也因此,赵国彬从不恐惧糖尿病,厂子倒闭后赋闲在家的他非常注意自己的饮食和生活习惯,早上吃过老婆做的南瓜面糊糊后,他经常会独自出门,慢悠悠地步下门前的陡坡,朝着附近的卫校走,到了学校门口,再掉转头回家,来回差不多40分钟,“刚好能出点汗。”而每周他也会到位于江北农村的岳父母家住上两三天,钓鱼打发时间,每次回家还能带些鱼。“我不喝酒,不暴饮暴食,每天按时吃药打针,血糖一直控制得很好。”
2004年,赵国彬因为一次外伤住进鼓楼医院,内分泌科的主任周士海在他的药方里加入了“诺和灵”,这是一种胰岛素针剂,需要每天注射。
那是赵国彬与周士海的第一次接触,因为注射“诺和灵”后,赵没有不适,血糖依旧控制得很好,于是对周士海的信任在那一次治疗中扎了根,“去年就是他让我去试药。”
2005年9月7日,赵国彬突患感冒,可是家中却无药,在饭店打工的老伴儿一早出门了,他懒得走远路去买,以为忍耐一下,就会没事。第二天起床后,他依旧犯困,虽然糖尿病人容易乏力,但他平时并不嗜睡。
赵国彬破天荒地没有出门散步,坐在床上,隐隐觉得头晕,“那是血糖波动的症状,估计是感冒炎症引起的。”
糖尿病人最怕血糖高,赵家没有血糖测量仪,他无法确定当下的血糖含量,于是换了身衣服,忍着头晕,急步走下门前那条陡坡,赶往鼓楼医院。
签下试药协议
如果那天,赵国彬拿着内分泌科门诊医生的处方,取了药就回家,也许他现在还是个每周去江北钓鱼的精神的糖尿病人。可是那天,他在门诊室里遇到了周士海,周说,现在有一种胰岛素,可以免费使用,而且每天只需注射两次,不用吃其它药,还能送一台血糖测量仪。
“哪有那么好的事?”赵国彬头一回听说可以不花钱免费用药,他一边犯嘀咕,一边穿过人行地道,来到设在对街住院部里的受试者办公室。接待他的是一位沈姓医生,赵国彬将周士海的话重复了一遍,对方拿出一份《知情同意书》,第一句话写着“您被邀请参加一项研究……”
赵国彬将要试用的,是徐州万邦研制的一种胰岛素,而他即将参与的研究,是新药上市前必经的临床试验。临床试验分为四期:I期的受试者都是健康人,目的是观察人体对于新药的耐受程度等;II期试验在小范围病人中进行;III期则必须在300例以上的病人中进行;IV期是新药上市后的安全监测。
赵国彬在《知情同意书》上看到了六家医院的名字:任组长单位的上海瑞金医院,还有上海长征医院、南医大第一附属医院、鼓楼医院、浙大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和第二医院。“都是大医院啊。”赵国彬像是吃了六颗定心丸。
因为视力差,赵国彬拿着《同意书》端详了很久,一旁的沈医生忙说,已经是三期试验了,马上就要上市的。
“我以为要上市的药,总没什么问题,就答应了。”沈医生没有告诉他一二期试验的结果,《同意书》上也只说明了用药后可能引起的副作用是低血糖和过敏,但并未提到若这种胰岛素不能有效控制住血糖含量,对参加试验的糖尿病人可能会有哪些隐患。
可惜当时赵国彬的思路没那么清晰,他当场在同意书上签了字。“病人进了医院,只有也只能听医生的,不然进医院干嘛。”
除了对医生的信任,赵国彬也承认,免费用药对他产生了很大诱惑,“我每月退休工资的三分之一用来买药,儿子还在上大学,能省则省。”9月19日上午,赵国彬按要求去医院做体检,半天不到,项目都做完了。那天,他见到的不是之前接待他的沈医生,而是徐伟医生,之后三个月的试药期,徐伟成了赵国彬的主治医生。
为了让自己更放心,赵国彬问徐伟是否需要住院试验,徐说在家用药就行了。赵国彬付了500元押金,捧着徐州万邦提供的血糖测量仪离开了医院。
此时,赵国彬的化验单显示:尿蛋白2+,这意味着他可能患有肾病。糖尿病人有20%-40%的可能性罹患肾病。赵国彬没有浮肿、腰酸等肾病的显性症状,为了进一步确诊,一般来说,需要再做24小时的尿蛋白定量。
但是那一天,没有人试图确定他是否已经患有肾病,也无人告诉他,“尿蛋白2+”意味着什么。
来源: 南都周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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