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章次公到朱良春 (2018-06-06 13:00:37) http://blog.sina.com.cn/s/blog_9ae1ae230102xlnz.html (一) 在中国近代中医史上,一对师生的情谊和学术传承,成为一段佳话。他们是近代中医大家章次公和当代国医大师朱良春:朱良春先生对恩师章次公推崇备至,章次公先生视弟子朱良春为得人乃传的知己。师生之谊,延续了近八十年。 章次公,1903出生于镇江丹徒大港村,名成之,号之庵。他的父亲章峻(极堂),前清秀才,曾去日本某士官学校留学半年,清代末年参加了江苏省新军第九镇,隶属革命志士赵声(伯先)部下,任镇江象山炮兵营长,并加入同盟会。其后赵伯先受到两江总督端方排挤,极堂先生也回归故里,隐居乡间,郁郁离世,留下家训:不过问政治;学好古文,将来从医;强健体格,习文练武。12岁的章次公遵父庭训,开始学习《内经》《伤寒论》等中医经典著作。 幼年丧父的章次公,由母亲抚育成长。1920年,章次公17岁时考入丁甘仁创办的上海中医专门学校,开始了他的医学生涯。丁甘仁先生是常州孟河人,孟河医派的代表人物,与章次公的故乡镇江大港相距不远,可谓同乡。章次公就读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时,深受丁甘仁先生器重,毕业后留校任教研工作。章次公最为膺服丁甘仁和余听鸿两位孟河医家,身处这样的学习环境,自然从孟河医派汲取了丰富的营养。章次公毕业后又师事江阴经方大家曹颖甫,曹颖甫先生毕生研习仲景学说,著有《伤寒发微》《金匮发微》《伤寒实验录》等,临证应用经方,大刀阔斧,对章次公影响颇深。章次公还是晚清国学大师章太炎的学生,章太炎出身于“三世皆知医”的书香门第,深谙印度佛家“因明学”,并把这一思想传给了学生章次公。章次公研习国学,学习梵文,又在太炎先生的引导下接受现代医学。章太炎非常赏识章次公,称他看病“胆识过人”,说他的脉案“笔短如其人”。章次公改“成之”名为“次公”,足见其非常崇拜太炎先生。章太炎大师对岐黄之术、仲景之道的研究,朴实无华的治学方法,使章次公受益匪浅。
章次公先生 章次公不到30岁就已经名扬沪上。1925年,毕业后的章次公在上海广益中医院从事诊疗及教学工作三年,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逐步形成了自己的学术风格,处方“简、便、廉、验”,用药大胆泼辣,活人无数。1927年,他离开广益中医院,来到上海世界红卍字会医院,任中医部主任,并与王一仁、秦伯未等创办了中国医学院,亲授药物学。1929年夏,与徐衡之、陆渊雷共同创办了上海国医学院,以“发皇古义,融会新知”为院训。 上海沦陷之后,章次公的生活比较拮据,但是他拒绝敌伪机构委任的重职,声明宁可全家饿死,也不当汉奸。他自立门户,悬壶济世,非常体谅穷人,每天规定时间专为穷人诊疗,不收取医疗费;无钱买药者,还可以拿着他签名的药方到指定的药店去配药,无需花钱,由他结算药资,深受广大平民的尊敬和爱戴,在上海素有“平民医生”之赞誉。他参加抗日救亡运动,曾资助几位热血青年去敌后参加革命。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当局歧视中医,甚至采取了取缔中医的政策,他对此深恶痛绝,对家人说,国民党不亡是无天理,中医如亡亦无天理。 宋代理学家朱熹后裔从安徽婺源(后隶属江西)迁到江苏,即来到镇江丹徒,其六世孙朱埙在儒里镇定居繁衍。1917年8月20日(农历七月初三),朱熹公第二十九世裔孙朱良春就出生在这里。6岁时,朱良春进入私塾启蒙读书,4年后,随父亲昶昇公至南通学习。 1934年,读中学的朱良春因患肺结核而辍学。连续高热不退,身体骤然消瘦,父亲延请中医为他治疗。养病其间,朱良春自学语文,并阅读中医入门书籍。一年后,依靠中医药治疗,朱良春的身体慢慢恢复而获痊愈。体会到疾病缠身之苦,病愈之后,经过深思熟虑,朱良春决定选择中医作为自己毕生的事业。父亲提醒他,学医不是一件简单轻松的事,需要付出许多艰辛和努力,并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要学习中医,为人解除病痛,这是件好事。家里有我支撑着,也不需要你赚多少钱,只要你一心济世活人,积德行善,我就心安了。” 于是,1935年2月,朱良春来到武进孟河,找了一个族祖,介绍去了御医世家马家,拜马培之的裔孙马惠卿先生为师,开始了读医书与跟师抄方相结合的学习中医过程。 孟河虽是长江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渔村,但这里名医荟萃,一百多户人家的小镇,就有十几家中药铺,远近百姓都来这里求医问药,连皇族高官、道光皇帝、慈禧太后都差人前来延医。孟河名医辈出,形成了以“费、马、丁、巢”为代表的孟河医派,自晚清开始名扬天下。费家的代表人物费伯雄曾两度应召进京,先后治愈了皇太后的肺痈和道光皇帝失音症。道光帝御赐“是活国手”匾额,并赐对联:“着手成春,万家成佛;婆心济世,一路福星”,费家因此名噪一时。马培之则是费伯雄的内弟,著有《医略存真》。光绪六年,慈禧召费伯雄之子费子彬入宫治病,当时费子彬学业未精,请舅父马培之代为进京,给慈禧治病。马培之出手不凡,慈禧称其“所拟医方甚佳”,并赐“福”和“务要精存”两块匾额,自此马家也名声大振。 朱良春开始学医时,马惠卿先生已经65岁,是当地享有很高声誉的长者,上午门诊,下午出诊,晚上处理家族里的问题、纠纷等事务。马先生病人很多,徒弟也不少,大家围着大方桌坐了一圈。老师仔细诊察病人,看舌苔、诊脉、问诊,之后四字一句开始报脉案,这边大师兄写下脉案,那边其他学生跟着抄方,一个上午,能看三、四十个病人。下午由大师兄指导初学的徒弟学习经典著作,用银硃红笔圈点、断句,布置背诵内容;晚上誊写医案;第二天大早起来,熟读、背诵经典,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查阅《康熙字典》。就这样,朱良春天天听着老师唱脉案“头痛发热,胸闷腹胀”,“舌苔薄白,脉象浮紧”,归纳病机,立法用药;读着四大经典,“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打下了一个入门基础。在跟随马惠卿先生临诊之余,朱良春能够亲眼看到马培之先生的日记《记恩录》和手书方笺,耳濡目染,启迪良多。
后排右三为马惠卿先生
1991年,朱良春回孟河看望马师母 (二) 一年以后,朱良春已经不能满足这样的学习方式,有了进一步深造的愿望;同时,也为120块钱学费犯难。1936年2月,适逢苏州国医专科学校招生,朱良春便离开孟河,来到苏州,考入学校,插班到2年级下学期学习。在这里,朱良春不仅听到李铁尘、王慎轩、陆渊雷、余无言、徐衡之、张又良、叶橘泉、宋爱人、祝怀萱、祝跃卿等诸多名师讲课,而且还见到前来作学术报告的著名中医学者,如章次公、陈存仁、程门雪、黄文东、秦伯未等;也聆听过名誉校长章太炎先生的报告,章太炎先生坐在台上,喝一口水、吸一口烟、吐一口痰,讲几句大家听不懂的余杭话,虽然大都听不懂,大家还是毕恭毕敬,颇有意思。与师承教育迥然不同的学校教育,使得朱良春扩大了眼界。 但是,一年半以后,日军侵华战争大规模爆发。1937年9月,苏州国医专科学校停办。因为上海有租界,所以上海中国医学院还在办学。朱良春的一个镇江亲戚和章次公也是亲戚,于是就介绍他投奔章次公。 朱良春怀揣着父亲给的100多块银元,前往孤岛上海。淞沪大战尚未平息,交通不便,辗转3个月,朱良春于11月来到了上海这个战乱中的城市。章次公介绍他至教务处陈存仁主任处办理了入学手续,插入上海中国医学院4年级,进行临床实习,从此开始了跟师章次公的经历。 章次公先生是一位了不起的医学家、教育家。他善于引导青年,启发性地提一些问题,开拓思路,举一反三,所以虽仅年余,朱良春的收获非常丰富。章次公看病时,那小小诊室总是挤满了十个、八个学生。那时伤寒病多,病人常常高烧昏迷,有一次,章次公开出一张方子:全真一气汤。朱良春大吃一惊:伤寒病,人参、附子、熟地黄并用,医书上从没见过啊。章次公看出朱良春的疑虑,让他从医书上去找“全真一气汤”的来龙去脉。朱良春找到了有关医书,弄清了为什么人参和附子联手能使衰竭的病人逆转过来,不禁为老师扶正强心,用兵出奇而叫好。 就这样,朱良春在章先生身边学业大进,为日后医术渐进奠定了基础。朱良春后来总结说:“孟河抄方是启蒙教育,苏州国医专科学校是稍入门径,到上海插入中国医学院跟随章次公先生实习侍诊,才算是登堂入室。” 章次公不仅医术出类拔萃,还安于仁爱,弘扬道义,行为高洁脱俗,经常收留一些有困难的亲友,吃住在家。他对学生非常客气,遇到求助的学生,自己未曾带钱,二话不说就会把身上的高档皮袍子典当了去。他不收学生一分学费,还经常帮助学生解决住处,唯一的要求就是学生必须一丝不苟地学习。他亲切地称朱良春这个镇江同乡“朱世兄”,丝毫没有老师的架子,让人感到非常温暖。他把朱良春安排住在一个同学家里,解决了朱良春的住宿问题;看到朱良春十分节约,常常3、5分钱就打发了一顿饭,就经常邀朱良春回家吃饭:“朱世兄,你怎么能这样,以后来我家吃饭!” 战乱造成的物价飞涨,给朱良春带来了捉襟见肘的困境。老师看出端倪,把朱良春叫到一旁,说:“红卍字会难民医院病人太多,你的基础比较扎实,诊疗技术也比较好,以后每天上午去上半天门诊,下午过来抄方,津贴虽然不多,但可以贴补一些生活窘境。你看好吗?”就介绍朱良春上午去专门给难民看病的慈善机构——世界红卐字会医院中医部为难民诊病,下午到章先生诊所侍诊抄方,晚上跟随出诊。章先生的这一举动如同雪中送炭,为朱良春解决了生计问题,每月取得12块钱工薪,除去食宿、交通费8块,尚能多出4块钱买书;半天完成50—60号病人的诊疗,还锻炼出了检查诊病快,处方快的能力。朱良春每次回忆这段往事,总是对恩师心存感激。 在章次公先生的带教下,朱良春逐渐领悟了中医的深邃,也学到了章次公临证遣方用药的泼辣灵活。通过实践,他的医疗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他的勤奋和悟性也赢得了章次公先生的赞赏。
发皇古义 融会新知
儿女性情,英雄肝胆,神仙手眼,菩萨心肠 1938年底,朱良春毕业。章次公先生送给朱良春一幅字和一方寿山石印章,条幅是章次公亲笔手书中国医学院校训“发皇古义,融会新知”,赠“良春贤弟鉴之”,勉励朱良春继承、开拓、发扬;印章上面刻着“儿女性情,英雄肝胆,神仙手眼,菩萨心肠”4句话16个字,告诫朱良春做医生的四个准则: 第一,儿女性情:性情温柔,体贴病人; 第二,英雄肝胆:治病有胆有识,当机立断,不要优柔寡断,错失时机; 第三,神仙手眼:明察秋毫,见微知著,理得清、辨得明、看得远; 第四,菩萨心肠:心地善良,慈悲为怀,做人行医皆应如此。 这个条幅和印章,影响了朱良春一生,他一直视若珍宝,并依此为人行医治学。
1938年,朱良春毕业 (三) 告别老师,22岁初出茅庐的朱良春回到南通,办起了“民众施诊所”,开业行医。 然而,开张伊始,门庭冷清,就诊者寥寥无几。翌年,南通地区“登革热”流行,患者表现为周身红点,头痛发热,西医治疗多用“消治龙、握姆纳丁”注射,疗程需要1周以上。朱良春凭借他在老师章次公先生那里的积累,运用所学知识,研制了一种中药药丸和汤剂,配合使用,双管齐下,仅三、四天就能解除患者的病痛。他自己也得了登革热,服用自己的药,很快便好。顿时名声大振。上世纪40年代,经常瘟疫流行,此后,霍乱、伤寒的蔓延又锻炼了朱良春,渐渐地,他在名医荟萃的南通城站住了脚。 朱良春诊所火了起来,他在诊室上贴一纸条:“贫病施诊给药”。凡人力车夫贫苦人等,一律免费看病;看完病,在药方盖上“朱良春施诊给药”的印章,穷人拿着这张药方去瑞成堂药房取药,均可不交药钱。他与瑞成堂约定,每年端午、中秋和除夕各结算一次,瑞成堂七折向朱良春收钱。一年下来,朱良春总要贴上百十元。对此,他却心甘情愿,心安理得,觉得自己默默履行着父亲“积德行善”和章次公先生“菩萨心肠”的教诲。
1948年,南通中医专科学校首届毕业生合影 解放后,1952年,朱良春与南通城名医汤承祖、陈继明、蒋仰三、林蘅5人成立“中西联合诊所”,1954年在诊所基础上成立“联合中医院”。1956年,他们将医院无偿交给政府,成立南通市中医院。朱良春为南通市中医院的诞生和发展倾注了毕生心血,在任期间,医院1959年被评为“全国红旗单位”,1978年获“全国医药卫生先进单位”称号;他培育的南通市中医院“三枝花”,至今仍为人们所称道。朱良春诊所的处方笺 初生牛犊不怕虎。朱良春用药峻猛,大胆泼辣,自成体系,疗效显著,而且患者买药花钱不多,28岁的他已经颇有名气,找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多。“顺寿堂”有个老药工说:“朱医生年纪不大,用的虎狼药,不怕担风险,很有胆识”。 忙碌之余,朱良春想到了宣传医学知识、壮大医生队伍。他出钱办起了小型杂志《民间医药月刊》,搜集民间单方草药,汇集成册,由“翰墨林印刷局”印刷,每期二、三百份,免费寄送,深受同道和群众的欢迎称赞。 1945年,他商借了“齁神殿”的厢房,创办了南通中医专科学校,延请章次公先生为校长,自编教材,请来同学和同事当老师,招收了24名学员。时局动荡,物价飞涨,学校在艰难中坚持了4年,1948年,18名学生取得毕业文凭,在不同的医疗岗位成了业务骨干。 1948年,南通中医专科学校首届毕业生合影 解放后,1952年,朱良春与南通城名医汤承祖、陈继明、蒋仰三、林蘅5人成立“中西联合诊所”,1954年在诊所基础上成立“联合中医院”。1956年,他们将医院无偿交给政府,成立南通市中医院。朱良春为南通市中医院的诞生和发展倾注了毕生心血,在任期间,医院1959年被评为“全国红旗单位”,1978年获“全国医药卫生先进单位”称号;他培育的南通市中医院“三枝花”,至今仍为人们所称道。
卫生部颁发的中医师证书
1956年4月,南通市中医院成立院长 上世纪50年代起,朱良春恪守章太炎“下问铃串、不贵儒医”的教诲,不断搜集、发掘民间验方。只要听说哪里有治疗疑难杂症的民间医生,他都“待之以礼,处之以诚”,登门拜访,把那些“土医生”请进医院,发挥一技之长。 季德胜,一个旧社会流浪江湖的蛇花子,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被朱良春遇上后,命运从此发生了改变。朱良春发现季德胜的药饼对毒蛇咬伤确实有效,便主动与他交朋友,对季德胜说,“你以后到城里,就到我医院来,吃饭、喝酒,免费招待!”从那以后,联合中医院每次来了蛇伤患者,朱良春都把季德胜找来治病。南通市中医院成立后,身为院长的朱良春把季德胜吸收为蛇伤专科的医生,给他开出了100元的月薪,这在当时就是很高的工资了。季德胜治蛇经验十分丰富,配制的蛇药非常灵验,但他只是认识治疗蛇伤的草药。只知“狗牙半枝”、“黄开口”等土名,并不知道药名;对它们能识、能配、能用,却不能按准确比例配制出固定的药方,只是凭经验随手抓一把。通过观其临床、考其药理、验其疗效这样三部曲,朱良春和同事们给草药称重、留存,送到南京,请南京药学院专家鉴定,慢慢找到了规律和秘密,帮助季德胜确定了半枝莲、垂盆草等中药药物组成,配制出比例恰当的药方,制成“季德胜蛇药”,由南通制药厂批量生产。 1958年,季德胜以蛇医专家的身份,出席了全国医学技术革命经验交流大会。
季德胜(前排右3)与蛇伤病人合影 与季德胜有类似经历,被朱良春吸纳成为中医院正式医生的还有用拔核药专治瘰疬(淋巴结核)的陈照和金荞麦专治肺痈(肺脓肿)的成云龙,他们也都献出了自己的治病秘方。
朱良春在陈照(右)百岁大庆座谈会上
成云龙(右1)向科研人员介绍中药金荞麦 季德胜蛇药、陈照瘰疬拔核和成云龙金荞麦治疗肺痈被称为南通市中医院的“三枝花”,业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三人之中,有两人被中国医学科学院聘为特约研究员,一人获得国家科技成果二等奖,季德胜蛇药早已远销海内外。 章次公作为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最著负盛名的中医之一,基础理论厚实,学术造诣精深;临床经验丰富,学贯中西医学。他决无门户之见,具有创新精神;为人朴实,待人宽厚;持心以正,立身以诚。 解放后,在私人开业的同时,章次公参加了公家工作,受聘担任上海市卫生局第五门诊部特约医师,并兼任华东疗养院医师,承担高干保健工作。 1955年,应卫生部之聘,章次公奉调进京,任卫生部中医顾问;1958年秋,任北京医院中医科主任、中央保健局中南海保健医师、中国医学科学院院务委员,为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邓小平、贺龙、叶剑英、刘伯承等看过病。1959年4月,任第三届全国政协委员,亚非团结委员会委员。
1956年,章次公与朱良春在北京 1955年秋冬,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林伯渠,年近古稀,因前列腺增生手术,术后呃逆,经西药、针灸以及中药旋覆代赭汤、丁香柿蒂汤等治疗无效,40多天不能进食,北京的多位中西医名家都束手无策,病情十分危重。 周恩来总理十分焦急,责成组织抢救小组,章次公为组长。 章次公诊后,总理问道:“林老的病怎么样?” 章次公:“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 总理:“根据什么?” 章次公:“从四诊分析,神不散,气不竭,脉不乱。” 总理又问:“怎么治?” 章次公答:“呃逆不止,是由于胃气上逆。脾主升,胃主降。脾主运化,输布精微;胃主受纳,腐熟水谷。今胃气久虚,升降失踞,呃逆频作,水谷不进,后天之本已衰。当务之急是养其胃气,恢复和增强胃的功能。不可贸然镇逆,犯虚虚之戒,亟需扶其正气,徐徐调之。” 于是,嘱用别直参炖汁,滴入林老口中,少量频服。这个法子果然见效,当晚,呃逆渐减,林伯渠竟然安稳入睡。章先生又吩咐护士用糯米熬成薄粥,撇去米粒,留下浓浓的米汤,用小勺润于舌面,给睡醒后的林伯渠慢慢咽下。几次下来,第47天,呃逆止。 正在开会的周恩来总理得知消息后十分高兴,会议刚一结束,就马上接见章次公,并令卫生部组织全体参加会诊的医生开一个病案讨论会,总理亲自出席会议。会上,西医与中医彼此各执一词,争论不下,总理只说了三句话:中医好,西医也好,中西医结合更好。话音刚落,就获得全场热烈的掌声。 那个讨论会,让医学界对中西医结合有了新的认识。 1956年,毛泽东主席曾两次与章次公先生彻夜畅谈中医,从晚上六点多钟开始,午夜吃点小米粥、窝窝头等当夜餐,一直谈到天亮,通宵达旦。主席中医书籍读得也很多,跟章次公谈中医渊源、中医学术,也谈经史子集、古今往来,章先生都对答如流。毛主席称赞他是“不可多得之高士也!”此后,建国初期中医药政策的制定,就采纳了很多章次公的建议。 但是,章次公为人正直,不善虚伪,从而得罪了一些人,也因此受到排挤。他写过一篇论文,认为阴阳必存,但是五行是可以商榷的。有人就拿这个说事,声称中医理论不容置疑,作为中医顾问对五行产生不同意见,就是反对中医,就是反社会主义,扣上了一顶大帽子。直到后来,卫生部一位副部长说,这个问题属于学术上的不同看法,不是政治问题,可以求同存异。为了缓解矛盾,就把章次公送到中央党校学习马列主义,改造思想。他不是党员,但却十分用心地去学习,还写了不少笔记。 1957年初,赴北京出席农工民主党中央会议的朱良春,去党校看望老师,被传达室大爷告知,他是第一个来看望章大夫的人。章次公见到朱良春,抱住他,拍着他的背,连声说道:“老弟,你可来了!好!好!”患难之情,昭然可见。4个月后,经周恩来总理过问,章次公才得以回到卫生部上班。 章次公先生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中医人才,一个风骨铮铮,品格高洁,不遗余力培育后生的前辈,受到如此不公正对待,“心中块垒难消,意气未平”,以致情绪低落,吸烟解闷,借酒消愁,不久患上肺癌。1959年11月6日,章次公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56岁。 直到晚年,朱良春先生对这段往事至今未能澄清,依然耿耿难忘,唏嘘不已,表示惋惜与不平。
1979年,朱良春在北京看望章师母 朱良春深得次公先生真传,行医为人,求真务实。他牢记章次公老师“发皇古义,融会新知”的教导,深研经典,旁通诸家,师古不泥,锐意进取,勤于实践,勇于创新。在遣方用药方面,也借鉴了章次公老师的特色,用药简练精当,灵活多变,剂量或轻或重,全由病情;受章先生启发,擅长虫类药物的应用。并培育了数以百计的弟子门人。从医近80年,朱良春先生演绎了偏居东南一隅而独树一帜,学术影响遍及海内外的“朱良春现象”,2009年,被人社部、卫生部、国家中管局评为首届“国医大师”。 朱良春先生对恩师章次公的尊敬,绝不停留在表面上,而是踏踏实实地继承老师的学术思想。他与章次公的学生、亲属一起,多次举办次公先生的纪念活动。 章次公先生逝世20周年时,朱良春在上海玉佛寺举行追思会,率弟子整理、出版《章次公医案》(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0);章次公逝世40周年之际,朱良春出版《章次公医术经验集》(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并举行纪念会;2003年,朱良春率弟子在上海集会,纪念章次公诞辰100周年,缅怀先生的硕学盛德;2013年,章次公110周年诞辰之际,96岁高龄的朱良春先生广为搜集先生遗著,再次出版了《章次公医术经验集增补本》(科学出版社,2013),大力弘扬章次公先生的人品、文品、医品。 章次公在临终之际,仍不忘嘱咐“中医欲求融合现代科学,必先求我之卓然自立”。章次公和朱良春这份师生情谊延绵了近80年,朱良春先生继承章次公先师的学术精髓,扛起“发皇古义,融会新知”的大旗,率领一众门人,发扬光大,创立了皇古融新,卓然自立的“章朱学派”。
晚年朱良春
已经出版的朱良春全集
2017年,朱良春百年诞辰学术思想研讨会
“良春中医 大师百年”圆桌会议 原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副局长诸国本先生,是朱良春先生多年挚友,曾对章次公和朱良春先生以及章朱学派有过精准的评价:“发皇古义凭底气,融会新知不染尘,薪火相续明艳处,章门立雪到朱门”。 诸国本先生为《朱良春全集》首发题词 转自中华中医药学会2018年6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