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传统医学两大阴阳学派及其合理性探讨
——兼论对《难经》的再认识
摘要:阴阳以部位为言。“黄帝学派”以“内外”论阴阳,“扁鹊学派”以“上下”论阴阳。前者以岐伯为代表,吸收了东汉时期天文学最新成就“浑天说”的主张,基本能反映人体内外之 “阴阳出入”,较符合人体“中根”之理,《黄帝内经》中存有其主要思想;而后者则以鬼臾区为代表,仍未能脱于“盖天说”之禁锢,其言于天地阴阳升降合于“气立”之机,而论于人体之阴阳出入则于言不顺。至有《难经》之书出,强 “气立”之理以解“中根”之机,至于附会“奇经” 、虚设“命门” 而牵强 “人头”以为“诸阳之会”者,皆以辨明。文章还试着用“内外”阴阳理论解释了《伤寒论》“六经辩证”体系中的“四时大法”及“四象理论”。
关键词:阴阳;黄帝学派;扁鹊学派;难经;伤寒论;六经辩证;四时理论
“阴阳”以部位为言(按许慎《说文》“阴”、“阳”并“从‘阜’”,皆以部位为言:“?,大陆也,山无石者,象形。凡阜之属皆从阜”[1])。阴阳有以内外论者,有以上下论者,更有以左右或前后论者。就医学而言,以内外论阴阳者独得其真,而别六合以阴阳者殊失其当。今求证于次,以供参考。
为方便讨论,今把后者称为“上下”阴阳学派,而名前者为“内外”阴阳学派。
以“上下”经阴阳者必以“内外”为纬,而以“内外”经阴阳者则以“上下”为辅。
也就是说,当两种方法命名阴阳出现矛盾时,各家必舍纬取经,派性就从这里产生。
譬如就“足”而言,若以“上为阳,下为阴”论之则为阴(《灵枢·阴阳系日月》“腰以上为天,腰以下为地,故天为阳,地为阴”),若以“内外阴,外为阳”辨之则为阳( “四支者,诸阳之本也” 《素问·阳明脉解篇》),固有取此舍彼之说。
后世所谓的“扁鹊学派”以盖天说理论为指导,以“上下”经阴阳,《上下经》、《难经》、《灵枢》中晚出的《经脉第十》《阴阳系日月第四十一》为其代表作;而“黄帝学派”以“内外”经阴阳,《黄帝内外经》(大部分存于今《素问》中,《灵枢》亦有存)为其代表作。
至于代表人物,《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扁鹊(秦越人),其论阴阳实乃经以“中外”而纬以“上下”者,故并非“扁鹊学派”之代表。而真正的“扁鹊学派”代表人物当为岐伯所提到的鬼臾区(《素问·五运行大论》岐伯曰“虽鬼臾区其上候而已,犹不能遍明”,“ 帝曰:地之为下,否乎?岐伯曰:地为人之下,太虚之中者也”);“黄帝学派”代表人物则为岐伯与黄帝(“以土德王”, 黄以中居)。
《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载淳于意之师自谓“庆有古先道遗传黄帝、扁鹊之脉书……”而淳于意即避席再拜谒,“受其脉书《上下经》、《五色诊》、《奇咳术》……”,则为汉初医学已有“黄帝”、“扁鹊”学派之分的反映。
以上下经于“天地之阴阳”无大违,而以上下论于“人身之阴阳”必大误,这是原本于“盖天说”的《上下经》极易为后人“误解”的原因所在。(人居天地之一隅,“升降”即是“出入”:虽曰美国人之所谓 “升”正是中国人所谓的“降”,然凡谓升者皆可谓出,故曰“无大违”;而落实于人身则中身以上(《说文》:心“在身之中”,在人身小天地中相当于“地”)以升为出而中身以下反以升为入,故曰“必大误”)。
《素问·阴阳类论》“孟春始至,黄帝燕坐,临观八极,正八风之气(则黄帝安坐“九宫”之“中宫”矣,“八极”皆为外而“中宫”独主内),而问雷公曰:阴阳之类,经脉之道,五中所主,何藏最贵(当以居中之卑藏最贵,“善者不可见”而不得“独主于时”故贵)?雷公对曰:春甲乙青,中主肝,治七十二日,是脉之主时,臣以其藏最贵。帝曰:却念《上下经》、《阴阳》、《从容》,子所言贵,最其下也”正体现了人身“内外”出入原理已渐被人们遗忘之现实,而其以“七十二日”五分周天之度者,则已将“五行”平论,以尽失天地阴阳之机!详后。至于有“不足以言诊,足以乱经”之《难经》出,则 “经”即为“难”,而阴阳以乱!亦详于后。)
以“内外”论阴阳而见于今所谓《黄帝内经》者: “阴在内,阳之守也;阳在外,阴之使也”(《素问· 阴阳应象大论》),“阴者,藏精而起亟也;阳者,卫外而为固也”(《素问·生气通天论》),“夫阴与阳,皆有俞会,阳注于阴,阴满之外”(《素问·调经论》),“阴阳相贯,如环无端”(《灵枢·营卫生会》)。
据此可知,阴者在内而以起亟为能,失阳之守则无以自持而行将自失;阳者在外则以环入为用,舍阴之能必无所固护而形同虚设。
譬以血脉动静:营血运营于中而主荣发外出以为阴,卫气回护于外以主固守环入以为阳。
设心气内止,阴不起亟,虽体脉完具,名曰僵尸,而灵机尽失;若折骨裂肤,筋破脉裂,纵心营不息,谓之“失守”,亦苟延时日( “阳气破散,阴气乃消亡”)。
这就是阴阳的出入回环原理。经所谓“阴阳相贯,如环无端”而“莫知其纪”者,正以血脉之出入回环为言,而亦不过举其“一隅”而已。阴阳当不止于此,而必以“内为阴,外为阳”为其经纪者,智者贵乎能“以三隅反”。
阴阳“荣辱与共”:①以人之一生而论,初生以至于壮, “阳生阴长”(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素问·四气调神大论》之所谓“肾气盛”“肾气实” “肾气平均” ,“阴阳和”者也, “荣”也(经言“肾者主为外”、“肾治于里”、“卫出下焦”者,以“卫外而为固”之阳言也);既衰而至于老,“阳杀阴藏”:“肾气衰”“阳气衰竭”“阳明脉衰”“三阳脉衰”而阴阳渐离者也,则所谓“辱”也,故“年四十而(‘藏精而起亟’之)阴气自半”者,亦责其阳之失守。②以岁时言之,则春夏有生长之荣,秋冬见杀藏之辱,其阴阳舒卷实本乎天地出入。
仓公的老师公乘阳庆所传的数部医书中,有一部《阴阳外变》,阴阳的外在变易表现(万象,周易之象),《经》常 “约以四象”(必以能代表周行变易之全过程为原则),以见天地出入之机。
①春~少阳之象:居中主出之阴尚幼弱,数量不及于卫外环入之阳,则无能出(并非无出:“升降出入无器不有”。此以其“差”为言,出少入多名曰无出),中阴渐郁以积,所谓内热(《素问·调经论》:“阴虚则内热”)——春时表里气异,命曰“分”(又有“秋分”)。厥阴病之机同少阳,而更有阴阳表里之异。
《至真要大论》所谓“阳明厥阴不从标本从乎中也”,《伤寒论》所谓“厥深者热亦深,厥微者热亦微”(故知厥阴从少阳而阳明从太阴,此亦春秋所谓“分”也 “分则气异”,故四时而有六气。)
②夏~太阳之象:既积渐起,中气向虚者今实,然仍不能出,以阳气仍胜于阴也,时则热充斥于中以达于外,命曰外热(“阳盛则外热”)——夏时表里皆热,中外一致,名曰“至”(《素问·至真要大论》:“气分之谓分,气至之谓至;至则气同,分则气异。所谓天地之正纪也。”)此时阴阳俱盛实;对一固定地区而言,春夏热能入射量多于出散量。
入者为阳,出者谓阴,故曰阳盛阴虚。春夏不异其机,而春以阴虚言、夏以阳盛名者,“太少之异”也。子曰“必也正名乎”(《论语·子路篇第十三》), 则经所谓“盛则泻之,虚则补之”者,名正而言顺。
仲景“少阳不可发汗”“少阳 不可吐下”者以“少”言,虚者不可泻也,治之唯和;“大法,春夏宜发汗”者以“太”言,实则泻之,盛在阳故汗之。
③秋~阳明之象:夏至以后,日渐南回,入射量逐渐减少而地温却日渐升高(阴出之量反增),一旦(必有这么一天,约时值大暑:“两阴交尽故曰幽,两阳合明故曰明。幽明之配,寒暑之异也(阳明之‘明’配‘大暑’、厥阴之‘幽’配‘大寒’)”)自内而出之阴的绝对量终胜过卫外回入之阳的量,必自出以散,虽阳入以少(阳明/二阳)而阴出反多(太阴/三阴)(故时序虽曰少阳、太阳而阳明,《经》反以阳明为“二阳”者,乃以“阳入”之绝对量为言。)
内禀既失,谓之内寒( “阴盛则内寒”),此“履霜”之时,而“坚冰”将至。《伤寒论》:“阳明者,胃中寒是也”(提纲证),而其“外证云何?答曰:身热,汗自出,不恶寒,反恶热也。”——秋时外热中寒,名曰“分”。
既诊曰“阴盛”(太阴),其治当泻,阴以中言,其治宜下,“大法,秋宜下”。节止其阴之过于出散者则中寒的结果就不至于出现,故汤以“承气”为名;承气汤“不远寒”反主未病于“胃中寒”者以此;(太阴病之机同,而有阴阳虚实之异,见《素问·太阴阳明论》。《伤寒论》“(280)太阴为病,脉弱,其人续自便利,设当行大黄、芍药者,宜减之,以其人胃气弱,易动故也。”)
(《素问·六节藏象论》帝以“藏象何如”设问,而岐伯先答以四时之象者为是,曰“心者,…为阳中之太阳,通于夏气。肺者,…为阳中之太阴,通于秋气。肾者,…为阴中之少阴,通于冬气。肝者,…为阳中之少阳,通于春气” 。而以“脾胃大肠小肠三焦膀胱者,仓廖之本,营之居也,名曰器,…其味甘,其色黄,此至阴之类,通于土气”,则以“土”不同于“四时”行文者,合于《尚书·洪范》曰“曰”曰“爰”之旨!若《灵枢》之《九针十二原》与《阴阳系日月》之以肺为“阳中之少阴”而反以肾为“阴中之太阴”者,则不合于四时之象。)
④冬~少阴之象:“阳气破散,阴气乃消亡”,此时日行极远,阳入既少,阴出者不能自多,其机虽仍同于阳明病之出多入少,然必责于“阳虚”(入少)而非“阴盛”。
则向时之外热者今亦转寒,寒气自中以至于外,命曰外寒(“阳虚则外寒”)。此“坚冰”已至,则非一日之寒——冬时内外一致,命曰“至”。此时“阴阳俱虚竭”,不可猛浪于汗吐下。(仲景“大法,春夏宜发汗;大法,春夏宜吐;大法,秋宜下”,于“冬”则不言“大法”。
又《灵枢·邪气藏府病形》以“急缓、大小、滑涩”论脉象,及其论治则曰“是故刺急者,深内而久留之。刺缓者……。诸小者,阴阳形气俱不足,勿取以针,而调以甘药也。”可互相发明。)
[①少阴病之三“急下”证当从“阳明病(太阴病)”之病机省,唯其以 “虚”忌泻,故三令五申以“急”泻,防其既虚之阴破阳以出而反自失也:小损以杜其大溃。315条“少阴病,……服汤,脉暴出者死;微续者生”可助于理解。
②少阴病之两“微发汗”证当从“阳明病” 中寒之病因省:
(180)阳明之为病,胃家实是也(“胃家实”当从《千金翼方·卷第九、第十》及《太平圣惠方·卷第八》之《伤寒论》条文作“胃中寒”);
(181)问曰:何缘得阳明病?答曰:太阳病,若发汗、若下、若利小便,此亡津液,胃中干燥,因转属阳明,不更衣,内实大便难者,此名阳明也
(185)本太阳,初得病时,发其汗,汗先出不徹,因转属阳明也。伤寒发热、无汗、呕不能食、而反汗出濈濈然者,是转属阳明也。故知“微发汗”即所以防其“汗多亡阳”以至于阴亦失
(283条:病人脉阴阳俱紧,反汗出者,亡阳也,此属少阴,法当咽痛而复吐利),亦防于大胜后之大复(《至真要大论》“胜有微甚,复有少多”)而为“川壅”之“必溃”,所以鉴鲧之失而效禹之治,“微发汗”以疏导其“反发热”者即是顾护其阳(小疏以防于大溃:《素问·四气调神大论》“冬三月,此谓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无泄皮肤,使气亟夺,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此皆少阴病之“变法”,而
③其“常法”当以密固为是(“阴阳之要,阳密乃固”),四逆汤之君“甘草”者以此,故中寓甘草干姜汤以回阳
(29条“作甘草干姜汤与之,以复其阳”救治“反与桂枝,欲攻其表”之误),复参以附子之“温中”(从《神农本草经》)而不破阳者以救其里(观《本经》乌头“主治中风恶风洗洗出汗”而天雄“主治大风”则知附子不破阳,又核于“
(20)太阳病,发汗,遂漏不止,其人恶风,小便难,四肢微急,难以屈伸者,桂枝加附子汤主之”之意以及仲景少阴病多不忌附子之例,则知附子绝非发汗(攻表)之物。
30条“增桂令汗出”之语与此相左,疑衍。存疑。观其文为释29条之证治,而其证与20条无异,彼加附子而谓此反忌之,于理不通。若去此五字而作“病形象桂枝,因加附子参其间,(增桂令汗出,)附子温中(经),亡阳故也”则可解:谓“脉浮自汗出小便数”者,乃“有阴无阳”之秋冬,似是而非“阳盛”之夏,故曰“证象阳旦”,不可攻表, “因加附子“,所宜温中,亡阳故也。观“
(283)病人脉阴阳俱紧,反汗出者,亡阳也,此属少阴,法当咽痛而复吐利;(284)少阴病,咳而下利、谵语者,被火气劫故也,小便必难,以强责少阴汗也;
(285)少阴病,脉细沉数,病为在里,不可发汗;
(286)少阴病,脉微,不可发汗,亡阳故也;阳已虚,尺脉弱涩者,复不可下之;(
346)伤寒六七日不利,便发热而利,其人汗出不止者,死,有阴无阳故也(言有出无入)”,此可见“亡(无)阳”之意以及“亡阳”“不可发汗(攻阳、攻其表)”之理。至于大青龙汤之“汗多亡阳”者则以动态过程为言,无违于此“无阳”状态之几(机)。故疑“增桂令汗出”五字为后人加注,非仲景本意,或并“附子温经”四字亦为注文之误入正文者,亦未可知,然若为仲景本文,当从《本经》作“附子温中”。以上皆出于臆测,苦无书证,故但存疑,以俟来者,以无踵“擅改经文”之失,而取“后生无知”之讥。)
上言“阴阳外变”之四象,而合于仲景六经病之以“四时”愈者(“太阳病欲解时,从巳至未上”;“阳明病欲解时,从申至戌上”;“少阳病欲解时,从寅至辰上”。“太阴病欲解时,从亥至丑上”;“少阴病欲解时,从子至寅上”;“厥阴病欲解时,从丑至卯上”) 。
下面再看阴阳之合天地五行(“天”四行而“地”独行):
《尚书·周书·洪范》[2]言五行:“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合于四时阴阳大法。若“曰”若“爰”,其式不同。四时周天(四时足以周天,不言五),各以其序,而居中之地常王,爰引四时之气以成稼穑之功,是谓“土爰稼穑”。《
说文解字》[3]“?,引也。从?从亐”(段玉裁注:“?”者,相引之意,“亐”亦引词,与“?”双声)。又《说文》“?,物落也,上下相付也。从爪、手(?、?)(段注:以覆手与之,以手受之,象上下相付)。凡?之属皆从?”。可知,“土爰稼穑”为地爰引四时气之在天者为用,以成其稼穑之功。在《洪范》作者的“盖天说”观念中,天地尚有尊卑之序、上下之义,认为四时轮流上临,各以其序,地居下常受之,如男女之“授受”,则知五行观念原本于阴阳。然五行之中,土为“孤家寡人”,也正是《洪范》强调的。四时周天,如环无端,土无与伦比(二人相并曰“比(?)”),适足与为伍(“五”,土之数。
按《说文》解“五”[4]:“?”从“二”(上“一”象天,下“一”象地),“阴阳在天地间交午也”)。老子所谓“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以及“侯王自称孤、寡、不榖”者,谓土欤?故又曰“贵以贱为本”(希者为贵,多则价贱。《说文》“贱,价少也,从贝戋声”;“贵”亦从“贝”[5])。
当一个人失却自我时,便没有资本与他人交流了。可以想象,一旦土与其它四者齐同并比,则天地之义不存,而阴阳之机尽失。当以四时之轮流在天者为阳,而以土卑为地常王者为阴,唯此乃可以演四时阴阳出入之机(《尚书》如是说。而《黄帝内经》亦言各王90日之四时脉而非各王72日之五时脉,以见四时阴阳“逆从之变异”,脾脉则“善者不可得见”,论详于下)。
《素问·玉机真脏论》中,在岐伯答以四时之脉后,“帝曰:善 。帝曰:四时之序,逆从之变异也,然脾脉独何主?岐伯曰:脾脉者土也,孤藏以灌四旁者也。帝曰:然则脾善恶,可得见之乎?岐伯曰:善者不可得见,恶者可见。……帝瞿然而起,再拜而稽首曰:善。吾得脉之大要:天下至数,五色脉变;揆度奇恒,道在于一;神转不回,回则不转,乃失其机。至数之要,迫迮以微;著之玉版,藏之于府,每旦读之,名曰《玉机》。”
据此可知,“脉之大要”,在于脾脉不主时,“脾脉者,土也,孤藏以灌四旁”,“ 善者不可得见”。是谓“土爰稼穑”。因四时以成稼穑之功。“稼”于春而“穑”在秋,以其不主时故无失时!《内经》曰“天为阳,地为阴”,然则“外为阳,内为阴”:此不以天地高下立论,故无以上下阴阳苛求(《素问·天元纪大论》鬼臾区所谓“天地者,万物之上下也”即以上下立论)。
《素问·五运行大论》对以上下分阴阳之法进行了批判,并提出以内外为经法的阴阳理论: “帝曰:余闻鬼臾区曰:应地者静。今夫子乃言下者左行,不知其所谓也。愿闻何以生之乎?岐伯曰:天地动静,五运迁复,虽鬼臾区其上候而已,犹不能遍明。夫变化之用,天垂象,地成形,七耀纬虚,五行丽地。地者,所以载生成之形类也。虚者,所以列应天之精气也。形精之动,犹根本之与枝叶也。仰视其象,虽远可知也。帝曰:地之为下否乎?岐伯曰:地为人之下,太虚之中者也。帝曰:冯(凴)乎?岐伯曰:大气举之也。”
世有《上下经》及《八十一难》(前者首见《史记·仓公列传》,又《素问》有《上经》《下经》及《上下经》之名;后者首见张仲景“撰用”书中),以上下为“经”(内外为“纬”) 论 天地之阴阳以及于人身之阴阳,故所论时误,或得或失,盖原于“盖天说”诸论而或不能明《尚书·洪范》之意者;更有《黄帝内、外经》(首为《汉书·艺文志》著录,曰《黄帝内经》《黄帝外经》。
其分言者,约同于《素问》所谓的《上经》《下经》之于《上下经》,名虽则分,其实仍合,故《素问》多以《上经》《下经》相提并论。若皇甫谧之说,以《黄帝内经》一十八卷而赅《素问》、《灵枢》各九卷182篇之多,且得与《黄帝外经》别离以独行于世者,恐未可尽信。当以今《素问》、《灵枢》中收载有“黄帝内经一十八卷”之内容为得,而曾与《素问》表里别行而后又并入其中的《七篇大论》似可视为《黄帝外经》部分,其内容亦言于“气之通天者”而与《上经》略同,不过以更先进的“浑天说”立论而已。),其书以内外论阴阳:以四末为外属阳环入,心(囟)肺居中为阴主出,比马王堆汉墓帛书《脉法》(抄写年代不晚于公元前2世纪)[6]之以“气也者,利下而害上,从暖而去清焉,故圣人寒头而暖足”者有了质的飞跃(按:孟子云“心之官则思”。
《说文》解“思”[7]:“?,睿也。从心从囟”而“?,头会匘盖也,象形,凡囟之属皆从囟”。现代医学已证明,当由于外伤大失血等原因导致人体血容量相对不足时,机体会牺牲外周循环以确保中心循环——心脑供血,此时虽四逆、脉微细,人迎脉当盛大。据此理可知“心囟(脑)”并在内而为阴之意)。而《难经》反以头为阳,其《四十七难》曰:“人面独能耐寒者,何也? 然:人头者,诸阳之会也,诸阴脉皆至颈、胸中而还,独诸阳脉皆上至头耳,故令面耐寒也。”在《内经》并不作如此解(《灵枢·邪气藏府病形》:“黄帝问于岐伯曰:首面与身形也,属骨连筋,同血合于气耳。天寒则裂地凌冰,其卒寒或手足懈情,然而其面不衣何也?岐伯答曰:十二经脉,三百六十五络,其血气皆上于面而走空窍,其精阳气上走于目而为明,其别气走于耳而为听,其宗气上出于鼻而为臭,其浊气出于胃,走唇舌而为味。其气之津液皆上熏于面,而皮又厚,其肉坚,故天气甚寒,不能胜之也”) 。
以此而论,则与其说“《难经》所解似非《内经》”,倒不如说《难经》所“难”直是《内经》了。两者间先后关系不外两种:或《难经》早于《内经》;或《难经》虽晚出而欲售其“经以上下、纬以中外”的阴阳学说,特标其新而立其异(其实已误解了《上下经》之意)。似以后者可能性更大。故《难经》又必须另设“命门”于下焦,因“肾有二”而强立“右者为命门”,以合于“火曰炎上”的上下阴阳论,而建立其用以婉转解释其所谓悖论(居上之心“主火”在其看来是悖论)的悖论!在黄帝学派这里,一切本可不必“庸人自扰”:心居中为阴主出!心肺虽居隔上亦必不为阳,君火正宜居中而非位下(“心部于表”“营出中焦”,既可部上亦可营下——相对于中,下亦为表),何琐琐于“偷梁换柱”之能事,反以下焦之右肾“命门”为“神精之所舍,原气之所系也”,而谓“肾间动气”为“生气之原、十二经之根本、五藏六府之本、十二经脉之根、呼吸之门、三焦之原、守邪之神”,以乖尊卑之序、君臣之位,反强曰“藏亦有六”、“府亦有五”?窃以为智者不为,而实有损 “扁鹊” 神医声名,则其托古之迹亦莫可以掩。
又其于“奇经八脉”言之甚详,更有一源三歧诸脉,无非欲道其“上下”阴阳循环理论而已。“近取诸身”,吾未见其所谓(世有督升任降之说,或脱胎于此,而确为难于实稽之谈);而“远取诸物”,大至于天地出入,小及于“蜎飞蠕动”,似皆以“中根”为得,以有异于“气立”之得以“升降”为言者(“气立”(植物)之升降,大言之仍为天地出入之机)。且人独为哺乳动物之直立者,至若牛羊之匍匐行者,其阴阳上下之理反异于人欤?则圣哲必不以之为“牺牲”以祭祖而取咎!故知其非。
七篇《大论》为“东汉章帝元和二年(公元85年)以后的作品”[8]已成共识,其中黄帝以鬼臾区之论设问而岐伯以“虽鬼臾区其上候而已”作答,则可见当时学术争鸣之一斑。又同在东汉的张衡(公元79~139年)力倡“可能始于战国时期”的“浑天说”(属“地心体系”) [9]以取代“盖天说”,其说既出即为天文学家广泛认可并长期占据主导地位;然医学之以内外为经论阴阳者却成为千古绝唱,汉后战乱,其道竟隐,《内》、《难》并行,以至于今,不可不谓国学之一大憾事,而为国医千虑之一失(以为不宜再踵《难经》之失而以“向上的、向外的为阴”浑论阴阳,更不可以“向上的、向外的为阳”混论阴阳)!难怪乎仲景之书在孙思邈时已谓“医人未能钻仰”,使仲景复生,必谓“人心不古”,可叹经乱道乖。若谓人心不古,其能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礼记·大学》引汤之《盘铭》)乎?如是则学术之日新者又有可望,而必使“地心说”指导下之阴阳理论取代“盖天说”指导下的上下“乖道”,则中医之复兴在即!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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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龙伯坚.黄帝内经概论.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0.17~19
9、郑文光.浑天说.见《中国大百科全书·天文学》(图文数据光盘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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