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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某,私塾国学老师,梅州人,在东莞办学,吾徒杨森荣之友。2011年8月起,胸胁痛胀,咳嗽气喘,不能平卧。请某医自诩为火神派者,用人参、附子、干姜及除痰之品数月,病情日益加重,后辞馆返梅州人民医院治疗。右胸隆起,抽出血性胸积液,初步诊断为:肺癌,但胸积液病理检查未发现癌细胞。
遂于2011年12月23日转广州某三甲中医院肿瘤科。最后诊断为放线菌感染。2012年1月3日,经森荣介绍邀吾往诊。患者胸痛无发热,右胸乳下一个瘘管,渗血色液体少量,右胸较左胸隆起,隆起处硬结。气喘不能平卧,病床靠背呈45°,氧气不能停片刻,杵状指,下肢微肿,腹部痞满,唇色稍暗,舌苔厚白而干,口渴不欲饮,脉弦紧滑数,左脉双弦。予木防己汤合甘草干姜汤,处方:
防己二十四克 桂枝四十五克 党参三十克 甘草二十克
干姜十克 石膏一百二十克(布包煎) 高丽参十五克(另炖、兑) 四剂
1月8日,复往视之,自诉服药后好多了,气稍顺,精神很好,并谓以前方药也有人参且用三十克,未尝有此效。从昨天开始可停几小时吸氧,晚上不用吸氧。昨天已可在病房内短时间行走。脉仍滑数,腹部痞胀、左脉双弦等症已经没有了。舌苔黄腻(可能是染色),较前润,口淡泛清水,不欲饮,痰多易咯,食欲、二便如常。仍以上方加重剂量:
防己三十克 桂枝六十克 党参三十克 干姜十五克
甘草二十克 吴茱萸六克 石膏一百五十克(布包煎)
高丽参十五克 隔日服用
按:《金匮要略》痰饮篇曰:“膈间支饮,其人喘满,心下痞坚,面色黧黑,其脉沉紧,得之数十日,医吐下之不愈,木防己汤主之。”此方以常理殊难喻之。《黄仕沛经方亦步亦趋》略曾述及,投此方唯赖方证相应。陶先生之症状与仲景所述甚似,唇色暗、杵状指犹如“面色黧黑”也。鞠通先生曾以此方治一人,前后用石膏逾百斤。陶先生问:何以高丽参以往用三十克无效,而现十五克竟取效?吾曰:非参之功,无参亦不可。
甘草干姜汤为治“肺痿吐涎沫而不咳者,其人不渴,必遗尿,小便数,所以然者,以上虚不能制下故也,此为肺中冷,必眩,多涎唾。”
病人复诊诉口淡泛清水更加吴茱萸一味。
关于“脉双弦”,尝读《金匮要略》痰饮篇有:“脉双弦者寒也,皆大下后善虚,脉偏弦者饮也。”何谓脉双弦?众说不一,大多谓双手脉弦者,但双手脉弦不足为异,何以仲景独于此处提及“脉双弦”?想双弦者,必非指两手寸口脉弦也。此病人1月3日所诊为左手寸口明显脉呈双峰弦紧,似有两动脉并行。本人从未有见过如此之脉,按之良久,深以为奇。诊毕即电告森荣。盖金匮脉弦为寒饮,双弦为正气复虚。但复诊时患者之脉未见双弦矣。徐彬《金匮要略论注》曰:“又有一手两条脉,亦曰双弦,此乃元气不壮之人,往往多见此脉,亦属虚边。愚概温补中气,兼化痰,应手而愈。”徐氏谓多见此脉,吾却平生仅见此例。故记录之备
考。
放线菌感染为顽固之病,尤其是肺部病灶硬结,影响肺功能不全,又痿管延久不愈。西医已施用大剂量青霉素。我意中医按方证随而治之外,扶正却病又为可用武之地也。
1月15日,一周来精神很好,可在病房走廊上稍事走动。白天间断吸氧,自上周始夜间已不用吸氧,唯血氧浓度仍在80%上下。气仍短,咳泡痰色白,以往胸膈痞满之现象已除。上周诉说之口淡泛清水,自加吴茱萸后此证已除。舌剥苔,稍白厚,舌面湿润。脉滑数。
拟肺痿麦门冬汤合甘草干姜汤:
麦冬九十克、党参三十克、法半夏二十四克、大枣十二克、
干姜二十克、五味子十五克、桂枝四十五克、甘草二十克 七剂。
1月21日,情况稳定,泡痰不多,春节决定留院继续治疗,仍守上方:
麦冬一百二十克 党参三十克 法夏二十四克 大枣十五克
炙甘草二十克 桂枝三十克 干姜十五克 大米十五克 七剂。
1月29日(年初七)。痰白无泡不多。初三已拔除氧管,无异常,淮备一周后出院。脉仍滑数(100次/分),气短。是肺气仍不充也。盖右肺纤维化,肺功能未全代偿。右胸痿管仍渗液。予大剂黄芪以生肌,处方:
北芪一百二十克 桂枝三十克 白芍十五克 炙甘草三十克
大枣二十克 干姜十五克 麦冬九十克 炒山甲九克
角刺二十四克 没药六克 七剂。
2月4日,决定6日出院,情况如前,瘘管时渗血水脓液。
上方黄芪建中汤合苡薏附子败酱散:
北芪一百二十克 桂枝三十克 白芍二十五克 炙甘草三十克
大枣二十克 干姜十五克 炒山甲十克 角刺二十四克
乳香六克 附子十五克 苡仁九十克 败酱草六十克 七剂。
2月12日来电,出院后情况良好,多活动如楼梯等仍感气喘,口淡泛清涎,痿管三天前已结痂,无分泌物。
继以上方加减:
北芪一百二十克 桂枝三十克 白芍二十五克 大枣二十克
炙甘草三十克 干姜二十克 吴茱萸十二克 附子二十克
苡仁九十克 败酱草六十克 炒山甲十五克 当归十五克
七剂,另高丽参十五克、炖、兑药中、隔日用。
2月26日来电,咳嗽咯痰均已改善,昨日只咳一次。若非登楼梯气不会喘,唯右胸深呼吸有轻微疼痛,瘘管创口痂早已脱落,口淡泛清涎已减。
北芪一百二十克 桂枝四十五克 白芍三十克 蒌仁二十五克
法夏二十五克 薤白二十五克 大枣十五克 炙甘草二十克
生姜十五克 麦芽糖一匙 七剂。
3月4日面诊,见患者形虽稍瘦,但两目有神,步履稳健,询知其家住八楼无电梯。出院回家后曾下楼三四次,登楼梯则气喘,虽慢步登楼。右胸部瘘管创口结痂,周围皮色如常,无压痛。平时咳嗽不多,每日咳三四次,咯痰一口。是时见他咳出痰涎一大口,色淡黄,带泡,稍稠不结。咳后无气喘,胸胁微痛。舌色如常苔稍厚,脉濡重按乏力,稍数。处以麦门冬汤合甘草干姜汤:
麦冬九十克 党参三十克 桂枝三十克 干姜二十克
大枣十五克 甘草二十克 生旱半夏24克(与生姜15克先煎) 七剂。
3月12日,来电说本周咯痰少了。从本周初每日咯痰数次,每次量约50毫升,这几天转为约30毫升。痰不稠厚,但稍难咯出。心跳100次/分以下。仍守上方:
麦冬一百二十克 党参三十克 桂枝三十克 干姜十五克
大枣二十克 甘草三十克
米一撮,生旱半夏三十克(与生姜十克先煎二十分钟)、另高丽参十五克隔日用。七剂。
按:病人持续守方服用麦门冬汤合甘草干姜汤至今,情况良好,现己恢复工作。此案可算是较重之病例,从严重的肺放线菌感染,长期误诊,影响心功能不全心包积液,右肺纤维化肺功能不全,胸廓瘘管,经明确诊断,用大剂量青霉素,放线菌得到有效控制,病情得到逆转。但其中中药的作用是肯定的,不可低估的,其中体会也有多方面。
一、某些中医抱门户之见,所谓医理,医者意也……不加“辨证”(辨方证)。以为人身就阴阳二字(其实只看到阳的一面),“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一味姜附辛,盲目扶阳。结果耽误病情,病人几成死鬼。
二、2011年12月23日转院得以明确诊断,正确用药,,截断病源。但至2012年1月3日。入院十天病人整体情况不见改善,仍喘息不能卧。观该院所用中药,全不着边际,无非清热解毒、化痰止咳,又滴注参芪针,毫无辨证意识。自从用木防己汤后,病势立即扭转。1月7日便开始不用依赖吸氧,迅速好转,可以平卧、走动。不能不叹“方证对应”之神也!
三、平生第一次见双弦脉,不管其实际意义如何,叹仲景观察病情之真实细致。
四、右胸部瘘道,医院自有措施,天天换药,但未见有效。1月29日,见氧管已拔除,可以益气生肌而疗瘘。开始重用黄芪建中汤、仙方活命饮、薏苡附子败酱散等。至2月9日瘘管创口已结痂。明显也是中药之效。
五、木防己汤之后,围绕肺痿,以麦门冬汤合甘草干姜汤。从本论治。欲试岳美中推荐之延年半夏汤。用了一周,但效果一般。整体状态虽好,但痰多终未见改善。见其咯出大量痰涎。嘱咐每日量之,约近150至200毫升。开始用生半夏,痰涎明显减少,甚至难以咯出。深信仲景用药之道,遂减干姜、半夏、桂枝量。更重要的是体验了半夏之药性,半夏真除痰之要药。奈何千百年来,过度炮制,将良药变为渣滓!仲景用半夏从不炮制,只言“洗”,即洗去粘潺,便入煎剂。传半夏有毒,为医者均云有毒。其实半夏之毒,无非如“芋头”,芋头、南星、半夏均属天南星科植物,其鲜品之汁液,对皮肤、粘膜有剌激作用。犹如生“芋头”,手接触之会红肿痒,煮熟则为美食,何毒之有?故仲景用半夏治咽喉生疮,需去腐生新时,均不会过火煮之。只“三沸”而已。是保留其刺激粘膜作用。而如今之法半夏、姜半夏……等要求炮制“通透”,轻捏之便碎。便成废物。通过此例可知,用至四十五克,一丝不良反应俱无,只见痰涎明显减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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