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森林的树木花草
许淇
森林本身应是封闭满足的世界。森林中的树木花草、昆虫鸟兽,是健康的完整的“孤悬”,是互相派生、互相依存的复杂群体。如果将森林比作大家庭,那么,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是大家庭中的兄弟姐妹。
去年重返森林,犹如和兄弟姐妹团聚,乐何如之!于是在笔记本里,记下他(她)们的名字行状,在离别独处的日子时时忆念着……
兴安树和樟子松——大兴安岭是落叶松的世界,占全林区木材蓄积总量的73%,我曾有文记落叶松,此从略。樟子松分布在额尔古纳河和伊敏河一带,皮红褐,叶一针为一束,碧绿生青,不同于落叶松的是一年四季不落叶。兴安松以地名名之,系土特产稀有树种,10年前统计仅存59棵,树已苍古如萨满长老;一说是历劫烧荒变异而成,一说是飞鸟从西伯利亚衔来的种子。老鄂温克族山民发现后,视为树神之化身,根系民族命脉,巫祝膜拜不绝。
偃松——又称爬地松。兴安松是“神树”,这偃松却徒有虚名,不仅不是“神仙”,还是“庶民”、“布衣”,凡人中的凡人。偃松名松不是“松”,非高华峭拔的乔木一族,它不过是一种灌木,卑贱的灌木;但偃松能攀登高山,高及其它灌木无法生长的雪线以上,任何土壤瘠薄的地方,陡坡,裸岩之隙,甚至荒寒冻土沙碛大漠,它们都是“适者”。它们决不只求赖活着,它们还有用,不仅有用,还是令人难忘的美的存在——枝柯曲阿,针叶常绿,始终发散一股淡淡的松木香。
槲树林——我童时读过安徒生的《老槲树的梦》,至今记忆犹深。每一棵槲树,是一则童话,一世人生。我仿佛看见山岭斜坡避风处,根河北行的丘岗,长满了矮槲林,槲木杂处野山杏和林檎树,河流的沿岸则生长白皮柳和西洋樱……
黑桦——在达斡尔族村落,人们用黑桦干制作牛车的轮轴,因为黑桦坚硬秀实,不怕人生旅途的颠簸。林区外的人们都赞美白桦,不认识黑桦,黑不溜秋的,从头到脚都黑,周身一点儿不光滑,有道道深沟的刻纹。我觉得黑桦内向,像一个思想者,沉默着走路,偶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那是箴言、经文和座右铭。
柞树——黑桦和柞树混生,在低平的丘陵和燥暖的阳坡。柞树质坚韧,耐腐抗寒,果实称“橡子”,东北饥民靠它度灾,碾成面,便是日本占领时吃的“橡子面”。柞叶养柞蚕,产柞丝;不仅食之而又衣之了。朽了的柞木,用以培育食蕈、蘑菇和木耳,最易生发。
山杨和青杨——像俩姐妹,性格却完全不同。山杨乐山,喜欢干爽;青杨乐水,生长在河岸洼地,不怕洪涝。春天融雪,河道便消失了,发春汛春潮,漫过沼泽,浸泡了一片青杨林,她们的倒影比本身还清晰,幻较真更真,当临镜顾盼时,她们的姐姐——山杨,正在杜鹃花丛中。鄂温克族人,统称杨树茂盛的地方,叫“敖鲁古雅”。
兴安杜鹃——是山杨的朋友。开花的季节,漫山遍野的霞,山杨便黯然失色了。杜鹃花是世界上分布最广,最原始古老的花种之一,起源于中生代白垩纪。在兴安岭的兴安杜鹃自成一派,红得发紫,野得泼辣,此“派”跨国连朝鲜和日本北部以及俄罗斯的西伯利亚都有同族。她们是北方森林中开花最早的,却已经在5月末了。我曾经在阿里河的山上看花,摘回几枝养在宿舍的玻璃瓶中,晚间在日光灯下竟病了似的,变作青莲灰紫,吸收掉了她脸容的红润血色,惨不忍睹。
杜鹃不如野百合好看,妖娆、娉婷。野罂粟更是鲜红,似血,染了河滩地一片。有时候在林中会见到大朵的芍药,比洛阳城里的牡丹还大。还有玉簪,并不植根在帝王后妃的怀中,她们自开自落,无悔无怨。
鄂温克族人往往以河和河岸边动植物的不同生态来辨别地势、确定地名。如他们称乔克泰克勒河,译过来的意思是指河边开满百合花的地方。
库鲁赫河——河边桨果、都柿、李子很多的地方。
下西力毛伊河——稠李子蜜。
瓦卡利其沟——长满红豆的山沟。
森林中浆果的种类很多,数野草莓最好吃,俗名高丽果,7月成熟了,提桦皮篓子到山坡、草原和林子边缘去摘。毛山楂,有刺,甜酸,和山丁子差不多,不过要早熟一个月。还有蔷薇科的刺玫果,叶柄基部也有成对的刺,一不小心便挨扎了。叶子表面绿色,反面银灰,有白霜短毛。花和果实,可制果酱、酿酒,提取香料。
鄂温克人说:“尼吉乃奥罗提!”意思是杂草茂盛却不长树的山岭。满山坡的花草,许多识不得,请教钻林子的一一记下,有的起了非常诗意的形象的名字,人们根据视觉感受称呼它们,比如——
黑朵花——学名野地榆。我想,若改为“黑朵儿”,可用作小说里山区一农家姑娘的小名。
带刺一碗茶——没有试过,是否能如苦丁茶,沏泡一碗当茶喝呢?
细齿串铃儿——露齿一笑,一串风铃无邪的快乐。
桔梗——好听但并不象形。是—种药材。在朝鲜,用桔梗根做咸菜,我在延边的自制辣菜中曾吃到过。朝鲜有民歌叫《桔梗谣》:“道拉吉,道拉吉,道——拉——吉——”原来唱的是桔梗,漫山遍野的桔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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