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赵洪钧著《<内经>时代》 (代再版序) 李建民 (本文原载1997年12月《新史学杂志》第八卷第四期173~185页,作者李建民为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研究员)
一、赵洪钧符合大陆第一代学人的标准(原无标题,据本节最后内容评语而加)
大陆医史的“内史”研究,降及赵洪钧出版《<内经>时代》(指1986年赵洪钧自费印制的《<内经>时代》,以下简称《时代》,后同)已渐成熟。1980~1990这10年间,据统计治《内经》训诂有成就的专著11部,论文400余篇,数量超过了之前30年的总和。(张长城、范振城.八十年代《内经》训诂述略.医古文知识,1995,(3):44~47。另参见郭霭春主编.黄帝内经词典.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1991:1204~1293)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客观的学术氛围,提供他有进一步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恰恰相反,赵洪钧写作《时代》,似乎怀有抑郁之气(见“告读者”,《时代》216页),以至在建构《内经》史之流变时,对大陆医史界针砭,微言大义,历历可见。虽然《时代》一书篇幅不大,但赵洪钧全史在胸,小景之中,形神俱足。他在个人极为困难的条件(自力出版《时代》)之下,写出了至今令人反复咀嚼的作品。
赵洪钧是大陆第三代医史工作者。如果以出版第一部中国医学通史的陈邦贤(1919)为第一代人,与他同时的医史工作者有余云岫、范兴准、王吉民、李涛、伍连德、宋大仁、吴云瑞、叶劲秋、耿鉴庭、伊博恩、谢诵穆、丁济民等。第二代的医史工作者有程之范、李经纬、蔡景峰、马堪温、甄志亚、张慰丰、龚纯、姒元翼、陆肇基、熊同检等。他们是20世纪60年代以降医史发展的主力。这群主力目前仍是大陆医史的领导阶层。第二代人中,有一批西医学习中医人员被迫改行从事医学史研究。20世纪50年代,可以说是大陆中医的“黄金年代”。当局提倡中医,针对社会上和医界“中医不科学”的成见,1955年12月中国中医研究院开办全国第一届西医学习中医研究班。这批人员,便利用其西医知识弘扬中医的历史成就。这种以发扬中医“发展”与“成就”为重点的研究方向,成为大陆医史研究基调。
赵洪钧1978年考取北京中医研究院第一届硕士研究生,是为第三代人。“文革”之后(1976年后),大陆医史研究的倾向局限于医药学术,其内史研究不断深入。相对于第一代人范行准、余云岫辈兼通内外史,无疑格局较小。而《时代》强调用“史家眼光读《内经》”(《时代》26页),并说:
医史界和社会科学史界联系松散,一般史学家极少研究医史,医史家也不大接触社会科学史。通俗些说是两家分工太清。更有甚者,医史界和其他科技史界也分得太清。结果是互相了解、渗透都不太多。这种情况对医学史尤其不利。(《时代》14页)
当然,赵洪钧有一些工作假设:他认为,重建《内经》史,“当时占统治地位的哲学和政治思想,必然在医学著作中留下印迹。一般情况下是社会思想影响医界,而不是相反。”“医学往往落后其他科学一步”,“把《内经》放到产生它的那个时代去研究《内经》,看那时的有关学科为医学提供了什么条件。这主要是为了研究《内经》,反过来也可以供研究那个时代参考。”
再者,“文革”之后的医史发展的另一个特色是体制化。1980年,《医史杂志》复刊。1982年,“医史文献研究室”正式成所,李经纬为首任所长。透过医史人才的培养,刊物指引研究取向。大陆以内史为主,以叙述中医史“发现”“成就”的格局更形稳固。第一代医史工作者如余云岫是一面批评旧医,诋斥“阴阳、五行、六气、十二经,绝对无发展之希望”,一面从事医史研究。他在《我国医学革命的破坏与建设》中说:“吾意中国医学,若有可建设之道二焉。一则历史上之陈迹也,二则国产药物之功用也。”不过,时过境迁,赵洪钧的时代,医史只能“建设”,不许“破坏”。余云岫说旧医学“不能迅速扫荡,推其缘故,有两大原因:其一为皮相问题;其二为饭碗问题。而最无价值者,门户之争,意气之诉讼也。”这句话换成赵洪钧之口,大概只能被视为不经之论。
以《内经》研究为例,赵洪钧指出当时的几个流派的讲法。
对怎样才算读懂了《内经》,就有几种分岐的看法。有人说,通读几遍《内经》白文,就算懂了。有人则认为,必须多看几家注解或最好自己再做一次集注。有人以为,能从头至尾把《内经》讲“通”,水平才算可以。还有人则以能否细讲“七篇大论”为试金石。近年来的风尚,又把“控制论”、“系统论”、“信息论”、“时间生物学”等新学说拿来围绕《内经》大做文章,以为这样才能领会《内经》的真谛。我曾经按照上述各种主张学过《内经》,觉得没有一种令人满意。最后,只好走自己的路。……我感到,就《内经》读《内经》,就中医读《内经》或就医学读《内经》是读不懂《内经》的。即或在带点儿现在哲学和现代科学头脑,也不能左右逢源,了无障碍。
如上所述:(1)以经解经;(2)以医解经;(3)以现代各式各样的理论汇通经典,皆有其局限。赵洪钧以史释经,“走自己的路”。
评者认为:赵洪钧符合大陆第一代学人的标准。他的文体与思路的出现,预告了中国医史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就要复活。
二、术数之学:解读内经的一把钥匙
《时代》共十六节,但全书环绕的主题只有一条,即通过阴阳五行术数之学通释《内经》,并把《内经》放回产生阴阳五行的时代去,将和它有关的政治思想背景,及各种同时代的学术进行比较研究。(《时代》1、42页)
以下,先胪列《时代》全书各节的题目。
第一节 我为什么和怎样写《<内经>时代》? 第二节 黄帝及其臣子和八十一篇 第三节 《内经》讲些什么? 第四节 《内经》和《内经》时代阴阳五行说 第五节 儒家思想和《内经》 第六节 《内经》和古代天文学 第七节 运气学说-《内经》体系的终结 第八节 《内经》与《周易》 第九节 道家、道教和《内经》 第十节 《内经》与卜筮、巫祝、风角、星占 第十一节 扁鹊、仓公、华佗与《内经》 第十二节 出土医书与《内经》 第十三节 《内经》与古代音乐 第十四节 《内经》与其他古代学术琐谈 第十五节 《内经》自相矛盾举隅 第十六节 《内经》语言管窥
第五、九节,是讨论《内经》与儒、道这两大学术流派的关系。一般论医者往往重道轻儒,但赵洪钧却建议:“《内经》专家或古医史专家,最好念念汉儒的经说”。(《时代》70页)其次,第四、五、六、七、八、十、十三节则涉及阴阳五行等术数的形成史。讨论《素问》、《灵枢》各篇成书的古近不同。再者,第十一、十二节,将《内经》与新旧的医史文献比对,梳理《内经》时代医学的多样面貌。
赵洪钧认为;“要是学《内经》为了做医生,现在的《中医学基础》教材已经很好。它用现代语言比较系统、精炼地叙述了《内经》的主要内容,在大部分概念和论述上都比《内经》更全面、系统、准确。它避免了大量重复,统一了《内经》中自相矛盾的地方,适当补充了一些后世学说,因而使中医理论更完善。如果说其中比《内经》少了些什么,也只有两方面:一是《内经》中涉及到的非医学内容讲得少,二是基本上不讲‘五运六气’。”(《时代》27页)其实,《内经》中“非医学内容”很多。而这些旁支的文化现象却不是可有可无。近人廖平(1852~1932)《四益馆经学四变记》,即将《内经》析分为三门,有云:《灵枢》、《素问》“谓治皇帝学之专书。于其中分‘天学’于‘人学’,治天下、治病、为三门。治天下者为‘帝学’,阴阳五行家九流之一;言天道人身应天地者,专为‘皇学’;治病者,乃为医学专书,人‘艺术门’”(廖平晚岁患风痹,研究书,著医学作品二十余种。他的经学六变即用《内经》发挥《诗》、《书》之学。见钟肇鹏,《廖平》,收入贾硕先、戴大禄编《四川思想家》,成都:巴蜀书社,1988:503~542。评者以为,研究《内经》史,廖平的作品是不容忽视的)。我们通检《内经》白文,的确会同意在治病之外,《内经》有“治天下“等其他内容。廖平撰《素问·灵兰秘典论篇新解》的序说得最清楚,顾不烦抄录如下:
沈作喆 《万简》云:《内经·素问》黄帝之遗书也。学者不习其读,以为医之一艺耳,殊不知天地人理皆医国,至言妙道存焉。桑悦《素问钞序》云,《素问》乃先秦战国之书,非岐黄手笔。其称上古中古,亦一佐证。玩其词意,汪洋浩瀚,无所不包。其论五脏四时收受之法,吕不韦《月令》祖之。其论五气郁散之异,董仲舒、郭景纯灾异祖之。其论五藏梦虚所见之类,《楞严经》说地狱仿之。论运气则可为历家之准则。论调摄则可为养生者之龟鉴。扩而充之,可以调和三光,燮理阴阳,而相君之能事毕矣。岂特医而已耶!(廖平.灵素五解篇.成都:存古书局,1921:1)
《内经》与其他学术的关系,不一定是前者影响后者。《内经》的内容,大都以为非出自一时一人之手,如果《内经》有个“作者群”的话,那么治病之外内容的作者是谁呢?
《时代》一书就《内经》各篇内容分为8项:(1)养生之道、人与自然;(2)生理常识;(3)病因病机;(4)诊法;(5)诸病;(6)经脉针灸;(7)运气;(8)学医态度。赵洪钧说:“上述分类最使人疑惑处即没有把阴阳、五行算作一个部分。”他认为,今本《内经》只有《素问·灵兰秘典论》与《灵枢·肠胃》与阴阳五行无涉,余则篇篇不离阴阳五行。所以,《时代》以为:
把阴阳五行说成《内经》内容之一是不妥的。阴阳五行说是《内经》的统帅、灵魂。有了它,尽管各篇错乱重复,矛盾之处举不胜举,仍不失为一个整体。没有它,《内经》只剩下一堆零碎的臆测和经验知识。(《时代》29页)
又说:
阴阳五行说是《内经》体系的骨架或框架。抽出这个架子,《内经》就委然脱地成为一堆零砖碎瓦。带着阴阳五行的头脑去读《内经》,大致上无往而不通。否则便基本上读不懂。(《时代》30页)
换言之,《内经》的医学技术是通过阴阳五行表述的,史家解读这些相关知识,亦必须“带着阴阳五行的头脑去读”。赵洪钧又说:“《内经》中的阴阳说是离不开四时五行的。故应该说:阴阳五行四时者,天地万物之道也。读《内经》要时刻不忘这一基本概念。把三者分开有时就不知所云。”(《时代》32页)也就是说,古人论医理人身虽可以自成体系,但其认识背景却是天学。所谓大宇宙、小宇宙之间的类比便是此理。今文学者廖平晚年便专以《诗》、《书》,谓二经为“天学”,《内经》则为《诗》、《书》二经之师说,即因《内经》有大量天学的经文可以比附依托。
赵洪钧建构《内经》时代的阴阳五行有四个阶段:第一、先有五行相克(胜)说的滥觞,时为晚周之际,至西汉前半期大致完成。此时,“《内经》的理论框架才具备”。(《时代》57页)第二、阴阳五行说引进医学的关键是五行配五脏。赵洪钧比对《春秋繁露》、《白虎通》、《月令》等经典,得出《内经》五脏、五行与今文经说的可能关连,推测祭脏五行化出自儒家学说,“《内经》的五脏说,最初并非出自医家,而是从古里中来。”(《时代》72~73页)《内经》若干内容似与纬书想通。(《时代》64页)另外,《内经》七情说亦源自儒者,非医家所独创。(《时代》74页)第三、五行思维中,五行与五方、五时的学说,赵洪钧则追溯汉代的天文学,指出“天文知识促成了五行相生说”。(《时代》85页)而《内经》论医理主要即天文术数的类推演绎,借用山田庆儿的话,这是一种“类型论式思考法”。例如,《素问·脏气法时论篇》“它如论何脏病,几日传于何脏,何日已,何日持,何日死,等等,亦多用阴阳五行的干支为说。读《内经》若于此处不略深究,则要么随文附会,要么不知所云”。(《时代》106页)今人否定阴阳五行,不识术数之学,援引“控制论”、“信息论”等大做文章,事实上已经偏离《内经》时代的轨迹。第四、运气学说是《内经》术数体系的终结。(《素问》七篇大论疑为汉代作品,见廖玉群.《素问》七篇大论运气不同推算方式之分析.中华医史杂志,1994,24,(2):78~84;李学勤.《素问》七篇大论的文献学研究.燕京学报,1996(新2期):295~302)赵洪钧断定,“七篇大论”加入《内经》肯定在唐代。其成书时代不会早于唐中叶。”(《时代》121页)他对以上所述阴阳五行的流变史有一个人评价:
作为自然哲学,其积极作用在两汉已发挥尽致而告终。他们在医学上的意义,也至迟在唐代,随着运气学说的完成,走到了自己的反面。(《时代》42页)
因为运气学说将医学造成了“完全是一个先验的、机械的封闭体系。”“‘七篇大论’基本不讲望、闻、问、切。论治病之道而基本不靠感官收集资料,这种体系再庞大,再严密,终究是空中楼阁,沙上之塔。”(《时代》117~119页)
除此之外,赵洪钧也论述中医三阴三阳与《易》说的关系(《时代》132~140页),《内经》讲八风占术,有比附五行五帝的阴阳二十五人相术。(《时代》161~162,200页)这些繁复的术数之学,适与大陆医史界弘扬医历史“成就”的主流格格不入。赵洪钧却说:“现代医家都耻于同迷信术数家并列了。古人并不这样看。孙思邈就说:‘医方、卜筮,艺能之难精也。’他主张大医要学习阴阳禄命、风角、星占、六壬、八卦。”(《时代》160页)他又说:“1957年,医界曾发生什么东西是中医理论核心的争论。起因是一部分西医学中医者提出脏腑学说是核心,随之涉及了五行存废的问题。这仍然是不懂《内经》的缘故。”(《时代》29页)
如上所述,术数思维是《内经》的“统帅”、“灵魂”、“骨架”,但近代中医皆以为其“掺杂了大量的唯心主义成分”,而贬抑《内经》经典的地位。赵洪钧说:
“近代阴阳、五行、运气存废之争受近代整个学术潮流影响,总的倾向是持否定态度者多。故虽有恽铁樵、杨则民的杰出成就而终不能挽回趋势。结果,近代中医界对古代经典的态度普遍是批判《内经》而崇尚《伤寒杂病论》。温病学说在近代也日渐衰微。”(赵洪钧《近代中西医论争史》212页)
医学史是史学,也是历史的一部分,对医学“史”的研究,并不等于从事医学或生物的研究。差别在于:人观察自然时,研究者与被研究对象时可以划清界限的;但人考论历史时,研究者也是历史的一部分。那些《内经》研究者否定阴阳五行,亦在“真个学术潮流”拒斥术数之学的浪潮中。所以,与其说术数识唯心玄说,迷信不经,倒不如把术数真正的内容搞清楚。用赵洪钧的话就是:我们必须回到《内经》时代,用“阴阳五行的头脑”去读《内经》。
评者以为:今后之学子欲探索《内经》的方技世界,都必须以这册《内经时代》为垫脚石,重新解读《内经》。
三、《内经》史的重建
赵洪钧重建《内经》成功,在于他准确地掌握该书的精髓,亦即,失去阴阳五行术数的《内经》史,便失去了整部书的整体。再者。赵洪钧也重视《内经》时代医学的多系发展。近人攻击《内经》经典地位,在晚周两汉并不存在。谢利恒便指出:
《素问》非古代医家之金科玉律也。仲景《伤寒》,自言撰用《素问》,而书中曾未引及《素问》一语。可知证脉方药,医家自有真传。如《素问》之注重学理者,不过借资参证耳。自宋以后,言《素问》者始见多。明以来,乃更奉为天经地义而又益之以《灵枢》。(谢利恒.中国医学源流论.台北:1997:69)
既然《内经》在古代并不具有经典地位,医家证脉方药也各有其师受,那么,《内经》时代的医学风貌为何?
赵红钧指出:“二千年来,由于少有汉以前与医学有关的出土文物-特别是古医书,《史记》两医家传记只能是研究《内经》时代的最可靠,最丰富的史料。”(《时代》64页)扁仓两氏医传与马王堆医书是赵洪钧用以比对《内经》时代的医学源流。赵洪钧以为:“扁鹊传中系的基本内容相距还较远”。(《时代》166页)两者很难说是一脉相承的。而仓公的医理,“比《内经》面窄,不很系统”。(《时代》170页)如果以《汉志》所载医经的三个家派:黄帝、扁鹊、白氏来看,扁仓二氏可能略近于“扁仓”一系,而与黄帝一系稍远。
另外,仓公诊籍讲的全是内科病。赵洪钧却认为,从疾病史上来看,创伤和肿疡是最先要对付的病,《五十二病方》便以外科见长。再者,汉代“齐鲁医学仍远较长江流域为高”。(《时代》185页)。这应是《内经》时代医学的二大特点。
其次,《内经》本身文本之间叠压、重复。(《时代》205~210页)。以经脉说为例便有一定的演变过程。《灵枢·本输》、《灵枢·阴阳系日月》均是十一经。《素问·刺虐论》只涉及九条经脉。足经六,手经三。《素问·气府论》手足太阴又自成一派,与他说不一。《素问·阴阳别论》有四经脉、十二经脉之说。《素问·刺腰痛论》篇出现了十七个脉名。《灵枢·五十营》又有二十八脉说。赵洪钧说,《灵枢·经脉》甚至整部《内经》成书提前到战国或更早的年代。(《时代》182页)赵洪钧质问说:
借助马王堆医书研究《内经》时代,总精神是强调要用发展的思想看《内经》。这些古医书出土前,为什么人们对《内经》本身的矛盾处-发展演变的痕迹,多讳言呢?为什么总是力图把《内经》成书时代尽量说得早呢?这些问题值得医史家和《内经》家深思。(《时代》189页)
换言之,在以经释经、以医释经的研究取向之下,《内经》文本之间的矛盾被统一了。赵洪钧又说:“《内经》的成书时代不应提前到汉以前去,而不是为了否定《内经》的阴阳五行说”。(《时代》45页)在此,他似乎点出了有些学者把《内经》成书尽量提前到汉以前的心理因素。 清代医家徐大椿(1693~1771)说:
扁鹊、仓公、华佗、孙思邈诸人,各有师承,而渊源又与仲景微别,然犹自成一家。但不能与《灵》、《素》、本草一线相传为宗枝正脉耳。(《医学源流论·方剂古今论》)
由上引文,徐大椿所处的时代,医家的家派虽然不同,但皆习《灵》、《素》,读本草。他以为此乃“一线相传”、“宗枝正脉”之学统。而这一条一线相传的学统应该是从宋代以下渐渐成形。但扁仓、张仲景、华佗、孙思邈等唐以前几位方技大家,各有师承,自成一家,而此正是《内经》未成为经典之前的时代特色。中国医学多源又彼此交流、裂变与融合的过程,挑战新一代医史工作者的创造力。
要言之,《内经》术数语言的熟悉,文本与文本之间混淆的厘清,《内经》与其他学术的关系再清理。由此标准,《内经》史的重建,其实才进入初步阶段。评者以为:晚周到西汉中晚期,中国医学的经验、技术演变到《内经》的复杂体系,尚需一跃。这一跃动的历史动力之一是术数之学的介入。《内经时代》一书正明示了这个进程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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