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经>时代·第十五节 <内经>自相矛盾举隅》 附:藏五府六考① 五藏六府之说,久已深入国人之心,虽山野村夫,知其大略。学中医者尤其习听此说。久而久之,遂成套语。藏五府六被视为显而易见,理所当然之成说。凡此种成说,极少追究其所以然者。因而,若问:藏何以有五,而府有六?藏府不等,何以配阴阳五行?窃恐当代为人师者,大多不知何所对。其实,不仅当代为然,《难经》时代,医家已不得其要。据笔者所知,除《灵枢·经别》及《白虎通》略有关于此说之矛盾解释外,古今文献从未说清其何所据,是以作“藏五府六考”,或于当代同道认识中医基本理论略有小补。 【注】①为了进一步说明藏府学说的发展过程以及五藏六府说是如何形成的,特附上本文。又,藏五府六和象数之说也关系密切,读者可将此文与第十三节所附“象数略论”对看。
1.《难经》之说恍惚
《内经》之外,探究五藏六府说者,最早为《难经》-似乎亦仅见于《难经》。引入下:(八十一难在不同版本《难经》中,顺序有异,但不难找到以下引文) “三十九难曰:藏唯有五,府独有六者,何也? 然:所以府有六者,谓三焦也。有原气之别使焉,主持诸气,有名而无形,其经属少阳,此外府也。故言,府有六焉。” 简言之,三焦者,空名而已。它应该后起,且为凑六府之数。 岂知尤有可怪者,《难经》且有五府六藏说。 “四十难曰:经言府有五,藏有六者,何也? 然:六府者,止有五府也。五藏亦有六者,谓肾有两藏也。其左者为肾,右为命门。命门者,为精神之所舍也。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其气与肾通,故言藏有六也。 府有五者,何也? 然:五藏各一府,三焦亦是一府,然不属五藏,故言府有五焉。” 显然,五藏六府或六藏五府,《难经》未名言何者为是,亦未折衷两说,径说五藏五府或六藏六府。 此后,历代医家就三焦、命门等多有争论,本文概不评价。难解之处是,五藏六府说沿用至今,除《白虎通》外,无人予以进一步解释,且再无人提及五藏六府等说。 时贤或曰:今《内经》五藏六府说触目皆是,何必怀疑古经成说? 答:诚然!今本《内经》,凡总提藏府,唯见五藏六府。计《素问》凡14见,《灵枢》37见(注:当为38见,疑查检疏漏)。总提处如此之多且一致,具体所指似不应有何矛盾。 惜乎,略细读《内经》,便知其不然。
2.《内经》之说混乱
笔者亦曾以为,《难经》作者乃庸人自扰。唯略感挥之不去,便中或就此稽查今本《内经》。稍事查考,遗憾即多。盖《内经》论藏府,混乱或自相矛盾出颇多。 即如,唯一以“藏象”命名之《素问·六节藏象论》有:“帝曰:藏象何如?”岐伯答曰,仅提心、肺、肾、肝四藏。下文却谓:“脾胃大肠小肠三焦膀胱者,仓廪之本,营之居也,能化糟粕,转味而入出者也。” 据此,脾应系“府”,“府”数足六,缺少一“藏”。所缺之“藏”,尚须追查。该篇下文云:“凡十一藏,取决于胆也。”据此,胆应属于藏。拙见以为,此乃五藏六府说之出处。《难经》作者,或未见此段文字,于是分肾为两藏搪塞。 总之,该篇仅有五府,盖因“胆”尚不属于府,故不足六府。 何以见得?此论开篇足示彼时争论。 “黄帝问曰:余闻方士,或以脑髓为藏,或以肠胃为藏,或以为府,敢问更相反,皆自为(注:当为谓)是,不知其道,愿闻其说。” 此非该篇作者故弄玄虚,乃因彼时藏府说尚未定型。 藏府之说混乱不仅见于该两篇,类似矛盾尚多。试读《素问·灵兰秘典论》,总提十二藏或十二官,其中有它篇均不承认之“膻中”,却因脾胃作一官,实际仍系十一官。可知,脾毕竟属于藏抑或府,亦曾犹豫。 再查《灵枢》“本输”及“本藏”两篇,五藏与六府之关系,仍有矛盾。前者曰,三焦乃孤之府。后者曰,肾合三焦膀胱。然终于大体固定。 三焦、膀胱两府与肾藏相合大异于今说。又,一旦视“胆”为府,便与“藏而不泻”、“泻而不藏”之藏府定义背道而驰。“胆”久久不能入府,关键大概在此。此且勿论。 本文探讨之要害为:何以必须五藏六府或六藏五府?五藏五府或六藏六府岂非更整齐有序? 学者或知,为完善十二经脉说,《内经》终于完成六藏六府说。即五藏六府各一脉,再加手厥阴心主(即心包络)之脉。从此有名无形之三焦属于“府”,有名无形(实则有形)的心包属于“藏”。有形之藏府仍旧五藏五府。换言之,今《内经》中,五藏五府、五藏六府、五府六藏以及六藏六府四说并存。 既然如此,何以凡总提藏府,今《内经》必称五藏六府?
3.《白虎通》表述简明而欠深透
最早明确回答此问题者,乃非医学文献《白虎通》。其“五行”条云: “人有五藏六府何法?法五行六合也。” 不但如此,明确且具体指出五藏六府为何者,亦系《白虎通》。其“性情”条云: “五藏者何?谓肝、心、肺、肾、脾也。” “六府者何谓也?谓大肠、小肠、胃、膀胱、三焦、胆也。” 试查今本《内经》,无如此简明之表述。 如《灵枢·经别》云:“人之合于天道也,内有五藏,以应五音、五色、五时、五味、五位也;外有六府,以应六律;六律建阴阳诸经而合之十二月、十二辰、十二节、十二经水、十二时、十二经脉者,此五藏六府之所以应天道。” 五藏之五,来自五行,《白虎通》之说无误。《经别》所云,应系本末倒置。五音、五色等暂不论。五时之说则绝不应出现于五行说之前。四时变为五时,必然出于五藏附五行之需要。此前,仅四时配四藏。除中医外,至今只说四时(即四季),不说五时。 “外有六府”之说是否肠、小肠、胃、膀胱、三焦、胆,颇可疑-六府不在外也。即便指肠胃等,六府法六合或应六律之说,亦甚勉强。六合与六律均非重要理论,远不足与五行相提并论。 要而言之,虽然《白虎通》之后,于五藏六府具体所指再无争议,藏五府六毕竟据何而来仍无满意解说。 为释此疑,本文略作进一步考证。
4.五六天数不可违
何以必须五藏六府“凡十一藏”呢? 追根溯源,天六地五,曾系极重要之天人相应原理。即五六乃天数。 汉代之前,天六地五原理已见端倪,但尚未被视为生命构造之最高模式。藏府经脉说创立之时,五六原理已是天数。“人之形体,化天数而成”(董仲舒语,见《春秋繁露·为人者天第四十一》),其核心构造万不可不副天数。 五六天数之说,大倡于《汉书》。 《汉书·律历志》云:“天六地五,数之常也。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夫五六者,天地之中合,而民所受以生也。故日有六甲,辰有五子,十一而天地之道毕,言终而复始也。”于是必然藏五府六。否则,不得天地之中和,民无以受生,即人之生命无所从来。 读者约已清楚天六地五之意。此乃来自天干地支。干支二者,干为阳,支为阴。天干有十,地支有十二。一甲子(即六十花甲,古人先是用它记日)中,甲出现六次,子出现五次。其数学道理原极简单:十与十二之最小公倍数为六十。一甲子中,天干仅可循环六次,地支仅可循环五次。古人以为此乃关乎人体生命之天数。故阳经有六,阴经有五。府有六,藏有五。否则违背天数。 未来科学能否证实此种天数,笔者尚无定见。然而,居然冲破阴阳五行说,于三焦无形之府外,另加“藏而不泻”之“胆”为府,唯有出于天人相应之五六说,当无疑义。 参与白虎观盛会之东汉儒生,应通晓天六地五之天数说。《难经》及《白虎通》均未能追根溯源至此,笔者颇感意外。 上述拙见倘有前人或时贤提及,则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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