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选《叶天士用经方》写在篇首节选之一
50多年来,中医高校关于《伤寒论》的教学与研究存在着不少误区,其中最主要的是,人们着力于《伤寒论》六经理论以及条文方剂的解释与阐发,着力于研究这本书,而不是研究如何用经方,如何化裁经方以治当今的流行病与难治病,如何应用书中的理法指导现今临床的辨与治,如何创新发展仲景的理论与治法。 《伤寒杂病论》是“论”,而不是“经”,是张仲景论治伤寒病与当时常见杂病的临证指南。它不是仲景研究中医典籍的作品,而是临床治病救误的手册。仲景著书立说的本意是让临床医生借鉴他书中的方与法去治病救人,而不是让人们去研究注释他的这本书。所谓“虽未能尽愈诸病,庶可以见病知源。若能寻余所集,思过半矣”(《伤寒卒病论集》),正表达了其著书立说的本意。 徐大椿在《伤寒类方••序》中指出:“不知此书非仲景依经立方之书,乃救误之书也。其自序云:伤横夭之莫救,所以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当时著书,亦不过随症立方,本无一定之次序也。”徐氏认为《伤寒论》是仲景在临床实践中据症立方的总结,是一本临床医病救误之书。他坚决反对脱离仲景本意与临床实际的注释以及对“六经”框架的无休止的解释。认为“后人各生议论,每成一书……各是其说,愈更愈乱,终无定论”。 然而,以注释为主的研究方法是《伤寒杂病论》问世以来致力于伤寒学研究者所采用的主要方法。他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使仲景之学的研究深陷困境。 叶桂开辟了一条学习和研究《伤寒杂病论》的新途径。他不是用文字来注释该书,而是在临床中以临床病例来阐发书中的方与证;他不是只研究该书,而是研究如何用书中的方来治病。他穷尽毕生精力研究如何用经方,如何用《伤寒论》的理法在临床上辨与治,如何变通化裁汉代的经方使之能有效地治疗清代的疾病。 更为可贵的是,叶桂在变通应用经方的过程中创新仲景的方证理论,提出了一系列新学说。如他在变通应用麦门冬汤中提出了“养胃阴学说”与“甘寒滋阴生津”的治法理论,在变通应用炙甘草汤中提出了“阳化内风学说”与“咸寒滋阴”、“滋阴息风”的治法,在变通应用旋覆花汤中提出“络病学说”,在变通应用鳖甲煎丸与大黄Zaozi001虫丸中提出了“虫蚁通络法”,在变通应用建中汤与复脉汤中提出“理虚大法”,在变通应用半夏泻心汤中提出了论治湿温病的“苦辛开泄湿热法”,在变通应用麻杏苡甘汤中提出了湿温病“分消三焦湿热法”,在研究《伤寒论》六经病机与鳖甲煎丸证、大黄蟅虫丸证、旋覆花汤证、木防己汤证等条文所述病机理论的基础上创立了温病“卫气营血辨治体系”与“辨气分血分在经在络论治体系”等。 可以说叶桂的学说几乎都是在研究《伤寒杂病论》与经方变通应用中提出来的。叶桂的研究方法独具一格,且前所未有,他由此也在《伤寒杂病论》研究方面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叶桂研究应用《伤寒杂病论》的方法为中医高校《伤寒论》、《金匮要略》的教学与研究树立了典范,开创了未来仲景学说教学与研究的新方法、新思路。 程门雪先生在《未刻本叶氏医案》校读记中指出:“天士用方,遍采诸家之长,不偏不倚,而于仲师圣法,用之尤熟。案中所载,历历可证。”为了使“历历可证”的叶氏用经方的医案及其研究《伤寒杂病论》的成就能成一集而跃然纸上,我编著了这本《叶天士用经方》,希望能给中医高校《伤寒论》、《金匮要略》的教学与研究以及有志于仲景之学的同道们带来一些启示。 此就叶桂变通应用经方的总体思路、叶氏在《伤寒杂病论》研究方面的主要贡献、我们研究叶桂用经方的宗旨等问题作一说明。 一、 叶桂是经方之传人、仲景之功臣,是名副其实的伤寒学家 从张仲景《伤寒卒病论集》来看,他亲身经历了伤寒病流行肆虐对人体生命的严重危害,因“感往昔之沦丧,伤横夭之莫救”,才下工夫研究这种病,并“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寻找前人论疾治病的理论与方剂。非常幸运的是,他在“博采众方”时得到了《汤液经法》,从而奠定了他编撰《伤寒杂病论》的基础。陶弘景《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载:“商有圣相伊尹,撰《汤液经法》三卷,为方亦三百六十首……凡共三百六十首也。实万代医家之规范,苍生护命之大宝也。今检录常情需用者六十首,备山中预防灾疾之用耳。”陶弘景将《汤液经法》方称为经方。关于《汤液经法》与《伤寒论》的关系,陶氏说:“外感天行,经方之治,有二旦、六神大小等汤。昔南阳张机,依此诸方,撰为《伤寒论》一部,疗治明悉,后学咸尊奉之。” 将《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所载之方与《伤寒论》方比较分析,我们不难看出,仲景并不是一成不变地照搬古方,而是根据他所遇到的疾病的特点,灵活化裁,变通应用,制定出了一系列新方新法。如桂枝汤,《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载:“小阳旦汤,治天行发热,自汗出而恶风,鼻鸣干呕者。桂枝三两,芍药三两,生姜二两,切,甘草炙,二两,大枣十二枚。”仲景在应用此方时,一方面扩大了此方的应用范围,制订出桂枝汤方证20余条,另一方面灵活化裁此方,如见桂枝汤证而项背强者,加葛根,制订出桂枝加葛根汤方证;见桂枝汤证而腹痛者,加芍药,制订出桂枝加芍药汤方证;见桂枝汤证而汗出遂漏不止者,加附子,制订出桂枝加附子汤方证等,由此新制订桂枝汤加味方、桂枝汤减味方、桂枝汤加减方的方证近20条。经过变通应用经方的实践,最终“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不仅发展了《汤液经法》,而且建立了以方证为核心的中医辨治学的规范。 叶桂治学与临证的方法与仲景几乎相同。他面对清代江南多发的流行病与各科杂病,亦“博采众方”,而对《伤寒杂病论》尤其推崇,称其为“仲景圣法”。叶氏得到《伤寒杂病论》后,没有步前人后尘去注释仲景的书,而是悉心研究其中的理法方证,并用于临床研究。他如同仲景得到《汤液经法》一样,不是刻板地守用《伤寒杂病论》原方,而是据病变通,因证化裁。仍以桂枝汤为例,第一,他进一步扩展了此方的应用范围,用其治疗温病、疟、劳伤外感、咳嗽、哮喘、痰饮、嗳气、脘痞、胃痛、腹痛、胁痛、腹胀、虚劳等疾病;第二,或加减变化,或合法应用,制订出一系列桂枝汤加减法,如桂枝去芍加茯苓汤、桂枝去芍加杏仁苡仁汤、当归桂枝汤、桂枝加当归茯苓汤、桂枝去芍加当归茯苓汤、桂枝去芍加参苓归茸汤、参归桂枝汤、桂枝加当归黄芪汤等;第三,在桂枝汤的应用中提出“辛甘理阳”与“辛甘理营”的治法理论,发明用桂枝汤变制方论治奇经病,创造性地用变通桂枝汤辛润通络论治络病,开创用变通桂枝汤开太阳以温化痰饮,发明用桂枝汤治疗温病等,从而创新发展了仲景桂枝汤的方证理论。 程门雪先生在《学习<金匮>的点滴体会》中评价说:“天士为善用经方之法者,历来诸家之用经方,当以此翁为最善于化裁。”程门雪先生的评价是客观、公正的。据我们统计,叶桂常用的经方多达108首,其中桂枝汤、炙甘草汤等方,每一方的医案就多达80余案。相比之下,喻昌《寓意草》载医案60余例,其中采用经方的仅20余首;徐大椿《洄溪医案》载治病证50多个,其中采用经方者仅10首;曹颖甫《经方实验录》载录了运用桂枝汤、麻黄汤、葛根汤等40余首经方的验案,共92则,其中16案还是曹氏门人的治验。由以上数据可以看出,叶氏用经方的频率之高,远远超过公认的经方家。 因此,我们认为应该重新评价叶桂的历史地位。从本书所提供的资料来看,可以说,叶桂是经方之传人、仲景之功臣。叶桂在经方变通应用与《伤寒论》理法创新应用方面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伤寒学家,是经方化裁应用的大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