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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3月，陈方正先生出版了《迎接美妙新世纪》一书。相对此前在文化界引起广泛讨论的专著《继承与叛逆》而言，此书是许多散篇文章的结集，二书相映成趣。在《迎接美妙新世纪》中，陈方正深入浅出地探讨了科学史与科学哲学，又品评历史、文化、时事、人物。他认为科学的高速发展彻底改变了人类的一切，这是从前没有人能梦想到的。中国真正有现代科学恐怕还不到一百年，科学精神的普及是个时间问题：“现在中国人有点烦躁，好像过了十年二十年就长得不得了。其实这么大的一个国家，要改变一般人的科学观念与认识，十年二十年只是一瞬间而已。”
陈方正对此有亲身体会。二十多年前，他刚到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任所长时，发现患上相当严重的经常性心房颤动症，一度非常困扰。后来机缘巧合，得廖洁芳医生以针灸、汤药、食疗等方法长期治理，方才好转，虽然病症无法根除，健康却能够逐步恢复。因此，在这二十年间，陈方正一直在思考中西医与当今社会的关系问题。
西医大把赚钱，中医单打独斗
时代周报：新书中有一篇文章《衰老、死亡与长生之望》，你也曾公开发表对中医的看法。你是自己经过了中医的理疗后才对中医充满了兴趣？
陈方正：大概十五年前，我对中医开始有切身体会，意识到医学还是一半科学一半艺术的，主要是人体太复杂了，以科学为基础的医学能够做到的事情还是很有限。中医不是根据理性理论而是根据经验治疗人的身体，中医里还是有很多东西是现代医学做不到、也没办法解释的。现在大家对中医有两极看法，有些人认为中医至高无上，有些人认为一钱不值。这两种看法，我想都不对。必须承认，中医有独到的地方，在某些地方，中医所能做到的超越现代医学。可是也有很多地方，中医没有可能替代现代医学。举简单的例子，得盲肠炎，紧急的时候必须要开刀，中医就没有办法了。伤风感冒，一般来讲中医的药物很管用，副作用也少得多。可是假如伤风感冒很严重，这个人的体质已经很衰弱，那也没办法，必须吃抗生素，那就不是中药所能解决的。中医和所谓现代西医的关系是互补的，所以最好是两条腿走路，这两条腿不必也不能合并。有些人说中医要现代化，这在精微之处不容易做到，但有些地方可以，比如说中药不要熬了，用真空提纯的方法把中药变成药粉，到时候把药粉混起来，加开水一冲就可以喝了，方便很多。但中医根本的办法和观念还是原来那一套，到现在为止，看不出短期内中医和现代医学合流的迹象。
时代周报：有些人讲，现在中国医院，西医基本上压倒了中医。特别是在很多大城市的医院里，中医的地位相对比较弱。
陈方正：西医压倒中医是很早的事情，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就已经压倒了，那个时候能够看得起西医的人都要看西医，都觉得西医比中医好。后来中医有一段很蓬勃也比较健康的发展，大概是解放以后，政府有一个政策要扶助中医，让它重新发展起来。这样中医才有了新的生机，虽说和西医谈不上分庭抗礼，但也算是自己再站起来了。
现在中医在社会受尊敬的程度以及能够发挥的力量比不上西医是很明显的事实。这我觉得有两个原因，一方面，西医的确是比较容易有系统、大规模地解决了人类健康问题。中医虽然有它特别的好处，却总是比较缓慢，而且不确定。另一方面，西医背后有一套系统的理性办法和精神，懂得怎么样维护和发展自己的专业地位。讲白了，西医能赚钱，更有能力的人自然都选择走西医的路，所以西医的体制更健全。相对来说中医就比较弱，中医师能够适应现代社会的比较少，能够懂得用现代体制来发展中医教育、中医医疗方式的人更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在我知道的人当中有非常神妙的中医，但是能够在大机构体制里面长期发挥领导作用来提倡、组织和发扬中医的人，几乎没有。这就是说，西医文化能够适应现代社会，他们有健全的专业体系，而中医基本上都是单打独斗，没有发展出强有力的体制，这是中医最吃亏的地方。在这点上外人无法帮他们的忙。中医之中最优秀的分子只有悬壶济世的观念，他们没有著作，没有组织学会，参加社会活动，做教授、院长、会长的理念。这是个很难解决的基本问题。中医的现代化得从中医的社会与专业意识做起。
草药、针灸、按摩、压穴，美国的另类医学
时代周报：我们看到另外一种现象，像去年的张悟本，今年的马悦凌，其养生的说法曾通过媒体的传播风行一时，后来有人揭穿他们，变成了两个很轰动的事件。这种东西在中国民众当中好像很有基础。
陈方正：这跟咱们中国的传统文化有点关系，我们的传统文化里面还有某种对于生命、对于药物的神秘观念，一般的民众比较容易接受这种哗众取宠的东西。当然在西方社会也一样，也有很多江湖郎中，他们也卖这一类的药物，也会被揭穿。但在西方，接受这种江湖郎中的土壤比较贫瘠，西方政府监管严厉得多。讲到底，就是中国民众教育程度比较低吧。
时代周报：为什么一般民众比较相信中医能够养生？
陈方正：西方现代医学的确没有养生这个观念：他们有治病的观念，有通过适当饮食和大量运动来促进健康的观念，但是没有养生观念。养生观念包括几个不同要素，第一是多注重休息，多注重心情的放松舒畅。第二是在不同时令和身体状况下，各有不同食品和药物可以养生。后面这观念西方也接受了一部分，但整体而言还差很远。一个比较简单的例子是：在美国，仍然提倡年纪大的人尽量多运动，这在中国养生观念中就不对了：运动是需要的，但应该适可而止。再比如说，在饮食上西方注重营养充足，食物种类平衡，多吃蔬果，避免过多脂肪和胆固醇等，中国人却极为看重人参、花胶、燕窝、虫草这些补品。当然，西方人最近也渐渐朝这个方向走，当然他们并不服用自然补品，而是服用提纯的所谓健康补充剂（healthsupplements）例如COQ10之类，这是他们认为对心脏比较有利的补充剂。这类东西在西方流行起来，说明他们也慢慢有了养生观念，可能也是受了中国养生观念的影响吧？
此外中国的针灸、按摩、压穴这些治疗方法在西方也发展得很快。西方在相当程度上已经接受了针灸，在广州的中医药大学，外国学生专程从海外来学针灸的有很多。在美国、法国、日本、澳洲也有专门教授针灸的学校，他们的办法可能和中国不完全一样，可是对针灸这个观念基本上是接受了。本来西方医学有很强的专业独占的观念，就是说只有根据他们那个系统培养出来的人才有治疗人体的资格，可是现在民间给政府的压力很大，政府已经开放了所谓另类医学(alternativemedicine)作为治疗方法，包括草药、针灸、按摩、压穴等。医学上的专业独占性在西方是很重要的事情，是由立法来保障的，可是因为中医的成功，这种独占在相当程度上是被打破了。
食疗功效未经科学证明
时代周报：中国人现在很讲究食疗，你怎么看？
陈方正：我相信、我认为很有用，但食疗功效也是没有经过科学证明的。食疗的观念五花八门，我认同的就是要注意你经常吃什么，这对健康有很大关系。说到底，食疗的根基就是传统经验而非科学论证，或者说是尚未有科学论证的办法。
时代周报：美国或者欧洲有没有这种观念？
陈方正：大概不像中国有那么强的观念，他们有的主要是健康补充食品的观念。至于说，中国人认为某些食物的性质是凉的、温的或者热的，跟人的体质要配合，我想西方人是没有这些观念的。炖一些什么汤，经常喝会增进身体健康，他们也没有这个观念。在法国、希腊、意大利这些南欧国家大概还是有民族医学观念留存，但也不会像中国那么有系统，那么强大。在中国，食疗观念也是南方比北方要强一点，广东人特别注重煲汤。
时代周报：现在食品安全问题搞得人人都很恐慌，你认为这是中国独有的现象还是全球化的现象？
陈方正：全世界都很关注。现在只要能吃得起，大家都愿意花几倍价钱，吃一些没有经过工业程序，没有用化肥、添加剂、激素、杀虫剂的天然食品，这在全世界都一样，只不过在中国问题比较严重而已。现在中国经济刚刚发展，食品安全管理体制不够健全，在某些地方政府有时管不过来。从前的食品不通过工业程序，在本地很简单的家庭或者小店做出来，直接给人吃，一旦出现问题就是个别商店、农场的信誉问题，无所谓恐慌。现在食品变成大工业生产的一部分，所以会产生全国性的大问题，这样才会引起恐慌。
实习生尹乔对本文亦有贡献
记者：李怀宇
来源：时代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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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2 23:03: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