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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钓鱼台国宾馆14号楼,10月29日记者来此采访卓同年,一位在海外被称作当代“中医传教士”的华人青年中医专家。此前他在北大、清华的演讲《揭示一个你所不了解的中医世界》颇为轰动。
今年47岁的卓同年祖籍浙江,早年毕业于新疆中医学院中医医疗系,后出国发展,成为加拿大卑诗省注册高级中医师,现任加拿大极康中医院院长、北美中医肿瘤研究所所长,还担任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常务理事、中华中医药学会理事等职,是海外运用中医原理诊疗疑难症的开拓者之一。
作为中医的母国,中国要尽快出台“中医法”
中国青年报:在国外行医这么多年后,你现在怎么看中医?相比西医,中医“科学”吗?
卓同年:我国传统的天文学、农学和数学,现在都被相应的西方科学所取代,惟独中医不一样。中医是我国最具有自主知识产权,也最成熟的国宝。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已经在尝试了解和认识中医,特别是当西医解决不了问题时,他们会说找个中医试试。到目前为止,在我的临床实践中还没有看到宁死不看中医、不吃中药的地球人。
中医是不是“科学”,要看怎样定义“科学”。中医或许不是人们所理解的狭义的分析科学,却是一门综合性的大科学。在世界传统医学里,只有中医是可以平行、独立于西医之外的医学体系。我知道,几乎所有现代人,心灵深处都对科学有一种祟拜与信任,但世上并非除了科学就是伪科学。中医有自己独特的思维体系,“天人合一”、“阴阳互生”、“五行乘侮”、“经络学说”,都是难得的创造。中医较西医更注重人与自然的关系,注重人的整体性,注重人体各部分的关联,这都是非常科学的。
中国青年报:你学的是中医,中医的土壤在中国,为什么你到国外去发展?中医在国外发展困不困难?
卓同年:直言不讳地说,我就是想把咱们民族的好东西介绍给西方人。中医讲究对症下药,是个体化治疗模式,因为每个人的体质,如阴阳虚实都不同,治疗方式、给药途径也不同。蒲辅周老中医有句名言:“善治病者,一人一方,千人千方。”而西医是群体化治疗模式,不管什么人得了这种病都吃同样的药,药也是化学家的实验室产物,有章可循。所以,有人说,遇到疑难疾病,中医是“糊里糊涂”让你活,西医则“明明白白”让你死。正因如此,目前,中医在世界传播之广、速度之快,其他传统医学根本无法比拟。
许多人不知道,世界上第一部《中医法》不是在中国,而是在澳大利亚的维多利亚省和之后的加拿大卑诗省诞生的。北美人对中医的认识是从针灸开始的,现在针灸已经成功地进入了他们的医疗保健体系,这跟中医立法有很大关系。像卑诗省1998年颁布了《针灸法》,2003年又有了《中医法》。我们在加拿大开始行医时,白人一般只接受针灸,到《中医法》颁布后才逐渐开始相信中药汤剂。法律可以提升民众的认知。但据我了解,国内有与西医有关的法律,中医反而无法可依,所以很多年轻中医都转而恶补西医,把很多中医的特长丢掉了。被西化了的中医成了国内中医的主流。另一方面呢,是老百姓找不到真正的传统名医大家,大部分中医只会开成方或平和方剂——反正治不好病,也治不死人,结果使中医临床阵地越来越小,百姓也对中医渐渐失去兴趣和信任。
我这次回来演讲,意在告诉民众,中医不只是“114”(查询台),还是“120”(急救台)。作为中医的母国,要尽快出台“中医法”。
中国青年报:据了解,与中医在国内不冷不热形成强烈反差的是,近年推崇信任中医的外国人越来越多,这是为什么?
卓同年:原因很简单,中医治好了他们的病!我的经验是,白人往往都是在被西医宣布为绝症、治疗无望后才来求助中医的。这十年来,我们在海外治了很多大症、重症、急症和难症。我在加拿大80%的病人都是外国人,世界各地的都有。“重症大疫出良医,物到有时必创新”,我们依靠自己创建的泛系唯象中医疑难病诊疗体系征服了外国人,其中“扁鹊脉诊”,“玄晏针法”和“新复方多法大处方”等平疴大法,受到同行称道。现在我们既有全球不同宗族体质辨识的经验,又有中国人不常见、外国人极易患的难治病(如多发性硬化症、纤维肌痛综合症、克隆氏病,以及小儿搐动症等)的独创诊治方法,还有对古书根本没有记载的,比如长期大剂量使用抗生素、激素以及放疗、化疗之后形成的疾病的诊治心得。
我们打破了中医只能看小病、看不了重症大症疑难杂症的“现代成见”,用我们民族的传统医法呵护了一条条宝贵的生命,也为中医在海外的传播做了活广告。我们治疗的大部分外国病患,都觉得中医太神了,对中国油然而生敬佩之心,有的干脆让孩子学起中医来了。可以这么说,目前海外近30万中医大军在传播中国文化方面意义超大。
为什么说老百姓了解的中医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医了
中国青年报:你在演讲中说,几十年来真正中医的原创性研究结果几乎为零。为什么这么说?你认为中医的发展目前存在哪些问题?
卓同年: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们现在对中医的研究大都按照西医标准进行,研究方法本身错位,就不必说什么成果了。中医研究的是活的人体,是一门可以使你的生长衰老过程延缓的学问,用小白鼠和实验室去研究中医,从“单味药”中去提取中药精华,对中医临床毫无指导意义,其结果是使中医步入误区。
自上世纪初以来,中医在百年孤独中不断遭遇生死存亡的困境,尤其是现代中医与传统文化逐渐在断裂。我的研究发现,中医在历史上曾经有过三次“异化”:
第一次是“儒医通俗化”。宋代名儒范仲淹说“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宋以前,中医地位比较低,人们都追求入仕做官。范仲淹之后情况大有改观,一大批士大夫去研究中医。张仲景在汉代并不出名,是宋朝之后的一批知识分子把他推上了“医圣”的宝座,把他的著作《伤寒杂病论》提升为四大经典之一,和《黄帝内经》、《难经》和《神农本草经》并驾齐驱。
第二次是“医易神秘化”。中医和易经本来并没有特殊关联,是明朝张景岳的《景岳全书》把中医和易经的关系推到了极点,还把孙思邈的一句话“不知《易》,不足以为太医”的垂训搬了出来。当代很多人也受这个影响,把中医引向神秘化。
第三次“异化”大家比较熟悉,就是中医西医化。从1840年开始,在我们接受西方民主、科学等思想的同时,中医学也开始发生变化,其实质和特色的东西在蜕变和消亡。由于学院派中医基本是在儒医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很多内容不实用,学后自己都不相信,结果是只能做西医的辅助。这批人一般不是以中医传统思想和方法来看病,而是用西医标准和思维方法来诊治。结果中医疗效大打折扣,民众对中医的信任度越来越低。
说得严重点儿,现在老百姓了解的中医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医了,而是一个被“异化”和“西化”的中医。中医院也基本上只是二流的西医院,里面大部分都是在用西医的仪器和方式治病,顶多有股中药味道。尤其需要指出的是,现在中医的教育问题严重,学生进校时可能热爱中医、相信中医,毕业时怀疑中医,毕业后批判中医、反对中医。湖北中医学院老院长李今庸曾感慨:“吾人生性太愚钝,发展中医愧无能。卅年教学工作苦,培养自己掘墓人。”中医如此怎能不让人动容?
应该让中医成为全球化的大医,主导未来的健康事业
中国青年报:要挽救中医在国内的颓势,好好发展中医,应该怎么办?
卓同年:要真正解决我国13亿人的医疗保健问题,特别是9亿农民的医疗问题,实现世界卫生组织提出的“21世纪人人享有卫生保健”的全球卫生战略,符合自然生命原理的中医是唯一的选择。
实际上,从医学诞生之日起,“疾病医学”一直占据主导地位。当人们认识到21世纪应该是以人的健康为研究对象与实践目标的健康医学时,中医养生“治未病”的思想又有了新舞台。一方面民众重新重视中医,其中的关键是我们如何因势利导;另一方面中医国际化势不可当,到时一定会出现以中国为主的亚州流派,以美、加为主的北美流派和以英、法为主的欧州流派。甚至还会出现三派鼎立的时代。所以,从国际视野看,如何让中医成为全球化的大医,主导未来的健康事业,如何保持中国中医在中医国际化的发展进程中享有主导权,都是需要从战略上认真探索的大课题。
而现阶段要促进中医发展,我想首先是思想必须要转变:1.不要再用西医方法鉴定中医,而是要用中医之道审察西医,包容其符合生命原理的思想,解决其违反生命原理的不足。2.不要追求中医理论符合分析科学的内涵,而是要去展现中医超越分析科学的智慧。3.不要再去寻找中医理论的物质基础,而是要去弘扬中医与物质相反的哲学思维。4.不要再试图把中医硬塞到西医体系中去,而是要让西医与中医互相包容、相对独立,各自按其自身的规律发展。5.不要再让中医与国际接轨,而是要让国际与中医联网,在中医标准规范下,让中医走向世界,让世界走向中国。
来源:《中国青年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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