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药反腐第一人"半年流转3家医院：变形的回扣

梁知行

来源: 21世纪经济报道　

"我是中国遭受恶毒诽谤与漫骂最多的医生。"肖启伟说。

深思熟虑了7天后,8月31日晚,被称为"医药反腐第一人"的肖启伟再度接受本报记者采访。

去年下半年,由达州市开江县医院掀起的医药反腐风暴席卷四川其他地区,共有128人被查办,涉案金额近千万元,其中,36名医院院长、副院长和一批设备处处长、设备科科长因此落马。(详见本报4月10日<四川医药反腐调查:肖启伟"8年抗战"药贩子的"7道关卡">)

今年3月1日,这场风暴的掀起者、坚持实名举报医药"回扣"的原开江县医院外一科主任肖启伟,在家乡呆不下去了。57岁的他办了"内退",只身一人带上40多斤的医药书籍,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去了山东。

虽然前后有7家民营医院希望肖启伟加盟,但他最终去了山东济宁市一家民营医院"众和"。众和医院院长王传台曾出示过医院的一份详细项目清单,表明该院拿药品"回扣"的现象几乎不会发生——这让在公立医院干了35年的老肖重新审视民营医院。

在众和医院,肖启伟被委以医务总监、医科器械采购委员会主任等职。在山东期间,肖启伟和王传台受到了卫生部部长高强约见,交流超过3个小时,这是肖目前见过的最高级别官员。他还与最高检副检察长王振川、反贪总局局长王建明等,一起做客CCTV的节目"决策者说"。

不过,不到5个月,肖启伟便匆匆结束了山东之旅,重庆万县成了他异乡谋生的第二站,那是与他的家乡开江比邻的县城。肖启伟去的也是一家民营医院"A医院"(因采访对象要求,特此隐去,下同)。一个多月后,他再作惊人之举,又转去了万县的另一家民营医院。

不断选择的幕后,有着什么样的隐情呢?在这家新医院,肖启伟会呆多久?下一个选择又在哪里?

"流产"的药品超市

"医院吃医药'回扣',病人看不起病,这个现象不绝,我心里就不安。"肖启伟向记者坦承,选择作别山东,有两个原因。

一是患疾多年的母亲因担心肖启伟的安全,茶饭不思。现在母亲跟他生活在一起。

事实上,肖启伟选择痛别山东众和医院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药品超市"的试验失败。"它的失败,让我知道了更多鲜为人知的医药黑幕。无论是对王传台院长还是对我,打击都很大。当初,我就是冲着医药超市去山东的。"

所谓医药超市,即开设在医院内,医药的价格跟市面药房一样,"此举若能成功,众和医院就创办了中国第一家名副其实的医药超市,有着向全国推广的非凡价值,'回扣'这个老大难问题也将随之烟消云散。"刚到山东的肖启伟雄心勃勃,拟订了超市管理规范、聘请设计师制作出超市内的布局图纸等,准备大干一场。

然而,随后的市场调查,让肖认识到真正的困难。"超市的货从哪里来?医药厂家、医药公司和药品集散地。我调查后发现,购进同样数量同样牌子的药品,他们给公立医院的价格最高,民营医院的次之,市面药房的最便宜。我糊涂了:在全国,进价应该是平等,为什么医院不一样,价格就有不同的等级呢?"

肖启伟想出了一个办法——"冒充"市面药房进货。"结果证明行不通。其一,大多数市面药房进货的批量和规模都非常大,民营医院不如它们;其二,民营医院若要享受市面药房的待遇,据说附加条件之一,就是向医药厂家、医药公司交一笔不菲的费用。"肖启伟算了一笔账,众和医院将为此损失100多万元的利润,"对一个年收入刚过千万的民营医院来说,这100多万可以解决全院职工的工资啊"。

为什么公立医院希望药品的进价越高越好?调查之后,肖启伟发现了一个潜规则——"顺价作价"。"国家允许药品有15%的利润空间,同样一种药品,如果民营医院买进来10元,'顺价作价'销售出去就是11.5元;公立医院进价100元,'顺价作价',卖出去就是115元。进价高则利润高,'顺价作价'不但制造了虚高药价,提供了暴利空间,也给了医生留下了拿'回扣'的机会。所以,某些公立医院药品降价10%,如果这些药品恰恰是回扣药,我就觉得所谓的降价就是做秀。"

漫漫医药反腐路

带着遗憾和无奈,肖启伟来到重庆A医院。

不久,肖又发现了一个此前他并不了解的"秘密"。"山东的进价问题在开县好像不存在,但还是有个问题我感觉不公平。比如'头胞噻肟纳'针剂,进价每支1.5元,市面药房一般加价15%,狠点的加50%,黑点的加100%,也就是3元/支。但在公立医院要卖9元。他们说,合理,因为物价部门对此有个最高限价。"

"药品回扣之风还未完全刹住,器械回扣比药品回扣更猖狂。"肖启伟观察到,有些医院连常用的器械如钢板、螺钉都不主动去厂商处进货,需要时则让器械商送到医院,"这种情况有愈演愈烈之势,我感到非常可笑。比如普通钢板,进价不超过100元,器械商送到医院至少是1600元"。正是在器械问题上与A院院长有不同意见,肖启伟再次选择离开。

"为什么医药回扣之风在高压之下反而变本加厉?四川、重庆一些医院的医生告诉我,他们也不想收回扣,但工资低。怪医生、药贩子,还是怪政府主管官员、纪监部门?治理回扣怎能遥遥无期?"

异乡漂泊的半年,让肖启伟坚持认为:医药腐败是官场腐败的蔓延,是一个需要多管齐下解决的问题。

"高强部长约见我时说,卫生部对收取回扣的院长、医生的处置,从手段上讲,没有组织系统、反贪局的有力度,但可以吊销他的营业执照,这让医生比受刑还痛苦。高部长还讲了个案例,河北某县医生收受回扣,纪监部门先抓了10个,后抓了30个,最后总计抓70个,全部定为有罪,但最后处置结果不是记过就是警告,很不对称。"

医药反腐,注定前路漫漫。"在中国做'举报者'没有好下场。不过,我感到最欣慰的是高强部长约见了我。"肖启伟感叹。

(记者 何忠平 实习记者 常思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