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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老人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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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0 12:59: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日复一日承受孤苦和拮据生病了怕花钱怕拖累盼着死

响水滩乡柳林村留守老人刘赛凤的家里,挂着一张全家福。这几乎是这个家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冲洗得很大的照片,挂在西边的木板墙上,一进门就可以看见。照片拍摄于2012年8月26日,一个阳光充裕的下午。

照片里,草绿花红。刘赛凤和老伴坐在中间,两个女儿两个女婿都在,3个孩子围绕在他们身边——家人团聚的场景,在响水滩一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看见,而8月,正是打工赚钱的好时节。

这一切,只因为刘赛凤的老伴被确诊为肺癌晚期。

对响水滩乡的留守老人们来说,盼着儿女回来团聚,是他们最大的念想。其他的日子里,他们在日复一日地承受孤苦、拮据、生活重压……

女儿抬着爸爸拍了张全家福

“生命不多了,乐观估计还有3个月。”刘赛凤说,听到丈夫的诊断后,她感觉天都塌下来了。她和老伴是半路夫妻,老伴算是村里的半个文化人,老三届高中毕业。

“他不爱求人,自己也不太会弄(种)地,跟着他30年,家里一直都穷。”刘赛凤和老伴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招了上门女婿。

老伴和兄弟共有一栋砖瓦房,直到对方修盖新房搬离老屋,女婿出钱将对方房屋买下,他们才有了一套完整的房子。

女儿女婿都在外打工。刘赛凤独自照顾着肺癌晚期的老伴。

化疗了一次,用掉3000元治疗费后,老伴坚决要求回家。“他觉得治疗没有意义,可能也是心疼那个钱。”刘赛凤觉得,老伴是不想给贫困的家带来更多负担。

女儿女婿陆续从城里赶回来。10月中旬的一个夜晚,老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走的时候也没留什么话,就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太■,没给我带来好日子。”刘赛凤看着墙壁上那张彩色的全家福:老伴忍着病痛,脸上似乎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在她的记忆里,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医生说的3个月大限已到。女婿张罗着跑到响水滩镇上找来了最好的照相师傅,两个女儿在门口那棵繁茂的石榴树下摆了凳子,把爸爸抬出去,一起拍了全家福。

“做一个念想吧。”刘赛凤说。

和全家福挨着的,是南边的墙上刘赛凤老伴的黑白相片。

住院时想着干脆去了算了

如果不是去年生了一场大病,周正香也不会想到拍一张全家福。

她38岁那年,丈夫因病去世,她一个人把两儿两女带大。2012年,周正香患了严重的支气管炎,在医院住了20多天。

当从医院回来,看到空荡荡的家——那间80年代造起来的砖瓦房,她突然想把儿女们都叫回来一起拍一张照片。她觉得有张照片在家里挂着热闹,想看了可以看一眼。

55岁的周正香,看上去像70岁。住院花了3000多元,用周正香的话说,“前半辈子看病花的钱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钱是儿子们出的。她带的四个孙儿,生病了基本都向医院赊账,等年底儿子们回来再去医院结账。“住院的时候我就想,干脆去了算了,免得连累孩子,自己也难受。”周正香说。

响水滩的年轻人外出打工时,普遍都跟父母约定好,每年给每个孩子定额的钱,包括孩子的学费、吃饭穿衣的生活费等。

周正香的儿子,每年给每个孩子3000元,一共12000元一年。同乡的张桂莲,问三个儿子每个孩子要5000元,但是基本只能拿到3000元。

“这点钱哪里够用,今年他们回来我一定要跟他们提,每个孩子5000元,不然我带不了。”张桂莲生气地说,她家里只有几分地,只能种点蔬菜。

老人自己的吃穿用度,除了靠儿女接济,还得自己想办法赚。要不,就从儿女给孩子的钱里,“抠”出一点点剩给自己。

“儿子在外面赚了多少钱,我们也不好问。”张桂莲说,问了好像是要向他们要钱一样。

她与儿女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虽然儿子们嘴上不说,张桂莲知道,她跟老伴没有为三个儿子造房子,甚至地基都没有搞到一块,“(儿子)心里对我们还是有些怨气的”。

“只要他们好,存了钱造起房子,我们苦点也就苦点。”房子,寄托着响水滩人一辈子的期望。

哪天我倒下了这日子才结束

沿着张桂莲家顺着河走下去,许家村的几十户人家刚从山坳里整体搬迁到路边。许家村的甘晒莲也有3个儿子,他们都分到了地基。

甘晒莲的大儿子造了一幢两层楼的房子,家里基本没有任何装修;小儿子造了一层楼,里面也就一个房间,唯一的电器是一盏灯,甘晒莲带着4个孙儿住在里面;二儿子的宅基地,现在是甘晒莲的菜园。

甘晒莲50岁时,老伴得骨癌去世了。家里一直很穷,三个儿子将近30岁才娶到媳妇。现在,他们都在外面打工,只有过年才回来一次。

“他们回来也基本不着家,吃个饭,待两天就走了。”甘晒莲说,家里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儿子们给甘晒莲的生活费不多,嫁在村子里的女儿有时会塞点钱给她。65岁的甘晒莲还得下地种棉花,贴补村里的人情往来。

屋里没有烧饭的地方。甘晒莲的女婿就帮忙用木板在屋子后门搭建了一个厨房,三面木板,上面盖着瓦片,还在里面砌了一个火灶,架上一口大锅。

到了冬天,冷风呼呼地吹。甘晒莲说:“有时冻得火都点不着。”在这个简陋的厨房里,隔着木板的缝隙,可以看清三面的风景。

儿子们打电话来,经常埋怨甘晒莲没有带好孩子。有时孙子告状,儿子就责怪她:“不好好带,打孩子做什么?”

“平常打电话回来,都是跟他们的娃说话,哪里会问我一下,根本就不关心。”甘晒莲说,她家里还有十亩地,租给别人种,每年能收到1000斤稻谷,算是一年的口粮。儿子们每年给她6000元,要负担4个孩子的学费、生活费。

“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也带不动他们了。哪天我倒下了,才得结束吧。”她对儿子也没什么怨言,反而觉得没能为他们造房子、讨媳妇,心里满是愧疚。

希望家里有“活气”

农村的老人操劳一辈子,按张桂莲的话说,“就是希望家里有活气,心里也舒服点”,儿女从外面打工回来,不管有钱没钱,团团圆圆过年是他们最高兴的时候。

60岁的吕幼凤最盼望的就是小女儿能够回家来。她的1个儿子2个女儿,还有60岁的老伴都在外面打工,家里就只有她带着3个孙儿。

前几年,小女婿在杭州的工地上摔下来,没有拿到赔款,看病花了2万多元,钱全是自己凑的。现在,小女婿的脚上有血栓,干不了重活,一家的收入全靠在厂里上班的小女儿。

“有时打电话,我都叫她们回来,在这里也有个照应。回来过年,他们家里什么都没有,每次我都要割点肉,买些油、米送过去。”虽然自己过得很辛苦,吕幼凤还是很心疼小女儿。

她的老伴在工地上打零工,能赚一点是一点。年逾花甲的他们,还需要供养80多岁的双亲。

吕幼凤记得,儿子赚到钱了,回来过年就会给自己一些,最多的一次给了2000元。

年关将近,周正香的小儿子郭长旺,因为温州的小工厂里没有活干,成为村里打工人群中最早回来的。

“家里烧的都是柴火,早点回来帮我妈妈多储备一些过冬的干柴。”1977年出生的他看起来有40多岁,矮小瘦弱。他和哥哥一样18岁外出打工,去过福建、广东东莞,5年前在浙江温州一家生产棉拖鞋的作坊打工,工厂只有7个月的活计,忙时每个月有4000元收入,淡季连几百元的生活费都挣不了。

郭长旺在屋子旁边的山里打柴,一捆一捆地背回来堆在院子里。他和哥哥都心疼母亲,30多年来,都是母亲一个人把他们带大。

为了让周正香管好孩子,郭长旺给了她一项“权力”,他说:“我跟妈妈讲,小孩子不听话的时候,你就打,不能宠着。”

几个小孩子听了郭长旺的话,都贴到奶奶身边。周正香笑得合不拢嘴,她哪里舍得打。再过几天,大儿子也要回来了,周正香终于可以轻松地坐在院子里跟亲人聊聊天,笑容驱散了平日的艰苦。

太阳出来了,她把家里的腌肉拿出来晾晒,准备过年的时候炒给一家人吃。

统计数据显示,内地目前农村留守儿童超5800万,农村留守妇女有近5000万,农村留守老人达4000万。

“亲人的分离和家庭生计的维系,使留守村庄的儿童、妇女和老人的生活,承受了深刻的变化与负担。”有调查发起者这样写道。

用大半生拉扯大子女看着他们在城市寻梦

耗尽年迈老衰的时光哺育留在乡间的孙辈

隆冬。江西鄱阳县响水滩乡。响水河的水静静地流淌着,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喧哗。

年轻人像那一弯河水,从村口向东流走,去城市寻找生存的可能。响水滩乡共有4万5000人,其中有两万人口在外打工,近60%的孩子成为留守儿童。这就意味着,村里60%的老人,被孙辈“拴”在村庄。

正如响水滩的河床,他们经年守望着空落落的村庄。哺育儿女,送走儿女,再继续哺育儿孙。日子随着河水慢慢流逝,儿孙成了他们全部生活的主心骨。

去年10月,都市快报读者爱心捐助的免费午餐再出发,江西鄱阳县响水滩乡中心小学和周畈小学的1148个孩子吃上了热气腾腾的午饭。今年1月,都市快报记者再次来到这里,记录留守老人的生存之困。

天天围着孩子转

1月12日,响水滩终于出太阳了。58岁的张桂莲赶紧把洗好的三大桶衣服晒到院子里。5个孩子的衣服,她要花一个上午才能洗完。

张桂莲有3个儿子2个女儿。如今,他们全部在外面打工,把5个孩子丢给两位老人,只有过年时才回来。

为了减轻负担,张桂莲问5个子女一人要200元,自己再添600元,买了一台1600元的洗衣机。这是家里最值钱的电器。

负担还不止这些。“我跟他爷爷每天都不得闲,最小的那个一岁半,随时都要看着,还有3个3岁的,送到幼儿园,7岁那个在上小学。”她有时气不过,觉得儿子媳妇在外面打工,闲了还能到处玩,自己和老伴则要24小时围着孩子转。

下午四点多,老伴骑着摩托车去幼儿园接孩子,张桂莲开始准备晚饭:煮粥,加点腌菜。平时,家里难得吃顿肉。

吃完饭,还要照顾孩子们洗漱。张桂莲和老伴一人守着一桶热水,5个孩子排着队,先在奶奶这边洗脸、洗手,再到爷爷那边洗屁股洗脚。唯一的一个男孩最调皮,张桂莲经常要按着他,让他耐心地洗完。

晚上是最麻烦的时候。老老少少7个人,挤在两张木板拼成的床上,张桂莲睡在床里头,老伴睡在床外头,中间是5个孩子,最小的那个睡在爷爷的身边。

半夜,孩子的哭声突然划破屋里的宁静。张桂莲吃力地伸脚戳戳老伴,老伴爬起来,把哭闹的孩子抱到怀里,轻轻地摇晃着,直到孩子再次进入梦乡。

天刚亮,孩子们陆续醒了,床上开始热闹起来。最大的7岁孩子最利落,她早早地穿好衣服,喝了一杯奶粉冲泡的牛奶,就拿着奶奶给的1元早点钱上学了。而其他的孩子,张桂莲和老伴要花上一个小时,才能哄他们起床、穿衣服。

把孩子们都送走,张桂莲和老伴就下地,种棉花和蔬菜。有时,他们也在家附近打打零工,赚钱补贴家用。

老人不懂教孩子

55岁的周正香比张桂莲要轻松一些,她也带着4个孙儿,最小的5岁,最大的9岁。这些孩子基本能自理生活,只是教育成了问题。

周正香只读了3年小学。按照她的说法,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她连一篇完整的文章都念不下来。特别是数学,稍微复杂一点的一年级题目,她都看不懂。

“我让学习好点的,教一下学习差的,他们互相帮忙。”这是周正香唯一想到的办法了。她每天尽可能地监督孩子做作业,但孩子做得对或错她也不懂,“就看看是不是做完了”。

9岁那个孩子读书还算认真,但是经常碰到数学题做不出来。

“做不来,再想想嘛。”周正香开始还想帮忙看看,但是她发现自己连题目都读不懂,根本无能为力。

过了半小时,孩子还是不会做。周正香觉得这也不是办法,她放下手中的活,拉着孩子跑到邻居家,向一个6年级的女孩求教。

周正香38岁那年,丈夫因病去世,她一个人把两儿两女带大。如今,在外打工的儿子,也许是吃够了没文化的苦,每次打电话给周正香,都会问到孩子的学习。

周正香觉得很愧疚:“我儿子那个时候也只读到小学5年级。有时想想觉得对不起他们。老伴走得早,家里穷,我一个人带着他们,早早就下地干活。现在他们出去打工,也只能有一点赚一点,”她叹息,“儿子怨我没教好孩子,我自己哪里懂啊,根本教不来。”

周正香还怕孩子生病。“夜里孩子生病了,哭起来我也没办法。”她家在山坳里,跟村里都还有一段距离,“好几次,他们哭,我也哭”。

这是周正香最无助的时候,但她也不会给儿女们打电话,“除了让他们担心,什么忙都帮不上。”

没看管好3个孩子溺亡了

响水滩的村庄都坐落在响水河边,随着河道星星点点地散布着。

每天,村里留守的老人们寸步不离地照看着孩子。许多老人还记得,两年前,村里发生过一起3个孩子溺亡的惨剧。

2010年夏天,雨量充沛,响水滩河水暴涨,漫到了河床的边沿。一天午饭时分,留守老人盛兰花的3个孙子,结伴跑到河边游泳。

一位邻村来走亲戚的村民,猛然发现了在河里挣扎的孩子,他拼命喊来了村里其他人。

刘秀(化名)是村里医生。他被盛兰花的老伴拽着,丢下饭碗跑去救人。当时他看到,3个被救起来的孩子并排躺在河堤上,盛兰花哭得晕倒在地。

“我先是给他们做人工呼吸,没反应。我就叫人用肩膀挂着孩子的脚,头朝下,边跑边抖,可哪里还救得过来。”刘秀惋惜地说。

3个孙子,分别是盛兰花大儿子、小儿子和大女儿的。大的12岁,两个小的10岁,这些孩子从断奶开始,就是盛兰花和老伴带大的。

刘秀说,盛兰花和老伴在村里属于性格温和、老实巴交的人,和邻居几乎没红过脸。盛兰花的老伴有一手木匠手艺,经常帮助村里村外的人打一些家具,后来因为孙儿需要照顾,老人不再做木匠。

孙儿的溺亡,对两位老人是致命的打击。他们本来住在小儿子的新房里,孙子去世后,他们又搬回了破落的老屋。新房子的门上从此挂了一把锁,小儿子再没回家过年,也很少给父母打电话。

盛兰花的大儿子刘军说,弟弟是不想回到家里看到房子伤心,实际上在心里是很怨恨父母的,所以干脆不再回来。父亲一直郁郁寡欢,原先120斤重的老人,因为长期厌食,只剩下80多斤,浑身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于2011年春天离世。

如今,只有盛兰花独居在破败的老屋里。大儿子每个月给她送些油米和几十元零钱。

3个孙子死后的那段时间,盛兰花的精神就像花朵一样迅速枯萎了。她神情恍惚,常常沿着河边嚎叫,喊着“幺儿、幺儿,回家啦”,村里的人都说她白天看着可怜,到了晚上像是叫魂,很吓人。

家人把盛兰花送到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她的精神才恢复了一些,不再上街嚎叫,但成天坐在门口,看到有人经过,就盯着傻笑。

盛兰花的精神一天天地恢复。但村民们看得出来,3个孩子的死亡,已成为她一辈子的良心债。

前不久,小儿子又生了一个孙子,老人想去杭州探望,结果被小儿子拒绝。他们明确说,不再赡养老人,也不想跟这个家再有任何关系。

盼望孩子平平安安长大

“希望孩子们都能平平安安的,不要生病,不要出什么意外。”当问到村里这些留守老人的心愿,许多人这样回答我们。儿孙一天天地长大,让这些老人的生活有了盼头。

1月14日,江西鄱阳县响水滩镇中心小学,11岁的胡梦婷放学后一路跑回家,她要带着爷爷奶奶一起去拍一张照片。学校的老师说,给他们提供免费午餐的哥哥在这里,可以给没有拍过照的同学拍张全家福。

虽然父母都不在家,爷爷奶奶不肯去,胡梦婷可不管这些,死活要拖着他们来。爷爷奶奶拗不过她,只能放下手上的活,把另外两个孩子带上,爷孙5个人第一次走到镜头前。

背景布换成朱红大门的图案,上面有一个很大的倒写的“福”字。胡梦婷让两个弟弟站在爷爷奶奶的面前,自己站到边上。他们站在相机面前,怎么照都不自然,爷爷奶奶拘谨的脸上笑都笑不开,三个孩子也不知道站在哪边,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为了这张照片,摄影师给他们拍了20多分钟。照片上,只有奶奶和胡梦婷露出了一点笑容——这是一张没有中间代的全家福,只有两位老人与三个孙儿。

拍完照片,两位老人带着孩子,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他们还有活没干完,还要给孩子做晚饭。

路上,胡梦婷和两个弟弟高高兴兴地蹦跳着,朝着西边的家走去。身后,爷爷奶奶沉默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来源:都市快报
发表于 2013/1/21 12:57:5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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