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非典”的中医治疗谈中医的继承与发展
“非典型性肺炎”发病急骤,病情严重,传染性强,是一种新型的病毒感染性疾病。现代医学对病毒性疾病,本来就没有多少有针对性的特异疗法,何况是一种新型的病毒感染。因而出现了病死率高,后遗症重(主要是肺纤维化),令人闻“非”色变而人人自危的普遍恐惧的不良后果。抢救“非典”患者的生命,减少“非典”患者的后遗症,向世人展示中医数千年来与烈性传染病作斗争暨无数中医先辈与中华民族的先辈们用生命所换来的丰硕成果,广州中医药大学积极参与“非典”的诊治。“在以彭胜权、朱敏、林琳教授等为主体的中医专家组,积极参与、主持诊疗,首战即告捷,用以中医为主的方法治愈了18例非典型肺炎”(3)起到了稳定“军心”、稳定民心的作用。这几位中医专家因而也被广东省卫生厅列入“非典”救治专家组,中医也因此而取得了参与诊治“非典”的资格。据报载:广州中医药大学二附院(广东省中医医院)自2003年1月初至2003年4月初共收治了112例“非典”患者,在著名中医学家邓铁涛、任继学、周仲英、颜德馨、焦树德、路志正、朱良春、晁恩祥、陆广莘、崔乃杰等的具体指导下,虽有77%的患者属于重症患者,将近40名患者使用过呼吸机,但仍然取得了除7例由于“年纪较大或有各种基础病死亡外”,其余105例全部康复的显著疗效。(4)广州中医药大学附一院以朱敏教授为主的中医同行们自2003年2月至4月17日,共收治“非典”37例,获得了“全部病例病情得到有效控制,较短时间内完全退热,平均2.97天,并且胸片炎症阴影较快吸收(平均6.20天)。全部治愈或明显好转,没有一例病情恶化,发现ARDS。平均住院天数8.86天。”的优异战绩。(5)广州中医药大学温病教研室以彭胜权教授为主的六位中医温病学教师,参与广州地区及中山、佛山、河源等会诊与治疗共38例。经中医介入治疗后,赢得了平均退热时间6天。(至2003年2月25日统计)除一例中医介入太晚、抢救无效外,均已治愈出院,平均住院18天”的优异战绩。(6)上述资料显示,中医在诊治这次多种新型病毒攻击人类所导致的令全世界人民都异常惶恐的恶性传染病中,取得了举世嘱目的优异成绩。连世界卫生组织考察组专家,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传染病中心的马奎尔博士也对广东省诊治“非典”所取得的成就“感到非常惊讶和敬佩”。并给予较高评价。(7)詹姆斯博士更是称中医的这一经验对在世界范围内上升为常规治疗有非常大的帮助。(8)
中医再一次向世人显示了她强大的生命力,再一次向世人证明了她的理论对临床的指导意义,她的临床理法的可操作性和她的经验的可重复性。
二
中医这一次取得的举世嘱目的优异成绩,绝非偶然,自有其深刻的历史渊源和正确的科学思想以及丰富的诊疗经验为其坚实的学术基础。
以《无悔追踪——广东省中医院探索中西医结合治疗非典之路纪实》(9)、《论中医诊治非典》(10)等少数几篇关于中医诊治“非典”的报道为例,分析中医诊治非典成功的因素有哪些,用意在于借此成功的必然因素以引出我们对继承与发展中医的一些基本观点,用事实说话,则容易契入我们中医同道的心灵,在心灵的深处生成冲击波。如能因此而引起了我们中医同道对继承与发展中医的高度重视,深刻思考和广泛的关注,则我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若能以此为契机,进而引起了中医同道们广泛而深入的思考,普遍而真情的关注、认真而切实的行动,进而形成了新的传统,使中医学术在真正意义上实现了飞跃,那就是我们的虽所不敢而心实向往之的奢求了。
继承和发展中医,首先要明确继承什么,如何继承,发展什么,如何发展这样几个基本的问题。这几个基本的问题如果不能把它搞清楚,弄明白的话,任何针对中医的继承与发展的话题,则终究只是纸上谈兵的空论,不切实际的虚言,哗众取宠的笑料而已,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
在搞清楚这几个基本问题之前,我们首先要明确两个最基本的概念,那就是“传统中医”与“中医传统”。
所谓“传统中医”,应该是指传统的中医,有两个概念要厘清。一个是“传统”,这个“传统”是相对于现代中医而说的,是时间概念,有历史的意味;一个是“中医”,这里说的“中医”,是相对于以西方文化传统为基石的现代医学而说的,是地域概念、有文化的意味。综合这两个概念,我们可以认定“传统中医”是指在历史上出现过的以中华民族文化传统为基石的以治疗疾病和卫生保健为目的的一切医疗活动、保健措施、原则和方法。如中草药,针灸、火罐、泥疗、刮痧、按摩乃至祝由等等之类,通常所说的中医宝库即是指这些内容而言。地域则除中华民族以外,尚包括日本、朝鲜、韩国等在内的一切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以中华民族文化传统为基石的医疗保健活动,传统中医产生于过去,常有深深的历史印迹。创始于中华民族的先辈,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所熏育出来的医疗科学,骨子里渗透的是中华民族文化的传统精神。凡是存在过的,自然在存在的当时有其存在的理由,在历史上也必然产生过积极的作用。它们或与时俱进,演化出新的内容与形式,如从《素问·热病论》到张仲景的《伤寒论》、吴又可的《瘟疫论》、叶天士的《温热论》、杨粟山的《寒温条辨》、吴鞠通的《温病条辨》、今日之诊治“非典”之类等等。或抱残守阙,退化为昨日黄花、如祝由符咒之类等等。(当然以今日目光视之,则祝由、符咒之类,所包含的暗示疗法,心理疗法的合理内核,仍有其潜在的生命力,如加以研究,或可演化出具有中华民族文化传统的新的精神疗法亦可知。)或传播外域,声名显赫,如人豆接种法预防天花病传入欧洲之类等等。但不管怎样,不管其内容如何,作用如何,历史地位如何,影响范围如何,只要它们曾经出现过,便都是传统的中医。所谓的发掘、抢救、整理之类多是针对传统中医而说的。传统中医有三种存在方式,一是典籍文献,一是名老中医,一是民间群众。凡是存在过的必有其相对的作用;凡是存在过的,必有其合理的内容。我们要继承中医,首先是要继承传统中医中有现实作用的内容。如广州中医药大学这次诊治“非典”,用“伏气温病”;“温病夹湿”及“邪入膜原”的理论,用“卫气营血”辨证结合“三焦”与“脏腑”辨证的方法指导临床,就是对传统中医之传统温病理法方药的继承(11)。实践证明,用之有效,具有实实在在的现实意义,再一次经受住了实践的检验,因而可以认定传统中医的这些温病理论与方法是合理的,是科学的。讲继承,则这些经受住实践检验的内容是我们要首先继承的;谈发展,则是要与时俱进,演化出新的内容与形式。如上海医科大学姜春华教授治疗温病的“截断扭转”法,在这次“非典”的诊治中也经受住了实践的检验。如“早期应用安宫牛黄丸,防止毒邪内陷心包,阻止疾病的传变。”(12),就是对温病诊治内容的发展。至于静滴清开灵、鱼腥草、参麦、参附等注射液则是对治疗形式的发展,直接配合西药更是对治疗形式的发展。
三
所谓“中医传统”,实际上指的是中医的传统。中医传统与传统中医不同,它没有具体的形式,它不可触摸,仿佛不在,又实实在在是无所不在。中医传统是存在的,是一种真实的客观存在。它既存在于一切传统中医的内容与形式之中,又存在于一切现代中医的内容与形式之中。中医的一切内容与形式为可触摸的,具体可见的,因而可以称之为“器”的话,则中医传统就可以称之为“道”了。道不离器,道在器中,器不离道,器因道存。离道之器如朽木顽石,是没有生命力的,因而也是不可思议的。
中医传统是中医的灵魂,它产生于历代中医先辈们的漫长而反复的医疗实践,已经形成为中医的集团意识或集团无意识,中医传统是中华民族文化传统的家族成员之一,是中医的真精神所在。任何一种文化传统,其实都有一种惰性力量,它范围着人们的思维方法,支配着人们的行为习惯,控制着人们的情感生发,左右着人们的审美趣味,规定着人们的价值取向。文化传统成了一种无声的指令,凝聚的力量,集团的象征。没有文化传统,我们很难想象一个民族能够如何得以存在。一个社会能够如何未涣散,一个国家能够如何不崩解,一门学术能够如何不亡轶。中医传统也不能外乎此一般规律。中医面对世界范围内的用现代自然科学武装起来的现代西方医学的冲击而未涣散,未崩解,面对来自行政的不公正和利益集团的资本阴谋,面对以西方科学文化传统为基石的唯科学主义的歧视、科学常识层面上的不可通约性而形成的不信任或反对而未消失,且益显其强大的生命力,正是中医传统的力量所在,中医的传统力量所直接作用的结果。
当然,这并非说中医传统是不可改变的,因为时代在前进,经验在增加,知识在更新。传统中某些东西会变得无所可用或失去了使用对象自然无用而逐渐淡出或消失。诊疗实践中,有些新的因素会慢慢积淀、整合、升华而成为传统的新的组成部分。
由此可知,我们所说的继承,首先是要继承中医的传统。而中医传统首先是存在于中医的典藉之中,如《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针灸甲乙经》、《神农本草经》、《脉经》和唐宋名家、金元四大家,明清八大家,温热四大家等著名医家的经典著作。因此,只有熟读一定数量的中医典籍,方才有可能秉承中医的传统,领悟中医的精神,把握中医的灵魂,成为一代优秀的中医大家。其次是存在于名老中医的身上。因此,我们一定要拜师学艺,跟师诊疗,虚心向名老中医求教,经过名老中医的言传身教,渐浸渐染,久而久之,自然领悟中医精神,获得中医传统。再其次则是到民间采风,向群众学习,亦有可能受到中医传统的熏陶。若行有余力,则当读一定数量的中国文化典籍,特别是儒、释、道三家的元典,宋明理学著作,受到优秀的中华民族文化传统的熏陶后,则更容易契入中医传统之中。山东科技社的《名老中医之路》共三集所刊载的名老中医成才之路无一不可以视作上述观点的直接例证。
四
我们所说的继承,其次是指在尊重中医传统基础上的继承。不尊重中医传统而欲继承中医学术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不尊重中医传统而欲取得较高的临床效果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广州中医药大学诊治非典的成功,也可以视为上述观点的直接例证。如南京中医药大学周仲瑛教授提出的“有是症便用是药”的总原则,就直接体现了中医的传统精神。在”非典“的诊治疗方案中,无论是邓铁涛教授的4期9证10方诊治方案,还是彭胜权教授的8证9方的诊治方案,无一不是对中医传统的尊重。至其危重患者出现了手撒口开,四肢冰冷的阴厥症状加用苏合香丸,抢救中出现心缓,在注射几种强心药物(指西药)未能凑效的情况下,根据西医的观点:是内毒素的攻击,使细胞线粒体失去作用,而中药附子经现代研究表明有重兴激活线粒体的作用,而上参附注射液之类抢救成功的案例,(15)亦是对中医传统辨证论治的尊重,因为此时的“脉迟微欲绝”,不正是亡阳之脱证吗?不正是四逆汤、白通汤证么?
五
我们所说的发展,首先是指以尊重中医传统为前提的发展。前述上海医科大学姜春华教授治疗温病的“截断据转“法,静脉滴注清开灵、鱼腥草、生脉、丹参、 参附等注射液无不一是在尊重了中医传统的基础上发展的。再如配合西药可以视作对中医治疗手段的一种发展,但当在用西药的过程中出现疲乏加重高热不退反、头晕等现象时,即认为西药抗生素类其性苦寒,伤败胃气而果断停止全部抗生素,不就是在尊重中医传统基础上的发展吗?(16)
即使这一次对“非典”的中医治疗,何尝又不是中医温病理论在尊重中医温病诊治传统上的发展呢?“非典”毕竟是一种新的病种吗?那些一闻“非典”是病毒感染,就参照用西医的传统研究的有所谓抗病毒作用的药物如板兰根、大青叶、贯众之类的治法,相对于传统中医来说,虽然可以说是一种发展,但则是一种对中医传统的背离,是一种纯粹意义上的背离了中医传统的发展。这种背离中医传统的发展方法,充其量只能是为西医传统意义上的现代医学增添几种药物而已,欲求发展中医,不仅是不可能的,而且将把中医直接带上废医存药的危险道路之中,欲爱之,实害之,是非常危险的。相对于发展中医大计来说不仅是一种十分愚蠢的行为,而且也必然是非常危险的,非常有害的。
按我们的这种说法,好象中医传统是不可改变的。其实并不尽然。因为任何一种文化传统在接触外来文化的过程中,经过碰撞、交流、观摩等等过程后,也必然会受到某些影响,使其内容相应地得到某种改变,每当不同的文化相碰撞时,首先的反应就是惊奇,接着便是观望,进而就会互相攻讦,彼此拒斥,最后乃是互相学习,彼此交流,其交流所得,仍待经过自己文化传统的这个载体的咀嚼,消化吸收,才会加入传统而成为传统的一个新成分,进而带来传统的变化。这是历史与现实反复证明并将继续证明的事实。佛教传入中国、历经数百年的与中国文化的接触交流,不仅成为了中国文化传统的一部分,而且也影响了儒家文化传统、道家文化的传统的改变。而且还出现了既带有明显佛教文化传统色彩的宋明理学与唐宋道学就是最鲜明的例证。中医学术的发展,也不可能比传统儒家、传统道家走得更远。因此,我们决不是要抱残守缺,不敢越雷池一步,而是要在尊重传统的基础上,寻求突破,改变传统,超越传统,形成一种具有时代特色的世界意义的中医新传统。这次广州中医大学对“非典”诊治时,当发现这个疾病在发病后,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达到峰期,伤津耗气的表现往往在峰期就会出现,在对死亡病例的分泌物进行取样时,发现有出血,在抢救时通过“支纤镜”观察到镜下有大量的出血,得出“春温伏湿”是“非典”本质的结论,并结合临床传变特点和表现,使用了益气活血法,根据西医病毒攻击免疫系统造成淋巴细胞绝对值明显下降,使用大量黄芪提高免疫能力。放开手脚,打破框框,改进方法后,很多患者都反映体力气大大增加,精神也格外好了起来。(16)病在高峰期用益气活血法,是在尊重传统的基础上的发展。而在峰期即用黄芪益气则是在改变传统的基础上的发展。因为《伤寒论》在治疗热病耗气或气虚体质外感热病需要益气时,是用人参而不是用黄芪。而《金匮要略》在治疗内伤杂病需要益气时,则常常是用黄芪而不是首选人参。后世都遵循《伤寒论》、《金匮要略》的这一法则。久而久之,外感热病用人参,内伤杂病用黄芪就变成了中医益气的用药传统。“非典”是外感热病,益气用黄芪,就是对中医传统的改变,对中医传统的突破,其意义不可低估,更不容忽视。
但是,我们必须明白一点,那就是这种在改变传统基础上的发展,必然是缓慢的,渐进的,决不可能一蹴而就,大改特改。任何想在短期内改变中这传统的做法,都只可能是危害中医的发展,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因此,我们要发展中医,必须是以尊重中医传统为基础,并将随着时代的进步,知识的积累,经验的增加而逐步改变中医的传统,在改变中医传统基础上的发展,才具有重要的划时代的意义。只有这种发展才是质的突破,才是中医在新时代的飞跃,才是我们所由衷祈望,早日实现的真正目的。中医走向世界,界时自然实现。
本文以中医诊治“非典”成功经验为例,分析论证了我们关于继承与发展中医的一些观点。关于继承,我们提出了继承中医,主要是指继承中医的传统,如何继承则提出了结合自己的专业选读几部有代表性的中医经典,在中医经典的诵读中,秉承领悟并把握中医的传统,或拜名老中医为师,在名老中医的言传身教与自己的久久观摩历练,而获得中医传统的直接传承。同时还提出了到民间采风及阅读中华民族的文化经典的方法,尤其是儒、释、道三家元典作家们的经典著作。如《周易》、《四书》、《老子》、《庄子》、《金刚经》之类。关于发展,我们提出了首先是在尊重中医传统基础上求得发展,然后是随着时代的进步,知识的积累,经验的增加而缓慢地渐渐地以改变中医传统为目的的发展,这种发展将具有划时代与世界性的意义,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发展,也是我们所衷心祈望的发展。
参考文献
(3)中医治好18例非典型肺炎2003.2.15:广州日报。
(4)、(8)、(12)汪少颖:中西医结合防治非典有优势。2003.5.1:中国中医药报。
(5)朱敏收治非典37例临床总结。20035.1:中国中医药报。
(6)、(14)彭胜权:中医对非典的认识及论治。2003.5.1:中国中医药报。
(7)、(9)、(15)、(17)周颖等:无悔的追踪。2003.5.9:中国中医药报。
(10)、(13)、(16)、邓铁涛论诊治“非典”。2003.5.1:中国中医药报。
(11)参见(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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