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新:论中美日关系的战略背景与对策
论中美日关系的战略背景与对策[上][1990年5月5日写,并上报邓小平等中央最高领导。曾译刊于日本《 Foresight 》(《远见》)杂志1990年8月号。]
一、全球战略与“美利坚世界联邦”
最近,我研读了美国国际战略家的一批著作。
不能不承认,美国的战略家是高明的。美国的全部外交和国际政策,都是精心设计的,是着眼于美国长远战略的总体目标的。
美国的最终着眼点,并非一种价值,例如“在全球实现民主人权的梦想”(参看布什1990年4月18日对《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记者的谈话)。
美国全球战略和政策的根本目标,从远期看:最终是要在全球建立一个以美国为核心和担任政治领导、囊括全球的一体化经济、政治体系。通过一个拥有中心首都(即华盛顿)的中心大陆(即北美洲)从自然地理上支配全球。(Z·布热津斯基《竞争方略》 GAME PLAY.第 1章)
所以说透底,美国的国家目标,绝不是与任何国家“和平共处”,而是建立一个统一全球的大美利坚世界联邦帝国。
必须指出,自美国立国以来,美国决策者思考世界问题的一个核心概念,就是美国国家的战略性经济利益(意识形态问题其实只是美国政策运用的一种工具,而不是根本和最终的着眼点)。
美国之所以最终必然将走向构建世界帝国的道路,既是由于它的强大,也是由于它的虚弱——由于它愈来愈面临和恐惧来自日本、欧洲、中国和其他新兴工业国的经济挑战。
从近期看,美国的基本考虑是:在当今世界上众多工业化新兴国家兴起,国际经济格局激烈竞争和急剧变动,国际贸易战日益激烈,市场和资源空间日益紧缩,各国社会问题日趋复杂严重,全球未来面临深刻经济、政治、环境危机的背景下,如何长远确保美国现在据有的世界优势地位。
事实上,美国战略家认为:只有在世界从属于美国而最终实现一体化的前提下,当代经济政治面临的复杂全球性问题,才能得到最有利于美国的解决方法。
二、当代世界形势近似于“战国”时代
值得注意的是,苏联、东欧剧烈变动后的世界大形势,与中国古代史上六强相峙、一国称霸的战国后期形势,在形态上竟出现惊人地相似——虽然在本质和规模上有极大不同。
当今世界中的其他“六强国”就是:日本、中国、即将出现的新德国、作为欧洲传统大国的法国、英国,以及现已严重削弱的苏联。
世界进入这种“战国”局面,从已往历史经验看,实际很可能是通过某种形式达到世界统一(“大同”)的前奏。
我们已注意到,最近二十年来,世界经济、政治向统一性发展的趋势,明显增强和加快了。实际上,在东欧集团破解、苏联面临分裂的现象背后,我们看到的是世界经济中原来对峙着的两个板块体系急剧解体、汇合。原来与资本主义世界市场隔绝的东欧与苏联,都正在试图使本国经济,融汇到统一的世界经济政治中去。实际上,中国的改革开放运动,在某种意义上也反映了世界历史的这种进程。这种世界经济政治逐步走向统一化的潮流,似乎的确具有不以人意为转移而不可阻挡的历史性质。
问题在于,世界目前面临的统一,可以有两种前景。
一种是以美国为核心的统一。即牺牲各国民族利益和独立主权,把全世界最终变成被美国利益所支配和主导的美利坚世界帝国。在这种体制中,美国将成为主持人、仲裁者,也是一切问题的最后决定者——即世界经济政治的最高主宰。
另一种前景,是“建立在所有国家的公正、主权平等、共同利益和合作基础上” 的世界经济一体化,这种一体化的前提,是必须保证各国的独立主权,兼顾和协调各国的民族利益。但由于这种前提下的统一,是于美国不利的,因此是美国所不愿接受的。
然而历史经验表明,要防止国际间出现一国独霸的局面,不能依靠国与国之间的善意,而只能依靠大国之间保持力量均衡,互相牵制和制约。
1945年后的四十多年间,美苏力量基本处于均势。 但随着东欧集团解体,苏联陷入危机,这种均势现已彻底打破。而最危险的是,在此之后,世界上现已没有任何大国可以与美国在军事、政治、经济上全面匹敌和抗衡。
所以美国今日独执世界经济、政治、军事之牛耳,几乎无所顾忌,而对任何国家颐指气使。美国今日所居之地位,完全类似于昔日称雄六国诸侯的强秦之地位——虽然战国时秦还没有称“天子”。
我们还会注意到:美国本身,早已是一个能有机而不失本色地融合多种人种、民族和文化的“世界性”国家,这一点既像当年的罗马帝国,也像广招“客卿”的秦国。
从战略角度看,美国今日于世界上广招人才,除补充本国人力资源之不足外,显然也在为统治与管理未来的世界性大帝国,从人才和文化上做着准备。
问题是:美国的这种世界帝国梦想是否有可能实现?(在近、现代史上,我们注意到,拿破仑、希特勒、丘吉尔都曾抱有统一世界的梦想。但是都失败了。)
从当前世界战略形势的演变看,如果包括中国在内的各国没有积极对策,则向前展望十年,美国极有可能得到成功。
目前美国所必须期待的最后条件,是苏联与中国这两个关键性的大国,将在何时因内乱而彻底自我破碎?一旦这种进程发生,美国建立一个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世界性联邦帝国体系的梦想,就具有了非常现实的可能性。(“美国面临着紧迫的地缘政治方面的紧迫任务,谁控制了欧亚大陆,谁就支配了全球。”见.布热津斯基《竞争方略》)
根据我对美国世界战略和内外政策的总体观察和分析,我确信,这一远期和全景性的世界帝国战略构想,乃是美国当今处理一切国际问题、制订其各项内外政策的一个总背景。
尽管美国至今对此一世界性的战略总意图讳莫如深,并不声张,--但美国显然正在期待水到渠成。
三、美国究竟想向中国要什么
上述以美国利益为核心统一世界的战略总目标,乃是美国最高决策中心指导构思其全部政策,包括对华方针的一个最隐蔽而深刻的背景。
为保护美国的战略经济利益和贯彻其统一世界的战略目标,美国在国际政治中或交替、或综合地运用四种武器:
(一)政治和外交。
(二)意识形态和宗教。
(三)经济诱饵和制裁。
(四)军事力量。
在美国的世界战略大棋盘上,中国仅是其中的一个子。
但这却是足以决定美国世界战略目标最终成败的一个子——在苏联问题解决后,更尤其如此。中国对美国之所以重要,实质也就在此。
美国在中国的目标,表面上只是要鼓励中国建立一个“民主政府”,使中国“政治多元化”、“民主化”、“联邦化”。
其实美国的真正目标,是谋求在中国最终出现一个政治软弱、内部涣散分裂、无力依靠自身力量,解决中国复杂经济社会问题的“软”政府(目前的苏联状况是一面镜子)。
如此,美国就可以利用中国的经济困难和社会矛盾,煽动中国发生内乱和民族分裂,使待开发而富于资源和少数民族区域(特别是西藏、新疆)脱离中国。
中华民族一旦陷入严重的内乱和分裂,再背着巨大的人口包袱,也就将永远丧失在国际经济中强大起来、参与国际竞争的机会。美国就搞掉了一个潜在的、强有力的经济对手。
同时,在其通向建立世界帝国的道路上,也就扫除了一个主要的大国障碍。
正是在这一战略目标下,“民主”成为美国对中国制造政治内乱的最有力口实。
古兵法以“攻心”为上上策。而“民主”的旗帜,就是美国今日用以摧毁众多社会主义国家却兵不血刃的攻心术。
四、“民主”是美国进行战略斗争的政策工具
如果从全球政治和战略问题的角度思考,我们注意到:在上述战略意图的背景下,“民主”问题,实际已成为国际间战略斗争的一种手段,远远超出了一国内部政治和价值观念的范围。
美国在意识形态上用以摧毁其社会主义对手的主要武器之一,就是“民主”的旗帜。
但这样说,并不意味着社会主义国家没有民主问题。毋宁说,恰恰是因为有这一问题,美国方能借以大作文章。乃至使得诸多兵精国强的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几乎在一夜之间,即从内部离心离德而崩溃。
总结东欧巨变的动因,我认为无非是三大问题。
一是经济困难和停滞。二是党政官员的特权、官僚化和腐败。第三,、就是美国着意灌输的“民主”幻想。
(所谓幻想就是说:天真的人们原以为,只要摧毁社会主义制度,就既有了民主,也将有资本主义的富裕。但是今日东欧的事态却表明:社会主义已被推翻,其优越性没有了。但既没有真正的民主也没有富裕,倒有了资本主义的贫困化和两极分化。有人问东欧前景将如何?我的回答是:除统一于西德的东德外,今日债台高筑、鼻息仰人的南美诸国,就是明日东欧的前景。)
明显矛盾的是,美国~方面高居世界霸主的地位,为其国家的战略性经济利益,在必要时决不惜适用林政治,甚至血腥武力的手段(如最近在巴拿马)。另~方面,则高举“民主”、“人权”、“个人自由”和“开放社会’这四面旗帜(美国的“四个坚持”),利用社会主义各国内部的特权、腐败问题,瓦解民众,煽动自下而上的社会动乱。其目的,并不仅是要向全世界推广美国的价值观,而且也是直接为美国自身的国家战略目标服务的。
正因为如此,美国有选择地对一些国家顺谓有选择,就是说特别针对于那些利益与美国对立的国家),发动民主攻势。这背后隐藏着很强的政治实用主义。
美国之所以格外关注某些国家中的民主问题,是因为经验表明,“民主”乃是煽动社会不满和鼓动社会风潮,从而在与美国利益相对立的国家内部,制造麻烦和内乱的极好手段。
这个方法是如此巧妙,以至任何试图抵制美国制造的这种内乱者,都将因其具有“反民主倾向”,而失去人们的道义支持。
五、中国被美国看作战略性的潜在敌国
如果以上对美国世界战略的分析能够成立,那么就可以判断,不管中国愿意不愿意,中国实际一直被美国战略决策集团看作战略性的潜在敌国。
从表面上看,中美关系乃是因中国“6·4’事件而恶化的。但实际上,这种恶化具有远为深刻的战略背景。
根本问题在于:美国并不乐于看到一个强大、统一、兴旺。工业化的现代中国的崛起。因为这与美国“帝国”主义的战略性全球意图不符。美国今日已极其困恼于日本经济的强大和挑战。而中国经济的现代化,将意味着世界上同时出现若干个日本,这必然与美国国家的“战略性经济利益”相矛盾,是美国所决不能自愿接受的。
中国对美政策可作两种选择:
1.如果中国决心坚持内外政策上的独立自主方针,则美国将以“民主、自由、人权”为旗帜,诱骗中国知识分子跟它走。同时利用中国经济困难,煽动人民不满,挑动中国发生内乱,进而支持策动少数民族地区分裂独立。
其最终目的,是推翻中国政府,扶植一个亲美,并仰食美援的傀儡政权。
待中国变色分裂后,美国将对中国实施分而治之的方针。对破碎后的中国大陆板块,美国将视各地区的不同经济地位和利益,有选择地或予弃置,或消化吸收之。
2.如果中国采取亲美路线,美国则将以经济利益为诱饵,以渗透、攻心、又拉又打之方式,在和平演变中,同样要完成上述进程(过去十年的美中关系已证明此点)。
至于所谓海外“民阵”、“民联”、方励之一类,都不过是其储备待用,以实施上述战略目标的政策工具而已。
故:不论中国政府的对美政策作何种选择,美国所期待于中国的前景最终都是一样的。美国关注鼓励中国“民主化”的真正深意,也正在于此。
一旦苏联对美国不复是大问题,美国就将把中国作为贯彻其全球目标的主要战略对手,必置之于死地而后已。今后若干年的中美关系,将非常严峻。美国将加速颠覆中国经济、制造中国内乱、最终分裂和瓦解中国。这是美国秘而不宣的既定国策,不仅贯彻在其四十年来的全部对华战略中,也暗含在其最近十年的对华政策中。
美国对中国的策略,始终是又打又拉。打,就是制裁和威胁。拉,除经济政策的诱饵外,其策略之一就是向中国鼓吹“民主化”和经济的全面私有和自由化。
除非中国政府准备主动接受国家被分解、割裂的局面(允许新疆、西藏独立),并准备自愿成为美国的附属国;否则今后若干年内之中美国家关系,将长期处于深刻的、或公开或隐蔽的战略性对峙状态中。
(还必须注意,美国为贯彻其战略目标,不仅将继续阻挠大陆台湾统一,而且未来可能插手制造台湾的动乱,使台湾最终永久地脱离中国。目前台湾自身的经济、政治前景实际并不乐观。)
六、美中战略斗争的简略回顾
以上分析并不意味着我认为中美关系应当进入对抗状态。今后中国的战略命题,是如何打破美国企图吞并世界的占略,粉碎孤立和压垮中国的图谋,维护世界稳定、国家统一和民族生存。
在某种意义上,今后之中、美关系,乃是具有世界历史意义、可能决定世界未来命运的一场战略性斗争。追溯历史可以注意到,中美之间这种斗争的起源,甚至超过了中美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发生对峙的时间。早在四十多年前的雅尔塔会议上,罗斯福与蒋介石为二次大战后中国统一问题的斗争,已潜在地具有了这一性质。
回顾1949年后的四十年来,美国与新中国全部关系的恩恩怨怨——从五六十年代于朝鲜、印度支那的战场厮杀,到70年代握手言和,再到1989年春夏之交的政治风波后美国制裁中国——企图长远孤立中国而再次反目的整个历史,实际都始终存在着上述战略性斗争的深刻背景。
实际上,就是常被引称为当代经济奇迹的日本及亚太四“小龙”的经济崛起,也与在中国——美国之间发生的上述战略斗争背景有关(他们不失时机地把握、利用了这种形势)。
再回顾50年代以来美国的全球战略目标,除了其他局部、区域性目标以外,其核心战略构想主要集中在两条战线:
(一)在西线瓦解苏联和东欧阵营——这一目标现在可以说已基本解决和成功了(以兵不血刃的方法,其战略和策略运用之高明令人惊叹)。
(二)在东线和太平洋遏制中国和防范日本。
现在东欧阵营已解体,苏联由于国内濒临动乱而急剧削弱。
对美国来说,中国和日本问题现在变得格外重要。可以断言:美国今后世界战略和外交的关注焦点,在东方将主要集中在中国问题和日本问题上。(在西方除苏联外,则主要是防止新的统一德国,脱离美国控制而再度崛起的问题。)
当前这一全新世界战略形势的出现,绝非偶然。它是美国世界战略实施成功的结果,但也是美国的主要敌对国家在战略上一系列严重失误的结果。
在 50至 70年代,美国当时两面受敌,曾处于非常被动和处处挨打地位:
1.正面面临苏联集团的进攻。
当时世界战略斗争的焦点,集中在欧洲(美国阵营的前沿地带)、中东(西方的要害,能源基地)。美国最软弱的下腹部在南美洲(美国的后方,故古巴对美国是心腹之患)。当时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内部的工人运动和社会运动此起彼伏。苏联集团处于全面攻势地位,咄咄逼人。美国则江河日下,捉襟见肘。
2.背面则是以中国为领袖的世界民族解放运动,冲击震撼着西方世界的深部基础。
当时亚洲几乎美国的每一盟国,都面临着以中国为后方的游击战威胁。
越南——印度支那的丛林战争,则是这一条战线的焦点。
新兴的中国当时虽然国力尚弱,但对美国却处于极其凌厉的战略攻势地位。
正是由于两面受敌,战线太长,美国经济不堪其重负。故在对年代后期,以越南战争失败为标志,美国在全世界范围收缩后退。
但在越战后的十五年中,美国却巧妙地把握和利用了中美和解的时机,迅速改善了两面受敌的战略地位。美国施行了笼络中国,以便集中目标粉碎苏联阵营的方针。
美国进而更抓住社会主义国家由于经济停滞,探索改革的历史转折时机,从经济、政治、意识形态、宗教到民族问题,及时展开全面的战略攻势。
纵观美国80年代的世界战略,确实深谋远虑,例如:
1.巩固加强与日本、西欧等发达国家(“七国联盟”)攻守同步的战略同盟。
2.交好中国,借以摆脱两面作战,却迫使苏联陷入了这一地位。
3.在政治、经济、技术上全面孤立、封锁苏联,其目的就是要把苏联逼人经济落后的死角。战略上或困而不打(在欧洲》,或谈谈打打(裁军问题),或边谈边打(中东)。同时以巨额军备和航天竞赛,力求在经济上拖垮苏联。
4.分化瓦解亚非拉民族运动(在政治上支持各国摆脱;日宗主国独立,却在经济上将其纷纷拖入巨额债务陷讲)。
5.分化、瓦解、策反东欧阵营(以意识形态为诱导,有意进行经济政策的错误导向,运用贷款诱饵和债务压力,多管齐下)。
6.扶植以色列,于中东及阿富汗寸土不让地正面抗击苏联军事威胁。
美国十年经营,今日的世界战略形势表明:美国的这一系列战略,确已取得相当规模的成功。(所以当东欧巨变之后,美国有战略家称“这是美国世界战略的杰作”。)
如果我们回顾美国于70年代后期从印度支那仓皇败退时的狼狈,对照十五年后今日之美国,在全球颐指气使、旁若无人。咄咄逼人的嚣张气焰,我们会理解什么叫“攻守易形”。
七、中国必须摆脱战略孤立局面
50、60年代的中国,国力远不如今日。但当时之所以能抗衡美国,是由于当时的世界形势与今日完全不同。当时在人民革命中新生的中国,挟强劲的亚、非、拉民族革命运动之势,依托于苏联为首的新兴社会主义阵营,对美国处于战略攻势和主动的地位。
而今日美国则对中国处于咄咄逼人的“民主”攻势和主动地位,此即所谓“攻守易形”。
近十年来中国的外交战略,实际有必要全面反思和调整。中国绝不应再作有利于美国达到其世界战略意图的任何事情(否则就是自杀)。
最近一年来,世界战略形势的根本变化,首先来自苏联——东欧集团的解体(或有人诧异苏联何以不对东欧局面采取强硬对策。然而苏联集团崩溃的根本原因,是由于其国民经济的失败和困境。正如苏联的经济已无力长期支持阿富汗战争,它在经济上更无力长久支持对东欧诸国实施用兵的强硬政策)。苏联集团崩溃,乃是苏联经济十年停滞、衰退的必然结果。
展望苏联前景,可以预测,其发生更严重动乱、内战和分裂局面,已为期不远。
中国应当对苏联行将发生国内动乱有足够的估计和充分的准备。最重要的是,苏联崩溃后,中国在世界上即将失去最后的一道战略屏障。在战略上,坚持走独立自主道路的中国,从此将直接暴露在美国战略斗争的最前沿。
如果本文的上述分析成立,那么中国人、中华民族今日应该具有巨大的危机感。中国今日和未来的根本战略目标,是能否不惜一切手段,以最智慧也最勇敢的方式,维护和保持自己的国家统一、民族独立和生存。
坦率地说,从世界战略形势的演变看,对中国来说,实现这一目标是艰巨的。
因此,对于中国今日最重要的、关系生死存亡的挑战,是必须摆脱当前在国际上孤立——没有任何战略盟友的处境。
在美国可能长期以中国作为主要战略敌人,而苏联由于国内局势前景莫测的背景下,中国有必要重新权衡90年代的国际战略和外交方针。以稳定国际形势、抑制美国称霸、巩固中国国家安全为首要目标,尽早打破目前的战略孤立局面。
前曾指出,今日世界政治形势,与战国时代形势有所相似。当然就规模、复杂性和时代本质看,这种类比并不合适。但尽管如此,温故却可以知新。
当时六国外交战略,面临两种选择:
一是所谓“连横”的方针,即诸受秦吞并威胁的国家相互结盟。
一是所谓“合纵”的方针,即与秦结盟,向其献媚冀求保全。
六国前期“连横",在数十年内有效抗击了强秦威胁。但后期却纷纷接受秦的保护,而甘于作其卫星国。结果十年之内土崩瓦解,他们被秦帝国各个击破。
愚谬以为,如果要彻底打破美国独霸世界的梦想,削弱美国对中国生存的威胁,现在就有必要构想现代的“连横”战略。
中国应当密切关注那些与美国利益对立、或是其潜在战略对手的那些国家。须知,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盟友。应当设法告诫和帮助这些国家,防止他们再像苏联东欧集团那样被美国各个击破。应当在反对霸权主义的旗帜下,把世界上的反霸力量凝聚起来。
要知道:美国在世界其他地方遇到的麻烦愈多,他就愈难以集中力量对付中国,中国生存和发展的机会就愈大。
为此,中国应当在一切可能成为美国今日或未来潜在战略对手的国家中,寻找盟友。特别是对以下三个国家和地域尤其值得认真注意:
1.日本(美国在亚太未来潜在的战略性对手);
2.德国(美国在欧洲未来潜在的战略性对手);
3.印度支那、东南亚——中南半岛(对中国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边缘地区)。
对以上三个国家和地区的政策,有必要提到关系未来中国生存、发展和国家安全的高度重新斟酌。为此我谨提出“东联日本,呼应西德,稳定中南”的三角方案。
八、修好日本,稳定亚太
美国之所以特别关注和重视中国问题,除了由于中国潜在地将成为、个现代化的工业大国这。趋势外,也是为了警惕和防止中日结盟,抑制日本和西太平洋经济力量的兴起。但是,在当今世界即将面临极巨大变局的形势下,如果中、日政府足够明智的话,已有必要考虑共同面临美国战略威胁而唇亡齿寒的道理。
美、日虽然表面上现在仍是盟国,但双方的国家战略经济利益,并不一致。其战略利害关系,从长远观点看,日本、美国、欧共体,三方之间均有深刻的潜在对峙关系。在苏联将来崩溃后,日本必有巨大危机感。
事实上,在苏联不再是超级大国或放弃与美国对抗后,正如中国将被美国看作第一位的政治对手;日本在全球范围,将被美国看作第一位的战略性经济对手。
如果美国对中国的意图最终实现:即中国陷入动乱、分裂,最终成立一个依附于美国政策的傀儡政府;那么日本在中国未必会得到插手的机会,相反却将失去其对付美国的最后一个战略屏障和潜在盟国(从1989事件后日本对中国的态度看,日本战略家似乎理解这一点)。
实际上几乎毫无疑问,在彻底解决中国问题之后,美国下一轮新的战略目标,肯定将集中在日本身上。美国就很可能在全球范围,发动一个全面挤迫、打击和限制日本经济扩张的运动。
但如中国问题得不到解决,美国彻底制服日本就不可能。
所以在苏联地位下降后,中国与日本的问题已是唇亡齿寒地关联在一起了。
美国在西太平洋和亚洲的军事基地,究竟是针对谁的?过去说是针对苏联。今后实际是针对中国和日本的。(其在欧洲,则主要将针对新德国。)
美国在太平洋地区扼制着日本的生命线。
在这一背景下,由于实际面临共同的潜在战略敌人,如果在中、日间,将来能建立发展一种互利、默契、长期稳定的战略合作关系,则对东亚局势稳定和双方国家利益,都将极其有利。
根据我研读的日本人关于中国问题的著作,日本决策集团对中国的态度是矛盾的。
概括日本对中国问题的态度,可以说是:
——极度关心,无信任,不放心。
出于地缘政治和世界战略的原因,日本清楚地知道中国安全对于日本战略安全、对于牵制美国压力的意义。所以日本对中国的未来局势必然高度关心。由于日本深知中国面临问题之多、之大、之难,故其对中国能否克服内部麻烦,长期维持国内稳定,缺乏信心。
由于日本在美国、欧洲具有重大经济利益,更由于美国在太平洋上遏制着日本经济的生命线;所以尽管倍受美国欺侮,但在日本战略地位根本改善前,日本并不敢公开抗衡美国。
另一方面,如果中国解决自身问题,经济政治空前强大起来,日本又会有最切近的被威胁感;而且这将不利于日本主导亚太经济的战略目标。
综合以上因素考虑,日本对中国动乱,不会深入插手,但也不会挺身相助。这种复杂的利害关系和考虑,也说明了1989年春夏之交的政治风波以来日本对中国形势的冷静观望态度。
从日本近代历史看,日本发展有两条路线。
一是大陆路线。即通过朝鲜、中国登陆大陆而谋求发展。从明朝末叶到太平洋战争,日本选择的一直是此一路线。但二次大战失败后,新中国的兴起,朝鲜半岛局势的改观,使这一路线对日本彻底关闭。故战后日本遂不得不选择第二条路线。
第二条路线是海洋路线。二战后期日本向南洋的进军,即提示了日本经济发展的这另一条路线。战后日本利用中美对峙的战哈形势,沿这、路线西讲和南下.取得了巨大的经济成就。
但目前,世界形势的改观,使日本经济面临深刻危机:美国与欧洲随时可能封锁日本经济的西进海路,从而斩断日本的生命线。日本面对当前新的世界形势,已在考虑作新的重大选择。(最近海部首相对南亚诸国的访问,表明了日本重新关注亚洲内陆区域。日本试图避实就虚,即填补大国势力的真空地带。)
从根本上说,日本未来生存的最优道路,是与中国结盟。中国丰富的资源、巨大的内陆市场和人力,对日本极其有利。
而由于世界形势的急剧变化,今后谋求与日本协调利益,建立更深层次的战略经济合作关系,亦将有利于中国,更有利于亚太地区的稳定繁荣和实现经济一体化。这实际也是中国摆脱目前经济困难和孤立困境,粉碎美国消灭中国战略意图的最佳方针。
为此,建议决策者从世界战略角度,全面审核和统筹考虑中日关系,探讨对日本实施某些特殊政策,甚至建立双边战略合作关系的可能性。
例如,是否能考虑对日本投资提供某些特殊及优惠政策(类似对台湾、香港地区的那种特殊政策),以吸引、鼓励日本下决心摆脱美国控制,在开发资金上援助中国。此外,还建议探讨中国与日本合作开发中国西部(西藏、新疆)的矿物、工业及其他资源的经济、政治可行性。此举若能实现,不仅有利于中国经济发展,加速改变西部面貌,而且亦将有利于巩固西部与内地的经济政治关系。
九、德国问题与欧洲前景
我建议,中国对德国的统一以及德国统一后的地位问题,从中国自身的战略利益考虑,应当有明确的态度。
德国统一和脱离北约而中立化,一不利于美国控制欧洲大陆而征服世界的目标,二不利于法国、英国。而对苏联现已极端削弱的战略地位,却可以有所加强。
对中国来说,德国虽远,但从世界战略角度考虑,一个经济政治地位强大的新德国,将是对美国统一世界目标的强有力牵制。所以对此,中国无须沉默,而可以明确表示支持。
中国应当鼓励统一后的德国成为真正独立的不结盟国家。(应考虑,支持解散“北约”。)
从欧洲形势的发展前景看,将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欧洲逐步完成一体化进程。在这种进程中,统一后的德国挟其强大经济技术力量,必将发挥愈来愈大的欧洲领导和凝聚作用。一体化后的欧洲对美国称霸世界、构造全球帝国的意图,将是莫大的噩梦。所以这一整体欧洲力量的出现,将有利于构造新的世界均势。在多元力量均衡的前提下,将能促进世界经济政治趋向比较合理的(即有利于国际大家庭而非仅有利于美国)的一体化。
另一种可能,是国与国间频繁发生争端、分裂,引发一系列动乱,这将加剧世界目前的危机和不稳定。
无论美国口头如何讲,从美国国家的战略经济利益考虑,它不会乐于看到欧洲的第一种前景。但它也未必乐于看到第二种前景,因为它的许多利益在欧洲,动乱于它不利。所以在欧洲问题上,美国的处境是尴尬的,并不那么主动。
中国应该充分利用这一点。
十、稳定印支,开拓西南
苏联国势衰落后,从中国地缘政治的角度考虑,一个直接后果,是原在苏联战略控制下的越南地位进一步衰落,其经济、政治困境更加加深。
在此情况下,印度支那和中南半岛将暂时出现大国势力真空的局面。在其他大国尚未补入的目前形势下,建议中国不失时机地重新审核、斟酌中国的对越及对印度支那地区政策。中国的外交政策应当高度务实地对过去十年的某些方针作若干重大调整:例如应当尽快结束柬埔寨内战,尽快与越南关系实现正常化。(应特别警惕美国利用越南经济困难而投以援助,把越南转变为从南面骚扰、消耗中国国力的战略工具)。
具体地说,中国可以考虑:
(-)加速促进柬埔寨恢复和平,尽快稳定中南半岛局势。
(二)利用越南目前经济空前困难,急需补给各类工业品的情况,以中国的西南三线工业为基地,开拓多种渠道输出中国的剩余工业制造品,交换其大米、橡胶、水果、鱼类等经济资源。
(三)如中越关系缓和,越南可以牵制美国的盟友泰国、菲律宾,削弱美国对东南亚的影响和控制力。
更进一步,是否还可以考虑给云南、广西两省类似新疆、黑龙江对苏开展边贸的那种特殊政策,鼓励其对越、老、缅、柬诸国开放口岸,扩大经济贸易往来和民间出口、换货,加强中越经济联系,“化干戈为玉帛”。
从中国自身经济情况考虑,采取这一政策,将有利于西南区域经济的开放搞活。西南(云、贵、桂、川)原属“三线”地区,有良好的工业基础和技术力量。是否可以此为基础,有计划地以东南亚、印度支那地区为出口对象,谋求向越、柬、老、泰、缅等国全面扩展进出口贸易。此构想若有现实的可行性,则或可缓解西南工业的困境,亦很可能成为刺激一向落后的中国西南地区经济振兴的契机。
但如果中国放弃此一机会,那么美国、日本、法国甚至印度、澳大利亚,均可能重返或打入这一具有重要战略意义和经济意义的地区。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如果越南为敌视中国而揖迎美国卷土重返(如:以重新向美国提供金兰湾基地为条件,寻找美援);——美国为遏制日本、中国,也极可能在柬埔寨内战结束后同意重返,则中南半岛的战略形势将再次极其不利于中国。
那样一来,中国在边境线就势将面对两个潜在的军事对手:西部的印度和南部的越南。这对于迫切需要长期稳定的和平环境搞经济建设的中国,显然大为不利。
结语
以上建议,我知道,在某些方面可能与现行政策和观念未必一致。但它们绝非我心血来潮的产物。我对美国的战略意图作过深入的研究——实际在两年前的一篇论文中即已有所揭露。1989春夏之交的政治事件后,美国人高度关注我的战略问题研究,甚至不加掩饰地以“暗杀”相威胁。为此,我感到有必要及早全面披露我的见解。
至于是耶非耶,将来可由历史的发展给予验证。
综括上论,我认为:世界历史现已面临一个最为重大深刻的转变时期,其前景将是世界经济政治不可避免的一体化。
但这种一体化可能有两种前景:一种是美国霸权所主导下的一体化——实际就是帝国化。一种是协调世界各国利益、谋求共生共存的一体化。如果世界各大国理解自己的利益,明智地协调、联合,那么世界未来可能形成若干新的大板块一一在欧洲形成以德、法为核心的经济政治共同体,在亚太地区形成中、日(及澳大利亚)为轴心的经济政治共同体,在南美也可能形成对峙于美国的一种经济政治共同体,等等。这样一来,美国企图构建美利坚合众世界联邦的梦想,就将破灭。世界和人类的前途,就有新的希望。
反之,如果美国的帝国梦想得以实现,世界必将就此进入一个黑暗的动乱时代。
但是,尽管如此,我们却可以断定:美国梦想中的这个世界帝国,即使建造起来也注定将是短命的!
——因为它以最伪善、虚幻的“民主”和“繁荣”的承诺,通过牺牲别国人民的实际利益,来实现和维护它本国的最大战略经济利益,维护美国自己的“民主”和“繁荣”。所以这个帝国在本质上,就是和各国人民的利益对立的!这样一个“帝国”当然不可能长久。
[1990年5月5日写,并上报中央最高领导。曾译刊于日本《 Foresight 》(《远见》)杂志1990年8月号。] 见解独到,但如何操作?需要有极其高明的操作者才能完成这个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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