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带渐宽终不悔----鞠 颖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焦树德老师八十四岁寿诞而作
鞠 颖
2006年5月22日是国家级名老中医焦树德先生八十四岁寿辰,我作为曾经跟随焦老中医临床实践的中医后学,为焦老的健康和长寿而高兴,并在这里表达对焦老等老一辈中医学家的崇敬,祝愿和深深敬仰的心情!
焦老做为一名中医学者,从家乡河北辛集当地开始悬壶行医,不过二十岁上下,于今已经是八十四岁的高龄,还在北京中日友好医院出中医专家门诊,尤其令晚辈汗颜而又束然起敬的是每于出诊的当日,整整一上午的时间,面对的二十多个各种各样复杂、疑难病人及病人家属许许多多的问题,八十四岁高令的焦老从来都是面带笑容,和颜春风对患者,一个上午,从头至尾都是同样!想来以焦老的名气,国家级名老中医,这么大的年龄,面对各种各样的病人和家人,就以体力和精力而言,就连我们多少年轻医生都很难做到的,对病人始终面带笑容,焦老一直都是这样做的!跟随焦老出诊以后的多少年,我都在想,也常和其他的医生同道讲,焦老他是如何能够做到整个一个出诊日,时时刻刻都能够对病人面带笑容,焦老就没有觉得累的时候?就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没有碰到过“绞牙”的病人?想来想去,我终于想明白了,做为一位中医名家,大家,对于他所终生为之学习实践的中医事业,他倾注了毕生的精力和热爱,正是因为这样,当面对能够实现他中医临床实践的病人的时候,他的心里有的只是满足和高兴!这种面对病人的微笑则是焦老对于他的病人的发自内心的尊重!
焦老的名气和口碑没得说,在找焦老看中医的病人中,远至新疆酒泉,上至中国版图与俄罗斯交界的边缘地带,还有来自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外国人,一个上午院方为了保证焦老的身体只限挂二十个号,每每在头一天晚上在挂号处前就排上了挂焦老号的人们,真的是一号难求!对于许多远道而来没有能够挂上号的病人,焦老总是尽可能的给他们加挂几个号,就这样每天中午都不能按时下班,不能按时吃饭,一个上午焦老只是不时地呷一口热茶。来找焦老看病的自不用说,都是一些疑难急重或久治不愈的病人,比如强直性脊椎炎这个世界级的疑难病,被焦老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反复研究实践,终于取得了很好的治疗效果,只要是患病后确诊时间早一点,身体状态好一点的病人,都有很好的治疗效果,就是对于晚期的重病人坚持吃药治疗,对于临床症状的改善也是确实的。焦老对于强直性脊椎炎的治疗研究用的是中医关于“肾主骨,生髓”的基本理论,结合活血,通络,化湿,清热等综合治疗取得了令世界医学界嘱目的成绩。根据焦老的治疗理论和方法,我在临床上也曾治疗了一例十七岁男性强脊炎患者,结果取得了临床治愈的效果。
焦老之对于中医学的理论与临床研究倾注了毕生的时间和精力,他说学中医不容易,尤其是“入门”或者说是“尝到甜头”就不容易,不深入学习中医理论,并将其在临床实践中去验证,进而“尝到甜头”,体会到中医治病的疗效,就这一步就不容易!所以焦老总是苦口婆心的对年轻中医大夫说,一定要坚持中医临床之路!同时,焦老也对目前的中医教育和中医临床现状,对青年中医的成长忧心崇崇。有鉴于此,在跟随焦老出诊的时候,常听焦老对我说,“中医是治人的!”,开始不能够理解,中医怎么是治人的?来的病人不都是来治病的吗?后来跟焦老临床时间长了,就逐渐明白了,焦老的一句话,中医是治人的,揭示出中医学实质特征,明白了中医是治人的这句话的内涵,学中医起码就算是入了门,就有了登堂入室的基础和可能。
中医是治人的,是说中医学的诊疗实践是建立在对人整体的阴阳气血,精、气、神,或叫作“生生之气”的观察,了解,把握并给予调整的基础之上的,中医学认为,人之所以会生病,是与其体质状态的基本形态密切相关连的,也就是说,人因为其阴阳气血,及精、气、神的充足或衰弱不同,决定了其身体内环境的失衡或致病的趋向和可能性不同,换用现代中医体质学的话来说也是一样:某种体质的人对于某种疾病的发病趋向性不同。因此上来说,中医正是在调整、平衡、补充或清理身体内的阴阳气血的失衡状态而达到治疗某种疾病的作用,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医不是治人的吗?认识和理解中医是治人的,对一位中医学人非常重要,这是入门的基础和根基,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才能在中医理论的学习中,深入认真地研讨中医学的基本理论和观点,比如,为什么舌象中的舌质反映的是病证之本,而舌苔则往往反映的是病证之标;舌苔的糙黄垢厚,反映的是胃肠食滞蕴热之实,必须要泄化中焦;而若舌胖嫩滑润则为中虚气弱,则必以补中益气为主;面白瘦削气馁之人与面红形盛气宏之人有何不同?中医诊病为什么必须要看脉?脉之有力无力是为虚实之辨,这在中医临证之时绝非可有可无!为什么说中医临床要做到舌、脉、色、证相互一致?这不都是焦老所说的“中医是治人的”这句话的中医注脚吗?
焦老不愧是一代中医大家,一句话就概括出中医学的实质,使我们这些中医的后学、晚生能够一下子就抓住了学中医的主打方向,想来五年中医大学教育没有能够点到的穴位,让老中医一句话给点透了,这也说明中医学教育的独特,跟师带徒是实践中医临床是学习中医的重要方式和必要途径!
明白和理解了中医是治人的,就能够理解“治人”的中医是如何的博大精深,就能够理解我们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所蕴育出的中医学能够流传到今天,并走向世界是多么的当之无愧!就能够祛除那种中医中药不是科学只是一种经验医学的妄自菲薄!就能够激发出民族的自豪与自信,为了中医国粹在当代的宏扬与走向世界而发奋努力!也可以想见,当我们这些当代的中医学人都能弄明白中医是治人的实质内涵,那解决中医后继乏人、乏术的日子就不远了,从这个角度来说,以焦老为代表的老一代中医学家他们是国中之宝,功莫大焉!
焦老还说,不要把中医理解为一门治病的技术,它是一门艺术!跟焦老出诊抄方,有时候一个病人,焦老为其开出了一个成方或略施加减,而更多的时候,是焦老在四诊之后,随之口述一个综合方子,所谓综合方就是在一个方里集合了数个成方,以完成针对于复杂临床表现的病证。比如我们大家都知道的焦老常用于治疗胃痛病的三合,四合方就是,四合是丹参饮合失笑散再合良附丸(良姜与香附)和百合汤(百合与乌药),临床并要求随证加减。——详见《焦树德临床经验辑要》P115页。焦老介绍说,是他的外祖父从焦老小的时候就教他背的一句方歌:“痛在心口窝,三合共四合”。显然,焦老学中医是祖传的,那三合,四合方起码是由焦老的祖上将传统中医的四个临床验方,组合到一起, 用来治疗“痛在心口窝”,又经过焦老的临床治验并总结,又传承给我们这一代年轻的中医学人,除了说明中医学的实践性,对于传统经验的继承,还表明出中医临床特殊的“艺术性”!经过多年的临床实践证实,中医临床病证,并不象大学的统编教材中所描述的那样,病证的表现那样的整齐划一,简单明了,大多数的情况是表现为五脏六腑,阴阳气血的虚实夹杂,这种中医临床表现的复杂现实与书本教材学习的巨大反差,应该也是使许多刚刚走上中医临床或仅仅是刚踏上中医临床实习的中医学人望而祛步进而打了退堂鼓的重要原因!他们没有理解并体验中医临床的这种“艺术”,也就是焦老所说没有品尝到中医临证的“甜头”!这与当今中医教育不符合中医临床学本身的规律特征有重大关系,学习都是循序渐进的,这是一般规律,当我们的中医大学生对于丹参饮,失笑散,良附丸,百合汤这几个单一药对方剂的构成,作用在理论上还没有掌握的时候,他如何能在中医临床上去认知复杂的四合汤证?更何谈去巧妙灵活体现中医辨证论治的临床“艺术”?学生焉有不大呼学中医上当之理?反观焦老当初一句啷啷上口的方歌“痛在心口窝,三合与四合”,再加上外祖父或自己一次有效的临床验证,尝到了“甜头”,焉有不进一步寻究探妙,进而登堂入室之理?
中医临床的病症表现的确是千奇百怪,错综复杂,中医诊疗的四诊合参靠的是中医思维的大脑,比如一位所谓冠心病心绞痛的病人,它还合并前列腺肥大的症状表现,并且还伴有颈椎病性眩晕,那这样的病人正是我们要求中医临床运用自己的理论和实践经验,在这几个看似不同的病症表现之间找寻出中医的共性相关点,或叫作中医辨证论治的实质并给予对证治疗,而在当今的中医临床,许多中医是按着西医的各个单一“病”的诊疗思维,先对这所谓的三个病进行分别的检查,然后再仿照西医对各个单病的的治疗原则,分别给予照猫画虎的对症治疗,不过是扩冠或消炎等等。显然,这样的诊治不是中医。中医的诊疗是要先建立在对于病人整体辨证的基础上,先识别这个病人的体质特征,进而再通过中医四诊,综合分析几个病在这一个人身上的整体联系,互相作用及共性,最后一张中医处方就可以“一网打尽”!显然,看似复杂的问题经过中医的“处理”变得简单了,关键是临床证实疗效也非常之好!相比之下病人的负担也小得多,这是中医的优势和特色,有什么理由不把它传承并光大发扬下去呢?再比如,外感病的辨证论治是中医学的长处,可是在近年来中医的长处变成了短处,人们在感冒的时候纷纷去吃西药,打吊针,中医失去了一块本属于自己的可以大显身手的领地!为什么会这样?原因还在中医自己本身!过去中医多年陷入“伤寒”,“温病”之争,在临症之时又有“伤寒”之“表实”与“表虚”之不同,而在“伤寒”与“温病”之辨识中又着实费力不小!至于说是麻黄汤证还是大青龙汤证,是银翘散证还是麻杏石甘汤证,是玉屏风散证还是人参败毒饮之虚人感冒?这些几千年的传统积淀是为我们提供了深厚的理论和实践经验。然而现实则是,每当临到一个流感高峰,大量外感高热的病人等着你来处理,等着你来摆平!人们说,中医治疗高热急症不行,只能治慢性病,于是纷纷去打吊针治感冒发热,甚至于感冒了不发热也去打吊针治疗。中医治不了外感高热吗?实践证实并不是这样,起码在中医理论的指导下,外感高热的定义是正确的,这是前提,辨证准确,第二,我们应该主动积极地去抢站外感高热这个制高点。病人感冒发高烧,他不管你是什么伤寒,温病之辨,谁能给我退烧,即便是什么“误治”,我也接受,退了烧再说,这里就有一个方法论的问题,既然是时令外感的发热,一定有它的规律性,将发热退烧做为辨证论治的制高点,做为主攻方向,这是前提,否则现代中医临床没有出路!第三,中医对于外感高热的“正治”,效果如何,以我自己的临床体验,应该说大有希望!比如对于急性扁桃体发炎甚至于化脓高热的病人,其热型均表现为高热40度上下,无汗,口干渴喜饮,咽中扁桃体红肿疼痛或化脓,中医以疏风清热解毒法处方治疗,疗效非常满意,往往一、二剂汤剂就可以退热,而且不返弹,身体感觉好。对于现代中医临床的要求不但是要做到辨病与辨证结合,相印证,还要做到辨病、辨证、辨症相结合,比如对于外感高热这个“症”的中医辨析就是!看来,时代对于中医临床的要求是越来越高了,传统中医可以不看胃镜,不研究胃镜像下中医望诊的辨证规律,可现代中医不成!传统中医可以在“表证”的范畴内“宣肺解表”,而现今的中医临床,在一次流感小流行到来的时候,你不能对外感高热这个急症进行中医中药有效的治疗,中医失去的将是外感病治疗这一曾经是中医传统优势的巨大的临床领域!
中医很难,难就难在形势逼人!不进则退!
以笔者临床主攻的脾胃病的中医诊疗来说,现代中医不能只限于对“胃痛”病的辨证论治,还要细化为对于慢性胃炎,包括胃息肉,疣状胃炎,糜烂性胃炎,胆汁返流性胃炎等;慢性萎缩性胃炎,十二肠及胃溃疡,胃切除术后吻合口胃炎,慢性溃疡性结肠炎等各个具体病症的针对性治疗。有人说,现代医学在HP检验方面已经得到了诺贝尔奖,随之针对性的三联、四联疗法已经涵盖了西医胃病治疗的主要方面,随之被称为十二指肠溃疡克星的洛赛克的出现,对于溃疡病的治疗又开拓了新的领域!面对着现代医学的“突飞猛进”,中医对于脾胃病的临床治疗还有其存在的价值吗?
其实,中医西医对于疾病的认识与治疗都不在一个层面上,西医对于某一胃病的治疗讲的是单点对抗,关键就在它的出发点是建立在对于某病病理机转的拮抗!比如制酸,比如抗螺旋杆菌,比如泵质子抑制剂等,对于这些不同点的治疗,在某一时空状态下是有效的。然而它的弱点也是明显的,首先,就某个胃病来说,它的“点”可以是多个,而若多个胃病同时存在的时候,就需要多点同时抑制调理。其次,就以西医定义的慢性胃炎来说,它在胃镜下的表现与其临床症状都具有很多不确定性,宽泛性的特点,无法给予单一针对性的有效治疗。
相对于西医的单点对抗中医采用的则是多点综合结合单点对抗的治疗原则。多点综合的方法主要是继承了传统中医对于脾胃病的辨治经验,从整体,从体质入手,分析归纳出病人在脉、舌、色、证等四诊综合辨证的结果,给予辨证施治,比如用于治疗脾胃虚寒的黄芪建中汤法,就能够涵盖属于脾胃虚寒特征的多种脾胃病的集合。其实,在中医临症时,这种比较整齐划一的“证”也只占来诊病人的一部分,多数情况下会见于数个“证”的集合,比如,脾胃虚寒证,兼夹有湿、郁、阏等证,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随证治之,这是中医临症治疗的特长。现代中医治疗胃病,采用了辨病与辨证,宏观与微观相结合的手段和方法,明显地提高了胃病的诊断和治疗效率。比如对于十二指肠球部溃疡急性期,只要病家体质年轻壮实,参考舌、脉、色、证,参考胃镜下胃疡面的大小范围,表面苔膜的形态与色泽,有无出血等而采用以内痈血阏为主的辨证结论,针对性地给予清热消痈,活血化阏为主的中医治疗,疗效迅速而满意,笔者曾用此法为主治疗胃、十二指汤溃疡(含大或巨大溃疡十多例)近百例。此外,中医对于胃病常见的诸如反酸,打嗝,胃胀,口气,便秘,纳呆等都可在辨证的基础上给予针对性的对抗用药,这应该也属于单点对抗的治疗方法。又比如,对于慢性萎缩性胃炎这个临床常见病,其临床表现可能归纳为八个字:膨、闷、胀、饱、口干、便秘。中医运用健脾益气为主的治疗方法,可以取得满意的临床效果。这也是辨证与辨病,宏观与微观相结合以提高中医临床诊疗效果的例子。再有,中医临床治疗,可以灵活变通,剂型多样,随时调整,中医诊疗,几付药就要复诊,根据反馈的情况而调整或坚持前面的治疗方法,中医治疗胃肠病常用散剂,很适应并符合胃肠病治疗的特点;中医临床对于数病并发也能够从容应对,甚至对于彼脏器并发疾病也可以同时综合治疗,比如胃心同病,胃病伴有颈椎病,中医也能根据五行相克,脏腑相关的原则给予辨证施治,疗效很好,这就是中医临床的特色和优势!
总而言之,中医在现代面对着严峻的考验,但愿我们每一位中医学的传人,能够学习和传承以焦树德名老中医为代表的老一辈中医学家的治学精神,不畏困难,努力学习,努力实践,为中医学在当代中国的振兴而贡献一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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