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儒家思想和《内经》——《<内经时代>补注》
《<内经时代>补注》补注赵洪钧著 金栋补注第五节儒家思想和《内经》金栋按:本节讨论儒家思想和《内经》的关系。但是,由于有人错误地认为,《内经》和道家关系密切,有必要先略说一下,儒道两家谁对《内经》的影响更大。唐代开始编纂的《道藏》收入了《黄帝内经》,有的古人可能据此认为,《内经》属于道家书。近来还有学者说:“《内经》之学,出于道家,故古代以黄帝与老子并称。”(胡天雄《素问补识》)《内经》出于道家的错误观点不必费力驳斥,看一下《汉书•艺文志》就很清楚。其中道家和方技,互不相干,完全不是一家。后世著名医家,也没有人认为《内经》出于道家。今本《内经》,虽然经过“弱龄慕道”的唐代人王冰整理流传下来,却不能据此说《内经》属于道家书。如果说《内经》中有道家思想,那是对的。今本《内经》把道家思想较多的的《上古天真论》作为第一篇,就是王冰重新编次的结果。先生说:“现本《内经》显然把道家思想排在最前面”,以示尊崇。其实,也不过是王冰尊崇而已。因为,对《内经》体系影响最大的,是儒家思想。先生说:“《内经》体系中,有以下四个自然哲学理论。即:①阴阳学说②五行学说③天人相应学说④气和气化学说。”以上四个自然哲学理论,都被汉代儒家全面吸收而且是两汉的主流思想。汉儒中最重要的代表人物是董仲舒。《汉书·五行志》说:“汉兴,承秦灭学之后,景武之世,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阴阳为儒者宗。”正是他促成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局面。董氏的代表作《春秋繁露》就充斥着阴阳五行和天人相应思想。正如近代人梁启超所说:“两汉所谓今文家经说,其能脱阴阳五行臭味者十无二三,大率自仲舒启之。”所以,可以毫无疑义地断言:《内经》体系受董仲舒思想的影响最大,因而带有典型而深刻的汉代儒家思想烙印。
先生在第四节已经指出:“阴阳五行哲学在汉代占统治地位,最盛行。《内经》的成书时代不应提前到汉以前去”。本节最后又强调了这一点。先生说:“本节原想多举几例,看看汉儒是怎样把儒经阴阳五行化的。惜乎内容太多。好在己引过近现代许多专家研究的结论,约己能说明汉代阴阳五行说之盛行。秦以前则大非如此。《内经》专家或古医史专家,最好念念汉儒的经说。如此便决不会相信,用阴阳五行全面统帅医理的《内经》会成书于汉之前。这并不排除单用阴阳说、五行说、经脉说,或不大成熟的阴阳五行合流说,讲医理的文字会出现于战国。”尽管如此,先生并不认为《内经》是儒家书,也不认为《内经》之学出于儒家。正如当代西医理论书,无不全面涉及数理化,但它们还是医书。本节有先生的一大创论,即五脏附五行来自儒家《月令》和古祭礼。此论文字精彩而严密,显露出先生超人的睿智、想象力、创造力和驾驭文字的高水平。故李建民先生评价说:“赵洪钧具备大陆第一代学人的格局。他的文体与思路的出现,预告了中国医史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就要复活。”先生还用通俗、流畅、简练的文字扼要介绍了“今古文经学和《内经时代》”,附在本节末。此文也给人以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一、五行相生说的完成【原文】首先,本节还是把儒家五行相生说讲清为好。文献中最先提出五行相生说⑴系统的是西汉大儒⑵董仲舒所作《春秋繁露》⑶。《四库全书总目》⑷对此书的作者是否董氏有怀疑。①查其思想体系确与董氏无异。近代学者怀疑者已不多。本书引用《春秋繁露》均据苏舆⑸撰、钟哲点校《春秋繁露义证》,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本。【自注】①《四库全书总目》卷二十九《经部·春秋类·附录》云:“其书发挥《春秋》之旨,多主《公羊》,而往往及阴阳五行。考仲舒本传,《蕃露》、《玉竹》、《竹林》,皆所著书名。而今本《玉竹》、《竹林》乃在此书之中。故《崇文总目⑴》颇疑之,而程大昌⑵攻之尤力。今观其文,虽未必全出仲舒,然中多根极理。要言之,非后人所能依讬也。”【补注】⑴崇文总目:书目名。北宋景祐中王尧臣等编辑。“崇文”指崇文院,为当时宫廷藏书处。全书六十六卷,著录藏书三万零六百六十九卷。原本已佚。清代纂修《四库全书》时,据天一阁所藏不完整抄本及《永乐大典》引文辑为十二卷。后经钱东垣、钱侗等续辑并考释,编成五卷,补遗一卷,为今通行本。(《辞海》)⑵程大昌:(1123~1195),字泰之,徽州休宁(今属安徽)人。南宋政治家、学者。高宗绍兴二十一年(公元1151年)进士。二十六年,除太平州教授。二十七年,召为太学正。三十年,迁秘书省正字。孝宗即位,擢著作左郎,历国子司业兼权礼部侍郎、直学士院。庆元元年卒,年七十三。谥文简。有《程文简集》二十卷,已佚。今存《诗论》、《演繁露》、《考古编》等。事见《周文忠公集》卷六二《程公神道碑》,《宋史》卷四三三有传。(百度百科)董仲舒略早于司马迁,是景武时代⑹人。他的儒学有什么特点呢?《汉书·五行志》说:“汉兴,承秦灭学之后⑺,景武之世,董仲舒治⑻《公羊春秋》,始推阴阳为儒者宗。宣元⑼之后,刘向治《谷梁春秋》,数其祸福,传以《洪范》⑽,与仲舒错⑾。至向子歆治《左氏传》,其《春秋》意已乖矣⑿!言《五行传》又颇不同。”《史记·儒林列传》亦略同此说,不再举。《汉书·五行志》就是董仲舒、刘向、刘歆及其他五家的阴阳五行⒀历史观异同书。本节不谈其异同。以上引文明确指出,董仲舒首先用阴阳(实即阴阳五行)说统帅儒学,是值得重视的。
【补注】⑴最先提出五行相生说:顾颉刚说:“五行相生说,始见于董仲舒书。”(《古史辨自序·下册·五德终始说的政治和历史》)金栋按:同时代的淮南王刘安《淮南子》亦有五行相生说。先生认为,《春秋繁露》一书要早于《淮南子》。但钱穆说:“其实五行相生,是上举‘五行相次转用事’的说法,他们本只说时月政令,并不是说五德递王;用五行相生来配搭上五德递王的,在董仲舒的《春秋繁露》里有过,以前有否不可考。《春秋繁露》第五十八为《五行相胜》,第五十九即为《五行相生》。《五行相生篇》里说:东方木,南方火,中央土,西方金,北方水,天地之气,判为四时,列为五行,这些话是承《吕览》、《淮南》而来的,便是‘五行相次转用事’的说法。……董仲舒书里讲五行,无宁说是《吕览》、《淮南》一路的气味多些。……五行相生说自《吕览》、《淮南》五方色帝而来。”(《古史辨自序下册·附钱穆:评顾颉刚<五德终始说的政治和历史>》)
⑵大儒:亦名鸿儒。“旧时指学问渊博而著名的学者,儒学大师。”(《汉典》)《公羊序》疏引《繁露》云:“能通一经曰儒生,博览群书号曰鸿儒。”
⑶董仲舒所作《春秋繁露》: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就是他对公羊学的一种阐释。而“繁露”之名,南宋《馆阁书目》解释说是篇名,因董仲舒“说《春秋》事得失,《闻举》、《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属数十篇”,因此总其名为“繁露”。至于“繁露”本身的意思,《馆阁书目》说是“冕之所垂也。有联贯之象。春秋属辞比事,仲舒立名,或取诸此”。(叶平注译《春秋繁露·前言》,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南宋《馆阁书目》云:“《逸周书·王会解》:‘天子南面立,絻无繁露。’注云:‘繁露,冕之所垂也,有联贯之象。’《春秋》属辞比事,仲舒立名,或取诸此。”《史记·索隐》及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说同。程大昌《书秘书省繁露后》云:“牛亨问崔豹:‘冕旒以繁露者何?’答曰:‘缀玉而下垂,如繁露也。’(见《博物志》)则繁露也者,古冕之旒,似露而垂,是其所从假以名书也。以杜乐所引,推想其书,皆句用一物,以发己意,有垂旒凝露之象焉。”(苏舆《春秋繁露义证·卷第一》)繁露,即帝冕前后所悬的玉串。
⑷《四库全书总目》:清政府从乾隆三十七年(1772)开始,用了十年左右的时间,集中了大批人力物力,纂修成一部规模庞大的丛书,名叫《四库全书》。在纂修其间,对採入《四库全书》的书籍和一些没有採入的书籍,都曾分别编写内容提要,后来把这些提要分类编排,汇成一书,就是这部《四库全书总目》(又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为了纂修《四库全书》,当时在北京设立了一个专门机构,称为“四库全书馆”。每当一部书籍校订完成,就由馆臣拟写一篇提要,放在书的前面。提要的内容,除了论述“各书大旨及著作源流”外,还要“列作者之爵里”,“考本书之得失”,以及辨订“文字增删,篇秩分合”等等。各书前面的提要在在编入《总目》时,又经过较大的修改补充,最后由总纂官纪昀和陆锡熊综合、平衡,并在文字上加以润饰。纪昀在四库全书馆内最久,提要的整理加工,也以他的力量为多,因此,这部《总目》虽然以乾隆第六子永瑢领衔编撰,实际上却是纪昀总其成的。《总目》全书共二百卷,按中国古代传统的分类法,分经史子集四大类,每一大类又分若干小类,其中一些比较复杂的小类再细分子目。每一大类、小类的前面有小序,子目的后面有案语,扼要地说明这一类著作的源流以及所以分这一类目的理由。每一类的后面,还附有“存目”,“存目”中的书籍,是经纂修官们校阅,认为价值不高,或它们的思想内容有对封建统治不利,因而不会收入《四库全书》中的。《总目》首卷还分列乾隆的所谓“圣谕”,四库馆臣上的“表文”,以及“职名”、“凡例”等,大致记载了《四库全书》和《总目》的纂修经过和编写体例。《总目》对书籍的评价,是从封建主义的观点出发的。它一方面标榜当时盛极一时的“汉学”,其中有些提要偏于琐屑字的考证;一方面又宣扬作为封建社会上层建筑的理论基础的孔孟之道,提要虽然在一些具体问题上不尽同意程颐、朱熹的意见,但实质上还是恪守程、朱理学,而对某些不合封建正统思想的著作竭力攻击。另外,一部分提要在涉及国内少数民族的地方,对他们表示了蔑视的态度;涉及对我国一些友邻国家的记载,又流露出封建大国沙文主义的思想。这些都是书中的糟粕,应该加以批判。但同时我们还应该看到《总目》的另一方面。《总目》著录的书,据我们这次整理时的仔细统计,收入《四库全书》中的有三千四百六十一种,七万九千三百零九卷,存目中的有六千七百九十三种,九万三千五百五十一卷。这些书籍,基本上包括了乾隆以前中国古代的重要著作(尤以元代以前的书籍收辑更为完备)。这一万余中的书籍,每一种有介绍其大致内容的提要,而且又有系统的分类编排,这对于我们了解古代的各类著作提供了不少方便。另外,当时参加纂修《四库全书》和编写提要的人,像戴震、邵晋涵、周永年、姚鼐等,都在某一方面有所专长,《总目》中对于一些古籍的考订,也在一定程度上吸收了当时的研究成果,订正了前人的某些缺失(《总目》的考证也仍有不少粃谬疏漏,可参考近人余嘉锡《四库提要辩证》等书)。因此,《总目》作为一部较有系统的、内容比较充实的书目工具书,它对我们今天还有查阅参考之用。(《四库全书总目·出版说明》,中华书局,1965年版)
⑸苏舆:(1874-1914),字嘉瑞,号厚庵,今平江县童市镇人。幼年随父苏渊泉读书,补县学生员,稍长,入长沙湘水校经堂肄习,又从王先谦受学,为王氏得意门生。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选拔贡。光绪三十年(1904)进士,入翰林。后出游日本东京,参观学校,寻访日本邮政、电信行政实况,停留数月而归。三十二年,纳资为分省补用道,经邮政部尚书陈壁奏请内用,补邮政部郎中,至清廷被推翻时去职。民国成立后,苏以国政败坏,不可收拾,心怀抑郁,肺病加剧,次年病死于原籍。著有《春秋繁露义证》、《校定晏子春秋》等。(百度百科)
⑹景武时代:指汉景帝刘启(前156~前141)、武帝刘彻(前140~前87)时代。据《辞海》记载,董仲舒约生于公元前179年,约卒于公元前104年。然据当代学者许抗生等考证认为,“董仲舒生于前195年,而去世于前118~前115年之间,享年约八十岁”。(许抗生、聂保平、聂清著《中国儒学史·两汉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⑺承秦灭学之后:指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