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兄弟的“盲井”买卖
找人、踩点、杀人、伪造矿难、诈骗赔偿金,现实版的《盲井》,行话叫“打点子”,就是这样一条生产线。生命只是个价格,陌生人和至亲没有区别,就是可以讨价还价的数字。煤炭开采的利益格局下,矿方的得失计算,刚好成为毒瘤蔓延的温床。矿区“盲井”惨剧的屡禁不绝,是贪婪与冷漠的共谋。主笔◎王鸿谅 摄影◎关海彤
协议书
一张红格的信纸,薄薄的,两面透光,边缘残破,折痕处磨损裂开,这就是矿工董发全的死亡赔偿协议,总共4个手写条款,100来字,错别字就算了,连姓名也是错的,在这份协议上,董发全变成了“孙才德”。
第一条是死因:“孙才德之死系因工而死,原因为其违章作业所致。”第二条是价格:“甲方奔着(注:原文如此)人道主义原则按有关规定一次性补偿乙方现金20.5万元。”第三条是善后:“乙方收到款项后,此事件即告结束,一切善后事宜由乙方负责,甲方不承担任何责任。”第四条是效力:“本协议双方签字有效,甲乙双方各执一份,具同等法律效力。”
董发全来自陕南的一个小村庄,安康市白河县构朳镇凉水村,家里除了年逾六十失明的母亲,只有小他4岁的妹妹。妹妹出嫁了,他还没结婚。以他的家境,娶妻已经不易,再加上人有点呆,凭着“不是太聪明”、“生活可以自理”想说亲事,就更困难。在村里熬到33岁,董发全还是决定去矿区打工。这种工作不用学历,甚至也不需要聪明,只要舍得下苦力就可以。与其他的苦力活比,下井的收入最高,这种差别,只需要看看村里新盖的砖房就能明白,那些瓷砖贴面的二层小楼里,几乎都有一个或几个长年在矿下劳作的身影。一天300~500元不等的报酬,远远胜过一亩地里一年劳作的收获。母亲当然舍不得他离开,又有什么办法,没钱,娶不到媳妇,香火无续,在村里待着,只是更无望的空耗。
董发全出门那天是2006年2月4日,刚好立春。1年零8个月后,黑暗的矿井里,他被装煤的罐车撞压在轨道上,当天同班下井的6个人,只有他没能活着出来。“2007年10月的一天晚上21点多钟”,河北邢台白塔镇李家庄煤矿矿长董建民只记得这个大概时间,接到矿上的电话赶回去,人已经死了。现场情况以及同班矿工的描述,都显示这是个事故,罐车刹车失灵的瞬间,董发全刚好站在轨道上。
时间停在董发全的34岁,然后,他就成了赔偿协议上的“孙才德”,籍贯也换成了陕西安康汉阴县汉阳镇金柏村。这身份转换其实早有铺垫,2007年10月,董发全经人介绍到李家庄煤矿时,报上的姓名就是孙才德。同一个时间段,经由同一个人陆续介绍到李家庄煤矿的,还有6个人,他们刚好可以组成一个班,一个带班,6名矿工,只不过改了名字的只有董发全。这个班组在李家庄煤矿下井干活,才到第五个班,就出事了。
这些情况,矿方有心想查,并不算难。可是矿区的处理程序里,保证照常生产,确保产煤量才是首位。节外生枝的调查,没人感兴趣,息事宁人,大事化小,才是矿主们的最佳经济选择。于是,接下来联系死者家属,安抚、谈判、善后等一系列惯常程序里,董发全就彻底成了孙才德。与矿主董建民来谈判的有4个人,他们报出的身份,分别是死者的哥哥孙才顺,姐夫赵良银,姐夫的哥哥赵良锋,以及介绍工作的中间人付荣科。矿主董建民能查看的全部证明文件,除了他们的身份证,就是孙才顺带来的户口本,证明他家里的确有个弟弟叫孙才德。
家属们由矿方安置在邢台中兴宾馆,吃住全包,几番讨价还价后,确定的赔偿金是20.5万元。矿难的赔付标准,上世纪80年代只有几千块, 90年代是3万~5万块,到了2000年初,最高也不过8万元。赔偿标准的飞跃始于2004年,山西率先出台地方政策,规定“煤矿事故死亡矿工的赔偿金不得低于20万元人民币”。2005年国家安监局升格为总局,局长李毅中在召开的首次新闻发布会上,提到矿难赔付要按照当地的平均工资,以11年、15年的标准来计算。此后,山西的地方标准就被普遍借鉴,“20万”在全国范围内成为共识,董建民和他承包的李家庄煤矿也不例外。
与协议书一起保存在董建民手里的,还有一张收条,同样质地信纸上裁下来的一指宽纸条,确认已经收到钱,时间是2007年11月10日。按照协议,事情到此结束,与矿方再无半点瓜葛。整个过程里,矿主董建民也曾心生疑惑:“死者我没怀疑过,只是怀疑死者的亲属都是假的,一个没有女的在,另一个没有人伤心,只是孙才顺低着头不吭声。”但是他没有深究,那些疑问“心里只是一闪念就过去了”。
“流水线”
如果矿主董建民能够深究他的疑惑,如果医院开具死亡证明时能真正检查遗体,如果董发全的遗体被送去尸检,一切或许都会不同。这根本不是一场罐车失灵的事故,而是谋杀。
孙才德是早已准备好的身份,他确实是孙才顺的亲弟弟,1972年出生,有点弱智,2003年离村外出后就不知所终。李家庄煤矿是有人专程提前踩过点的选择,小矿,有安全漏洞,有下手的机会。看起来随机凑齐组班下井的人,也是事先安排好的,全都知情,心照不宣。董发全到李家庄煤矿的第一天,杀人计划就启动了。第五个班的时候,同班的人在井下动手,趁着董发全毫无防备,用坑木猛砸他的头部,然后再把他拖到轨道上,放下罐车。
20.5万元的赔偿金由此被凶徒们瓜分,主持分赃的赵良锋,是这个杀人诈骗团伙的主犯,组织者和策划者。他们以类似手法犯下的命案,仅从2006年12月到2007年11月,能够查实的就有6宗,诈骗总额119万余元,董发全是第五名被害人。赵良锋和他的团伙,就是现实版的《盲井》。只不过,他们全然没有电影里那种被受害者打动、良心发现的纠结,找不到下手目标的时候,连至亲也可以舍弃。已经查实的6宗命案里,第四名被害人何忠福,就是团伙成员何成兵的亲叔叔。
现实版的《盲井》,行话叫“打点子”,作案手法与董发全之死类似,流程就是找人、踩点、杀人、伪造矿难和诈骗赔偿金。锁定的通常都是老实、好哄骗、与家人联系少,尤其是智力有缺陷的人,以“货”或者“猪”的蔑称为指代;接着踩点,要找“有自然条件”、“好找死亡借口”的小型煤矿,比如“矿井比较烂的,电力设备不好的,容易漏电的,巷道比较陡峭的”。然后谋划杀人,先召集人手“凑班”,就是满足一次下井的要求,保证一个班里其他人都是同伙,在井下各有分工,主手、副手和望风。杀人后,根据矿井的条件伪造矿难,除了罐车,用得更多的是炸药,绑在死者身上引爆。诈骗是最后环节,给被害人制造一个假身份,据此假冒亲属。
分赃也有惯例。除了组织、策划者,找人者分得最多,近半数;真正动手杀人的,只能分到1万元左右,与假冒亲属者的出场费大致相当;其他踩点、凑班、望风的人,视具体情形和与团伙老大的关系而定,凑班一天的均价大概是1000元。这种比例,与以“货”和“猪”指代被害人一样,再次证明,在这条冰冷的“流水线”上,生命是多么的无足轻重。
“打点子”的罪行,赵良锋团伙不是首创,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经存在,可以查找到公开资料里,“打点子”最猖獗的是上世纪90年代末,若干个犯罪团伙,在全国各个小煤窑作案。以1998年江苏徐州破获的郑吉宽团伙为例,他们仅在1997至1998年7月间,就在陕西、河南、江苏等地作案19起,杀死29人,重伤、轻伤各1人,诈骗总额57万余元。出庭受审的25名被告,其中20人被判处死刑。
10年前,郑吉宽团伙经查实的19起罪案,没有一起矿方主动报案,诈骗未遂的两起是因为出了差错,受害者没有死,饶是如此,矿方也静悄悄地算了。10年后,赵良锋团伙的6起罪案,同样没有一起矿方报案,在第六起命案里,矿方明明看到那些“亲属”在太平间认尸都认错了,也没有声张,只是把赔偿款往下压,扣了几万块。
兄弟伙
冷漠是最好的温床。“打点子”罪行,在黑暗的矿井下如毒瘤滋生蔓延,从未绝迹。地域和血缘,是明显的团伙特征。郑吉宽团伙受审的25人,全部是陕西籍,以安康地区为最,主犯郑吉宽是西乡县人,团伙中20人来自汉阴县。10年后,赵良锋团伙受审的16人里,15人是陕西籍,也是以安康地区为最,成员也以汉阴、西乡居多。
赵良锋的团伙,是更明显的血缘利益共同体。他们兄弟5人,除了老三和老五,老大赵良锋,老二赵良银,老四赵良贵,都有罪行在身,连各自的妻子也牵涉其中。梳理得更细致一些,老四赵良贵是郑吉宽团伙里的逃犯,1998年就背负了两条人命的旧案,2002年4月开始被网上通缉。郑吉宽团伙里被判处死刑的赵良阶,是赵良锋兄弟的亲叔伯兄弟。虽然赵氏兄弟的口供里,丝毫没有提及这些关联,但这种隐秘的脉络,或者说巧合,的确存在。
赵良锋的老家,在汉阴县汉阳镇泗发村。本刊记者追踪到这里,这是一个汉江源头的小山村,两岸群山夹河蜿蜒的景致,看起来像三峡,从汉阴县到汉阳镇的途中,陆续修筑的游船码头,打出的招牌就是“汉江三峡游”。陕西的地貌,陕北、关中和陕南大相径庭。2009年开通的西康高速,将西安到安康的车程缩减到3小时,一路群山延绵,隧道连着隧道。
从汉阳镇再到泗发村,都是盘山路。从土路变成村村通的水泥路,是近两年的事情,国家补贴款项,村民自己动手,为了主持修路,村支书王武堂觉得自己把村里人得罪了一多半。他在村里任职30年,当然知道赵氏兄弟。“他们的父亲以前是村会计,正派老实人,但是30年前就走了,他去世的时候,老大赵良锋也就20岁。”王武堂告诉本刊记者,赵良锋出门早,“他1980年中学毕业,在镇上做了几年茶叶生意,就去河北武安了”。离开村子的时候,赵良锋的名声已经很差。“小偷小摸,坑蒙拐骗的事情没少做,霸道又狡猾,我都参与处理过几次,镇上派出所好几次上来抓人,他都逃掉了。一个是有人通风报信,一个是路不好,警察上来一次很不方便,找不到人也就算了。要是现在,赵良锋可能早就被抓了好几次,不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他顿了一下,补充说:“他这个人,表里不一,嘴甜心黑。”
赵家兄弟里,唯一在老家扎根的只有老三赵中升,他是兽医,在汉阴镇上开了一家兽医站。赵中升向本刊记者回忆,大哥赵良锋和大嫂龚全芳,“在河北武安开始也是做生意,在矿上卖蔬菜和米粮”。除了赵中升和老二赵良银,其他兄弟也先后去了武安。“后来他们把母亲也接了过去,母亲是2000年在河北武安过世的。”赵中升说。到了2002年,赵良银夫妇也去了武安,老家只剩下赵中升。这些年,赵中升只去过河北一次,他说:“2003年9月,我查出来乙肝,听说河北张家口有个医院不错,大哥陪我去的医院,后来回到武安,在淑村镇胡峪村他的家里住了一两天。那个房子很普通,村里的平房,听说是他花了1万多块钱买的。那时候他们夫妻还在做生意,早上八九点出门,雇别人的面包车或者自己骑摩托去矿上送货,天黑才回来。后来听说他们不做生意了,具体做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父亲走时,我才十三四岁,后来就去安康上农校,一年就放假回来两个月,等我毕业回镇上做兽医,他们又陆续出门打工去了,以前通讯也不方便,几个月,一年才通个电话。”赵中升解释,他连老四赵良贵被通缉都不知道,“老四十几岁就出去了,再也没有联系过”。即便如此,赵中升还是很难把自己的兄弟和“打点子”的罪犯画上等号。在他的印象里,“大哥赵良锋就是把钱看得比较重要,只要不伤害到他的钱财,他也不会对人怎么样”;“二哥赵良银的确是个老实人,在山西挖煤的时候腰还受过伤,落下了残疾”;至于老四赵良贵,离家的时候还是个少年,根本看不出端倪。
除了赵中升,赵氏兄弟在泗发村的直系亲属,只剩下80岁的伯父赵德宽。两家的老宅原本连在一起,赵家这栋荒废多年,门窗都封住了。赵德宽这栋,也好不到哪里去,屋子里全是熏黑的,灰尘在房梁上形成了“丝挂”,堂屋的地上堆着土豆和猪潲,满屋子的异味里,一家人呆坐着,几只鸡屋里屋外地跑着。他的儿媳妇和孙子捧着饭碗,以同样横眉竖眼的神情盯着陌生人,赵德宽也不掩饰,儿媳妇就是有点傻,生的孩子也傻。如果没有血亲关联,这个愣愣的孩子长大了,或许就是赵良锋团伙最喜欢的那种目标。
突破口
赵良锋在河北武安淑村镇胡峪村的家,的确是个隐秘世界。查实的6起命案,事先策划和分赃,以及拉新人入伙,基本都在这里完成。赵良锋的分工倾向很明显,自家兄弟不做手上直接沾血的事,可以找人、踩点、冒充,但不做主手,就算下井,也只放风或善后。分赃的时候,他们的妻子一般也在现场。
赵氏兄弟的落网,并不是他们自己的行动出了纰漏。突破口是张林芳,安康石泉县人,比赵良锋小5岁。张林芳和她的两名情夫合谋了一桩“打点子”的命案,2007年12月6日凌晨,在山西左权县粟城乡的一个煤矿杀害了矿工马安平。他们蓄谋已久,9月份就花200元从别人手里买来了马安平,踩过很多点,花了3个月才挑中作案煤矿。
如果不是被人匿名举报,他们已经得手,与矿主商定的赔偿款是16.5万元。举报者提供了一个疑点:马安平一直是山西临汾口音,出事后来索赔的家属,说的全是陕西话。于是,山西左权县公安局刑警大队介入调查,张林芳和两名情夫12月先后落网,张林芳供述了新线索,她的伎俩是跟“赵老大”赵良锋学来的,就连马安平这桩命案,幕后也有“赵老大”的指点。于是,2008年初,从1月6日开始,赵良锋团伙成员中16人陆续被刑拘,在逃的至少还有5人。
张林芳团伙的命案,2008年11月19日就出了一审判决,张林芳无期徒刑,两名情夫一个死刑,一个有期徒刑20年。但是赵氏兄弟团伙的案子,办起来复杂得多,一审开庭已经是2009年1月6日,庭审持续了3天,一审宣判是2009年6月,16名被告中,6人死刑,8人无期徒刑,2人有期徒刑15年。其中14人上诉,等到二审开庭,已经是2010年12月,而二审判决2011年5月底才出来,维持原判。接下来最后的程序是死刑复核,这也是6名死刑犯最后的机会。
赵氏兄弟的案子之所以要耗时近3年,是因为办案难度太大。时间、地点、受害者、作案手法、赃款分配,这些全都必须从口供突破;有了口供后,还要一点点地去坐实。这个更加困难,首先是受害者的身份难以确定,只有找到了被敲诈的煤矿,在医院和殡仪馆调取了死亡证明和火化手续,才能证明死者确有其人。接下来,询问具体的作案手段和分赃才有实质意义。其实,在赵良锋的供述里,他早在1998年就在内蒙古和太原犯案两次,可是年代太远,当初的煤矿早就无迹可寻,只能成为悬案。历时近两年的调查,警方能坐实的赵氏兄弟团伙的第一起命案,从2006年12月开始。主犯与从犯,分赃的比例,也跟定罪量刑密切相关,可这些完全只能依靠口供的相互印证,而团伙成员的口供反反复复,彼此矛盾,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
这个破案过程,与10年前抓获郑吉宽团伙非常相似。当年,也是警方接到匿名举报,说徐州贾汪区的一个出租车司机手里有来历不明的摩托车,警方介入后发现,是一个3人盗窃团伙,进一步审查,才获知他们与更严重的命案相关,郑吉宽团伙就此暴露。比较起来,10年前的作案手法更疯狂,他们每一次下手,至少两条人命。10年后的赵良锋显然谨慎了很多,他坚持一个矿一次只能死一个人,第四名死者何忠福和第五名死者董发全本来在同一个矿上,为此,赵良锋专门把他的人召集起来商议,必须把一个人调走。被调走的是董发全,这也算不上幸运,他和何忠福死于同一个月,何忠福是月初,董发全大约是月底。
赵氏兄弟共谋里,最令人疑惑的是老二赵良银,这个村民们一致描述的老实人,经历过矿工的真实苦难,也留下了永久的伤残,到了武安后,却变成另外一个人。6起命案里的第一名被害人康振见,就是赵良银找来的“猪”。康振见不是陌生人,是与他在矿上一同打工两三年的同伴。案发后,赵良银成为赵氏兄弟里唯一的漏网者,10年前赵良贵的逃犯命运,如今在赵良银和妻子孙才晓身上重演。他是否会重操旧业,是个未知数。
遇难者
一名死者,一起被曝光的事故,意味着有关部门的检查、整顿甚至关停,对小煤窑的矿主来说,这才是生死攸关。没人愿意引火烧身,就算疑点重重,也照样愿意出钱封口。他们不需要真相,只需要看到井下不断地运出煤来。这种自私和冷漠,10年间大同小异,这也是矿方与凶徒达成共识的基础:那些枉死异乡的人,只是一笔赔偿款项,他们究竟是谁,怎么死的,不重要。
赵氏兄弟团伙手里的6条人命,警察多方寻访,也只能确定两个人的具体身份,就是何忠福和董发全。其他4人,完全被“陈永照”、“吴子章”和“孙才德”这样的假身份取代了。关于他们真实存在过的痕迹,可以寻访到的,只剩下他们死时的模样和那笔赔偿金——
第一名死者,被安上的身份是“陈永照”,据说他叫康振见,四川人。2006年12月的一个中午,山西阳泉盂县秀寨村煤矿的井下,同班的人用铁锤猛砸他的头,然后把炸药安放在他的头部,将雷管插进炸药,安上炮线拉出来用电线引爆。接诊医生的工作记录这样描述:“胸腔脏器外漏,脑组织外溢。”他的死亡赔偿金是17.8万元。
第二名死者,被安上的身份是“吴子章”,据说他叫张宝明。2007年4月,他就被赵氏兄弟挑中了,他在胡峪村的家里住过一段,也在老四赵良贵的饭店里打过短工,直到团伙成员踩好点。6月的一个下午,他在河北张家口蔚县白草乡高庄村兴旺煤矿遇害,具体的死亡情节,供述不一。一说是将他推下几十米深的巷道中,再用斧头木棒击打,最后在他的胸下绑上炸药引爆。一说是直接用斧头击打,再绑炸药。最后的结果都一样,张宝明的胸口被炸烂,他的死亡赔偿金是20.5万元。
第三名死者,被安上的身份是“孙才德”,没有名字,据说是陕西人。他在河北武安康东村兴龙煤矿遇害,2007年7月13日凌晨3点,同班人趁他做炮的时候,连线引爆,把他炸死。他是唯一没有被火化的遇害者,2008年6月,他的尸体被重新挖出来尸检,“无头,上胸部大部分组织缺失,左上肢手腕以下缺失”,他的死亡赔偿金是23.5万元。
第六名死者,被安上的身份也是“孙才德”,没有名字,据说也是陕西人。他在河北省武安市邑城镇东林煤矿遇害,2007年11月中旬的一天凌晨3点多钟,他被同班的人用铁锤、铁棍猛砸,然后巷道顶板坍塌,他被整个埋住,矿上“组织人经过七八个小时的挖掘,才把他挖出来”。他的赔偿金最少,只有15.8万元,因为那些自称是他亲属的人,认尸的时候出了差错,矿上坚持要先火化再给钱,他们去了太平间。“医生先从冰柜中拉出一具让他们认,他们说不是,又拉出第二具,他们说是。医生说:‘你们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认识,第一具才是。’”矿方据此扣下了几万块。
唯一使用了真名的死者是何忠福,他在河北省武安市康东村常胜煤矿被谋害,2007年10月8日下午,同班的人在井下用锤子把他砸倒,然后撬下井顶的渣石把他砸死。21.6万元的赔偿款里,出卖自己亲叔叔的何成兵分走了10万元。
唯一用了假名还能够确认身份的是董发全。他的母亲、妹妹和妹夫2008年初才听到消息,配合警方调查,经混合辨认确认了他的身份。可是,也仅此而已。董发全的遗体以“孙才德”的名字被火化,骨灰盒被随意丢弃,和所有被火化的受害者一样,无处可寻。董发全的母亲李相桂提起了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索赔总额只有15.8万元,一审二审判决确认的赔偿金额还要少一些,11.2万元。
只是,这笔钱显然永远就是个纸面数字,无法兑现。所有的案卷材料里,看不到赵氏兄弟团伙诈骗所得的去处,近120万元的巨款,分赃后,在他们兄弟手上的也不是小数,可是警方搜查赵良锋胡峪村住所的时候,列出的清单上,看不出这些财产,只有简单的一句:存折一张,以及近期累计取款7万元的记录。这7万元,集中在2007年12月取出,是赵良锋回老家替儿子参军入伍铺路的花费。村支书王武堂记得这个事情,他告诉本刊记者:“2007年底赵良锋回来还找了我帮忙,有一天为了感谢我,让我搭他的摩托到镇上去玩。”王武堂的妻子迅速接过话茬:“我也记得,那天到了晚上你还没回来,我就赶紧给女儿打电话,让她在镇上找人四处打听,一想到是赵良锋把你带走的,我是真害怕。”
就在赵氏兄弟团伙案进入尾声的时候,此案的一审法院山西晋中法院2010年底刚刚开审了另一起“打点子”团伙作案,这次的主犯是云南的蒋兴国、蒋兴高兄弟,作案手法没有区别,团伙落网成员14人,涉嫌9宗命案。另一个让人喜忧参半的消息,是矿难的赔付标准,或许还将有大幅提升,从20万元增长至60万元。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前两天刚看过,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是贫穷还是教育不够还是大环境所致,找不到答案。 沉重,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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