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行 发表于 2010/5/25 15:59:36

因病致贫:病倒一个人就塌下一个家

[导读]当地很多家庭,其成员因病丧失了劳动能力,没有富余的劳力向山外输出———病魔就如藤蔓,拴住了他们迈出大山、脱贫致富的脚步。


溪口人知道脱贫致富的出路———“走出大山,外出务工”。汀江河虽美,但这片青山绿水,溪口人留恋,却不愿留守。

出山的公路已经建好,青溪镇去往大埔县的332省道就途经溪口,但并不是所有溪口人都能走出大山,去到县城,再去到更远的珠三角。

疾病面前,这些家庭余下的一两个劳动力,显得形只影单。

贫困之痛 因病致贫

■ 山多田少,六成溪口人选择外出打工,“很多农民出了工伤,工头不管,新农合也报不了,一个家很可能因此返贫”

■ 当地乡镇卫生院最先进的设备是一台黑白B超,医疗技术落后,勉强维持生存

■ “新农合”虽已普及,但农民很难就近就医、报销水平低等,让因病致贫、因病返贫成为当地扶贫难题

闯荡半生,还是败给疾病

在外闯荡30年后,李照阶回到溪口,身无长物,332省道旁的一间土坯民房是他的全部

李照阶回忆过去,用“流浪”一词总结自己这些年外出务工的生涯,言语里能听出几分凄惶———他努力了半生,试图改变命运,但到最后,他还是败给了疾病。

李照阶是改革开放以后,当地最早外出务工的那批人之一,30年前的他心思简单直白:“背井离乡换出人头地,最后衣锦还乡”。

1977年,李照阶离开溪口,因为只有小学文化,他进不了国营厂矿,只能四处奔走,出卖劳力。李照阶一度回归了农民角色,经人介绍,他去到广东省惠州市龙门县,受雇于当地人,为其照看山上的经济作物,类似于解放前的雇农。

多少有了钱,父亲便托人给李照阶说媳妇,因为穷,说了几个没成。

10多年后,已经50多岁的李照阶才终于结婚,妻子小他15岁,女方家里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是因为女人是寡妇,还患有癫痫,婚后不能生育。

婚姻,让李照阶如浮萍般的命运有了归属,但也让他渐有起色的生活重新晦暗。婚后,妻子常常犯病,为了给老婆治病,李照阶四处寻医问药,他做“雇农”的收入本就有限。上世纪90年代初,“新农合”还没有普及,老婆的医疗费、四处奔走的路费似沉重的负担,令李照阶窒息。

现年76岁的李照阶一生与贫病纠缠,41岁的丁瑞辉步其后尘。

老丁进城务工的生活并不幸福,去到一座城市做两年,回到溪口,再外出两年,再回溪口。从五金厂的学徒,到师专饭堂的杂役,再到街头的走鬼、拉客摩托仔,老丁近10年的底层民工生涯,收入并不高,还很辛苦。

但这些再苦,总比回溪口老家要好。

四年前,丁瑞辉的妻子因病去世,为了照顾年迈的双亲,三个没成年的女儿,老丁终止了民工生涯,回归了农民身份。

妻子去世前,丁家的生活有了起色,夫妻二人还回乡盖了两间新砖房,但给妻子治病,老丁欠下了几万元的债务,四年后,钱还没还清。

丁家目前六口人,只分到一亩多田地,邻居外出务工,又匀给丁家两亩地,但这三亩地每年的收成只够吃。农忙后,老丁还要去茶阳镇、青溪镇做临工。临工收入不定,老丁手头很少有余钱,他一个劳力要供养六口人,给父母治病要花钱,大女儿读中学,因为借读,每月要四百元生活费。

生活的重压下,老丁低喘着前行,眼前的生活越不易,越让他怀念以前……

“乡镇医院治不了妻子”

“一个生产队300多人,只有一间卫生室一位医生,这些基层医生还多是大专、中专学历,要他们包治百病不可能”

1993年,自觉身心俱疲的李照阶携妻子从惠州龙门回到大埔,在332省道旁盖了一间20平方米的土坯房,开了间小卖部,计划以此为生。但当地大部分青壮年都外出做工了,余下的老人孩子消费力不行,小卖部从一开张就生意冷清。

为了生计,为给沉疴难愈的老婆看病,一年后,已知天命的李照阶不得已再度外出,去到福建龙岩的一个建筑工地上做泥瓦匠。

几年前,李照阶腰部骨质增生,一用力就剧痛,再不能干力气活的老李无奈回到溪口,跟老伴两人凭每月100多元的“低保救济金”生活———他也因此停下了为妻子的“神经病”寻医问药的脚步。

如今,李照阶给自己、给妻子治病的钱主要是侄子李炳祥出,侄子家境也不宽裕,能给李照阶的不多,此外,李照阶入了“新农合”,多少也能报销一些费用。李照阶告诉记者,妻子的“神经病”,乡镇卫生院治不了,每回都要去县城,路费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说是家医院,却治不了老百姓的病,青溪卫生院的院长涂启智也很无奈,他手下只有10名医生、3名护士,这还包括了下到生产队开卫生室的4名医生。

除了人少,卫生院的设施也很简陋,最先进的设备也只是一台黑白B超。

卫生院药房的邱医生已经60岁了,计划明年退休,卫生院一直找不到能顶上的医生。涂启智为此去到大埔县卫生局要人,“问问今年7月份的毕业生有没有人愿意下到基层?”他也自知,招到医生的可能性有限,“主要是卫生院小,工资低,没有吸引力”。

记者了解到,作为院长,老涂每月的工资是1500多元,他手下的医生,大专学历的月工资700多元,中专学历的月工资600多元。

由于乡镇卫生院的工资与城市医院的工资差距大,有经验的医生大量外流,到卫生院看病的群众也是逐年减少。老涂说,目前卫生院也只是勉强维持,每月接诊约300人,平均一天仅10人。

作为一名基层医务人员,农民看病难,涂启智感同身受,“一个生产队300多人,只有一间卫生室一位医生,这些基层医生还多是大专、中专学历,要他们包治百病不可能”。

老涂告诉记者,目前,新农合普及显著,但也面临报销水平低,纳入报销范围的药品、诊疗行为有限等问题。他介绍,目前新农合门诊报销,每年上限是100多元,交通事故、工伤事故等也没有纳入报销范围,“很多农民外出做工,出了工伤,工头不管,新农合也报不了,一个家很可能因此返贫”。

疾病拖住脱贫脚步

吴庆纯没办法,家人的沉疴痼疾如同藤蔓死死拴住他,他哪也去不了

回乡务农,注定与贫穷纠缠,但丁瑞辉没有选择。“我的父亲老眼昏花,我妈有些老年痴呆,女儿们也要人照顾”,作为全家老小的靠山,老丁只能留守。”

无奈的男人不止老丁,一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吴庆纯当年也曾计划出外闯荡。

吴庆纯“无家可归”,吴家唯一一处房产,那座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祖屋已成危房,不堪风雨。

祖屋的第一层是厨房,第二层是卧室。厨房灶台上盘着蜘蛛网,一旁老旧的坛坛罐罐上落满灰尘。记者没能见到卧室里的陈设,吴庆纯不让外人爬上祖屋的第二层。不是因为他见外,老吴说,平日里只要有人爬上去,一座房子都会咿呀作响,似要垮塌,“听到就觉得吓人”。

邻居叔公迁去了茶阳镇后,空出的房子借给了吴庆纯住,一家老小这才有了安身之所。

吴庆纯也梦想盖新房,但他手里确实没钱。老吴是当地少见的从没外出务工的男人,年复一年,他用三亩地养活全家老小六口,包括他、弱智的妻子李学琴、83岁中风的老父亲,以及三个儿女。

30年前,吴庆纯也计划外出闯荡,但母亲死得早,父亲体弱多病,身为长子的他责无旁贷,担起了照顾父亲的重任,为此他放弃了离开溪口的念头,安心做农民。

老吴也知道,山多地少,走不出大山,做农民难致富,因为穷,他娶不上媳妇,30多岁结婚,妻子还是个弱智、无劳动能力的女人。但吴庆纯没办法,家人的沉疴痼疾如同藤蔓死死拴住他,他哪也去不了。

吴庆纯把改变命运的梦想托付给了下一代。

他的三个儿女初中毕业后没再读书,吃学历低的亏,找不到好工作,老大、老二如今是福建龙岩一间家具厂的学徒,每月只能领到200多块钱的生活费,老三15岁,没有厂敢要。

今年3月,广州大学计划为溪口初中学历以上的青壮年进行职业培训,老吴这一生已经有了注脚,他盼望三个儿女参加培训后,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改变命运,不再为疾病所累。

是什么让他们成为最穷的人?

田地少是溪口人心头的痛,但比田地少更可怕的是因病致贫

溪口的致贫原因有很多。首先是田地少,“人均仅四分田地,收成能喂饱一家老小就不错”。

“虽然人均还有四亩山地,能搞点经济作物,但如今,大部分山地划入了生态公益林的范围,不允许再搞经济作物,堵死了农民开发山地脱贫致富的路”。李庆祥拿丁瑞辉家举例,“丁家六口人只分到三亩多田地,收成只够吃,分到的山地虽然有20多亩,但只有房前屋后的几块能搞点经济作物”。

李庆祥告诉记者,溪口的山地划入生态公益林的部分,财政每年每亩给农户补贴8元钱,丁瑞辉家分到20多亩山地,一年也就只能领到一百多元的补贴。

记者了解到,因为田地少,山地能开发的有限,大部分溪口人都选择外出务工,流出的人口占到总人口的六成。

“一部分外出人员的确脱贫了,但有些人因为没文化,出去没什么好工作,赚钱也不易”,李庆祥说,目前,溪口的青壮年大部分都是初中毕业,完成了义务教育,就不读书了,“拿一张初中学历,到外面也只能做最底层的活”。

田地少是溪口人心头的痛,但比田地少更可怕的是因病致贫。

因病致贫,一方面是因为农民家庭经济基础薄弱,无力负担医疗费用,虽然“新农合”业已普及,但农民很难就近就医,“新农合”报销的金额、报销的额度也很有限。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疾病夺走了家庭成员的劳动能力,“一个家六口人靠一个男人供养,很难致富”。

李庆祥说,家庭成员因病丧失劳动力(例如吴庆纯的妻子),甚至死亡(例如丁瑞辉的妻子),最后导致家境每况愈下,此类家庭占到了181户贫困家庭里的绝大多数。而一些家庭好不容易脱贫,却又因病返贫,例如李照阶、丁瑞辉,也是困扰当地扶贫的难题。

李庆祥总结,溪口的致贫原因可归为以下几点:山区田地少,可供老百姓自主开发的山地有限,外出务工的劳动力学历低、工资性收入低,因病导致家庭负担增加、成员丧失劳动能力。

所有的致贫原因最后串联成一条线索:缺少田地,农民难以靠传统农业致富,不得已,外出务工———囿于文化水平低,务工人员工资收入也低,家庭徘徊于穷苦之境———一些家庭为了治病导致经济负担增加、成员丧失劳动力(甚至死亡),使得这些家庭成了最穷的那批人。

【档案】

溪口村地处广东省梅州市大埔县青溪镇西部。作为革命老区,青溪镇曾为革命胜利作出巨大贡献,是中央苏区的门户———中共红色交通站就坐落于此,大革命失败后,周恩来等390多名党政军骨干先后通过青溪到达苏区。

目前,溪口村总人口1748人,其中年收入1500元以下的贫困家庭181户,贫困人口726人。全村水田242亩,人均仅四分田地,绝大部分人不得不外出务工。

■扶贫攻坚进行时

今年1月初,广州大学考察小组来到“双到”对口帮扶点———梅州市大埔县青溪镇溪口村。3月,在前期调研和数据分析的基础上,广州大学制定了一系列帮扶措施。

养老保险·为孤寡老人缴养老金

广州大学计划出资,依据大埔县现行的“农民社会养老保险政策”,为划入贫困户的60岁以上孤寡老人一次性趸缴养老保险,让其老有所养。根据当地政策“年满60周岁的老人趸缴13500元,可享受每月118.11元的养老金;70周岁以上的老人趸缴4500元,可享受每月101.35元的养老金”。

特色农业·资金25万元

计划研究当地气候、地形、土质等特点,为溪口设计一条适合山区环境的特色农业之路,助当地农民培育经济作物、开展山地养殖,就地脱贫。溪口村支书李庆祥表示,会结合一家一户的实际,帮扶有劳动力的家庭栽培烤烟等经济作物,养殖山地鸡等禽畜,初步统计需投入25万元作为启动资金。

转移就业·安排有劳力贫困户就业

计划依托其清洁、保卫、宿管、食堂等后勤岗位需大量用工的优势,组织溪口有劳动能力的贫困户,安排就业,并为初中以上学历的适龄青壮年举办各类专业技能培训,使他们掌握一技之能,带领家庭脱贫致富。

教育扶贫·资助贫困生,改善办学条件

计划资助贫困家庭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使其完成学业;溪口当地参加高考并报考广州大学的学生,达到最低录取线,保证录取,并提供经济资助;改善溪口小学的办学条件,安排大学生到溪口支教,提高当地人的文化素质。

扶持创业·提供场地,指导经营管理

计划结合溪口的实际情况,选取合适的项目,扶持农民自主创业,例如由大学食堂无偿提供场地给农民创办客家餐厅,广州大学负责指导其经营管理。

此外,广州大学还计划出资修建溪口至高丰的5.5公里水泥公路,每年至少组织一次医务人员到溪口为老百姓义务诊疗。

■驻村手记

扶贫要让农民病有所医

光阴倒流四年,这还是一户三代同堂的幸福农家;四年前,女主人因病去世,属于这户人家的美好一夜凋零———为照顾老人小孩,进城务工的男主人无奈回乡,回归了农民身份,与山多地少的现实纠缠。

这是丁瑞辉家的不幸,却不仅仅是这一家一户的不幸。

记者离开大埔前,当地一个乡镇的党委委员提供了一份他驻点的生产大队贫困户名单。这个大队年收入1500元以下的家庭共82户,近60户是因病致贫。

放眼全广东,因病致贫问题也很普遍。

有学者把因病致贫的农户分为两类:萎缩型与维持型。

萎缩型家庭多为年老或完全残疾,脱贫致富先天不足,解决他们的问题,必须建立长效的社会保障体系,包括完善覆盖低保、建立农民养老保险金制度。记者了解到,各地的扶贫攻坚正着眼于此。以记者走访的溪口为例,广州大学已计划出资,为当地孤寡老人购买养老保险,让其老有所养。

而维持型家庭多为单亲、部分成员残疾或长期体弱多病,这些家庭有一定脱贫潜力,借助社会扶持,经济收入可接近当地平均水平。

各地的经验表明,萎缩型家庭与维持型家庭需不同的扶贫路径。

解决他们的问题,还要着力提高农户自身的“造血能力”,扶助其就地脱贫;需提高、扩大新农合的保障水平、保障范围,增加公共卫生支出,防止农户因病返贫、因贫失医。以蕉岭等地扶贫为例,广东省农业厅、省妇联启动的“单亲贫困母亲南方土豆项目”,使这些家庭掌握实用技术,并改善其基本生产条件,提高农户自我发展能力。

“新农合”的推广普及,则让农民看到了病有所医的希望。

根据中央此前部署,今年,“新农合”制度要基本覆盖农民。

记者了解到,近几年,广东农民参加“新农合”的比例不断跃升。2007年,“新农合”覆盖了广东123个县(市、区),农民参合比例为83.8%;2008年该比例提升至95.4%;去年,参加“新农合”人数达4864万人,参合比例达97.5%,绝大多数农民看病都可以获得补助,切实减轻了其负担。

走访溪口,老百姓对“新农合”制度以及“农民社会养老保险金制度”的认可程度让记者印象深刻。政策的推广普及,各级财政的大力投入,长效保障体系的建立,有望让老百姓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不再是奢谈。


来源: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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