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村”癌症阴影
未经环评的垃圾焚烧填埋场困扰福建惠安东坑村7年,政府计划变为垃圾中转站仍遭反弹山霞镇副镇长苏素兰承认,自2003建垃圾焚烧填埋场以来,5400人的东坑村得癌症重大疾病死亡的有70多人,但惠安县癌症高发,很难说该村就比其他村发病率更高。
村民李细珍统计,去年6月以来,因癌而逝者已接近死亡总数的1/2.
身患肝癌的李平顺最终没有熬到春节。据福建省惠安县山霞镇东坑村村民李细珍统计,这是去年6月以来,该村因癌症逝去的第14个村民。
43岁李平顺的死,再一次加剧村民对垃圾的恐慌。距住宅最近仅百米的一片山地2003年建起焚烧填埋场之后,东坑村连续数年承担了消化全镇生活垃圾的重任,恶化的环境令村民深受困扰。
当惠安县政府放弃“每乡镇建一个垃圾焚烧填埋场”的方案,计划将填埋场变为污染较轻的中转站,把垃圾压缩运送至全县统一的焚烧发电厂,仍遭反对。上百名愤怒的东坑村村民去年两度阻止中转站的建设。
此前决策的轻率和监管的缺位,让村民对政府下一步的“农村家园清洁行动”失去信任。而类似僵局非东坑村独有,惠安县生活垃圾焚烧发电厂今年6月将投入运营,有的乡镇垃圾中转站却还未能动工。
选址距村民住宅仅百米
不需走出庭院,站在东坑山脚下村民的家门口,迎面就可看到一座新建的两层高楼房。这里就是被迫停工的垃圾中转站主体建筑。如果将时光推到7年前,该处彼时刚刚矗立了一个日处理垃圾5吨的垃圾焚烧炉,每天袅袅冒出黑烟。
骆晓明恰好是在7年前出任惠安县环保局局长。
他回忆说,更早些时候,惠安农村生活垃圾有限,且当地有在土地上挖坑焚烧垃圾作为肥料利用的传统,所以并未感受到太多困扰。但随着社会发展,农村生活垃圾日多,村民也渐遗弃了焚烧施肥的传统,四处堆积的垃圾开始成为农村生活的隐患。
在骆晓明成为环保局局长之前两年,惠安县委、县政府就开始在百崎乡兴建了全县第一座日处理垃圾3吨的垃圾焚烧炉。
“当时福建有一个生产垃圾焚烧炉的工厂,省里也推广垃圾焚烧,县里面就开始买焚烧炉上项目。”骆晓明说。
他承认,这个为解决环境污染的决策,却没有进行相应的环境评价,虽然彼时已有强制性环评的要求。
2003年,推广到山霞镇的垃圾焚烧场就设在东坑村边。现在回过头看,选址距最近村民住宅仅百米左右,的确过近了。
县政府对垃圾焚烧项目有一定的资金挹注,山霞镇东坑村的焚烧场,总投资为80多万元。2003年,镇政府即以每年12万元的价格将焚烧场包给东坑村的李章川运作。
2004年调到山霞镇任党委书记的陈国栋说,后因焚烧炉质量不好,烧烧停停,到2006年,遂改将垃圾堆放在不远处的一处废弃石窟内进行填埋。
日夜值守拒外村垃圾
无论是焚烧还是填埋,东坑村村民都满腹怨气。
他们说,最初焚烧炉只处理东坑村的垃圾,后来邻近很多行政村的垃圾也都运到这里来,承包者李章川还每车另收100元钱的垃圾费。
所谓的垃圾填埋,事实上则名实不副。
“几乎从没采取过填埋、压实,粘土覆盖、污水处理、消毒消杀等工序。”村民李细珍说,直到2009年8月他们向相关部门举报后,暴露在户外数年的垃圾山才被消毒并在上面覆盖粘土。
去年9月,在向泉州市委及惠安县委督查室进行情况汇报时,山霞镇政府承认垃圾填埋管理不到位,存在覆盖不及时、消毒不到位的现象,但又辩称利用废弃石窟填埋,不会渗透,且填埋后基本能做到及时消毒及覆盖。
李细珍并不认同这种说法。而今年3月15日,记者在填埋现场实地查看,发现去年8月覆盖的薄土,经雨水冲刷,侧面已暴露出各种各样的垃圾。更高处的另一处填埋地,垃圾则浸泡在深达数米的雨水中。
在向上级部门的汇报中,山霞镇政府还提到,东坑村村民是在村委会选举结束第二天,才首次阻挠垃圾填埋工作,背后有落选村民的“煽动、捣乱”。反对垃圾焚烧的核心人物李细珍说,他们之前就有向村里提及垃圾污染问题,新当选的村委会主任原本承诺予以解决,但并未履行,村民才进行自力救济。
去年8月20日,最靠近垃圾填埋场的坑仔尾自然村,群众每户出资200元,雇佣周边村民进行日夜值守,阻止其他村的垃圾车进入,并挂上“东坑不是垃圾村”、“还我们家园”等标语。这样的维权行动,一直持续到春节。
山霞镇政府后来做了一定程度的妥协,外村的垃圾不再进入东坑填埋场。有一段时间,东坑村自产的垃圾,就被运送到较原填埋场略远的一处荒坡上,露天焚烧或者堆放。近一两个月以来,村委会又将垃圾转移到骨灰堂附近的空地上,垃圾堆放地四周一片狼籍。
村民们对这样的处理结果并不满意,他们指责垃圾焚烧并不及时,堆放过久,环境污染问题仍未得到解决。
“癌症高发”官民争议
距填埋场一百余米处,即是村民住宅区,地势相对较低。村民说,一到下大雨,堆积的垃圾就会顺着雨水流下来,进入庭院甚至房屋内。等到天气放晴,暴露在阳光下的垃圾山,又会袅袅向空中升起烟雾。
2009年9月,村民将附近一口水井取样送往泉州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检测,结果是,菌落总数为4400,远高于小于等于500的要求,不符合生活饮用水卫生标准。
垃圾堆积带来的恶臭和蚊蝇泛滥,令村民备受困扰。
“吃饭时到处是苍蝇。”陈碧华边用手比划边说,妇女给小孩喂奶,为防蚊蝇,还要特地在小孩脸上盖一块布。
李细珍则进一步怀疑,该村高发的癌病和垃圾场有关。
山霞镇分管卫生的副镇长苏素兰承认,自2003年建垃圾焚烧填埋场以来,5400人的东坑村得癌症重大疾病死亡的有70多人,但因该县癌症高发,很难说该村就比其他村子发病率更高。可资比较的是,东坑村6年来死亡总数为226人,死亡率为千分之5.83,与2009年山霞全镇各村人口平均死亡率千分之5.73相当,因此没有理由证明死于癌症者与垃圾焚烧填埋有关。
“以前也有人患癌症,但不如现在这么多。”李细珍据该村骨灰堂登记表统计,去年6月以来,共有32人死亡,其中14人患有癌症(其中一人在厦门工作),因癌而逝者已接近死亡总数的二分之一。且距垃圾场最近的坑仔尾自然村,2003年后因癌死亡的4人,均逝于2006年之后,这似乎显示出,近年癌症发病率有明显上升趋势。
在癌症发病率上,官民存在争议,但谁都不否认,未经妥善处理的垃圾焚烧与填埋,对村民的健康会造成一定影响。
山霞镇党委书记陈国栋承诺说,会做好善后处理,将石窟内垃圾侧面用砌石挡住,再在垃圾上填埋粘土并绿化,“泉州市委督查室主任最初也很震怒,但在我们解释完之后,也对我们表示理解。”
应对完泉州市委督查室的检查之后,半年多来,东坑村边既有的垃圾仍然故我,也没有相关人员因此受到惩处。而部分东坑村村民要求,除了要对垃圾场后续的环境污染进行有效处置,还要对受害群众给予医治和适当补偿。
垃圾中转站建设僵局
在惠安县政府最初的构想中,每个乡镇都要有一个村落像东坑这样,建立一个垃圾焚烧填埋场。这个规划在2007年有了变化,他们决定在全县建立一个投资近2亿元的生活垃圾焚烧发电厂,而每个镇只需要有一个垃圾中转站,负责压缩和运送。
在山霞镇,中转站的选址,再次瞄准了东坑村。
2003年,垃圾焚烧项目刚刚进入东坑村时,虽然程序与焚烧质量均存在问题,起初并无反对之声;而现如今,即便政府可以出具有关垃圾焚烧发电厂和中转站的所有相关文书,仍遭遇民间强力反弹。
去年,上百名东坑村村民先后两次集体行动,把建设中的垃圾中转站的污水池和设备基坑填埋掉,工程被迫暂停。
东坑村村民们,还停留在历史遗留问题———垃圾焚烧填埋未能善后的愤怒之中。此前的经历,让他们相信,即便只是垃圾中转站,也同样会因监管不力而污染周边环境。
“如果其他村子的垃圾运过来,我们会拼命!”李细珍说。
惠安县环保局局长骆晓明承认此前在监管上存在问题,在谈及村民反对的原因时,他还特别提到,广州番禺垃圾焚烧项目受阻经央视报道后,为当地民众带来了示范效应。
“和垃圾焚烧不同,实际上中转站产生的污染物不大。”骆晓明说,建垃圾焚烧发电厂是大势所趋的环保措施,否则乡村将垃圾遍地。而目前,全县统一建立一个焚烧发电厂的方案,较原来每个乡镇设立一个的规划,更具合理性。
但他的解释对于心存疑虑的村民而言,作用微乎其微。
东坑村对垃圾中转站的抗拒,亦非独例。惠安县有19个乡镇,其中4个在建设垃圾中转站的过程中,因村民反对而受阻。虽然在这些村落,也同样面临“垃圾围村”的困境———村委会并无足够的财力、人力和责任感,来妥善处理日益增长的生活垃圾,将其四处堆放是触目皆是的景观。
骆晓明已给未完成任务的乡镇发出了通知:务必在6月前建成垃圾中转站,否则,该县今年的头号工程项目———垃圾焚烧发电厂完工后只能呆在那里“晒太阳”。
对于山霞镇而言,骆晓明认为,在东坑村设置垃圾中转站条件相对更为适合,如果改换到其他村落,可能会面临更大阻力。记者得知,东岭镇最初的选址因村民反对而被迫更换后,亦同样遭到另一个村落的阻碍———前一个村落的反对成功为他们提供了理由。
但是东坑村的垃圾中转站主体建筑,两层新楼如今依然保持着沉默,而这样的僵局,也仍在惠安县持续。
□采写/摄影:本报首席记者 韩福东
(本文来源:南方都市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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